233 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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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門果然是叫不開了,皇甫神醫就當沒有聽見似的,任若棠跟采青在外麵將門環都要扣掉了,也不肯再打開門。

    日頭低下,主仆兩人都快被烤成了熱狗,采青忍不住可憐兮兮的求道:“姑娘,皇甫神醫是不會再讓我們進去了,咱們回吧,再這樣下去,您都要曬傷了。”

    若棠滿不在乎的擦一把汗,一邊繼續敲門一邊隨口說道:“曬傷了怕什麽,大叔給了那麽多好的傷藥,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一門之隔的皇甫神醫正準備回屋,聽見這話,腳步便又頓住了。

    這般孩子氣的話語,他又好氣又好笑,隻是那笑還沒蔓延至嘴角,便又被輕輕一聲歎息淹沒了。最後,他終是狠了狠心,大步往屋裏去了。

    若棠見皇甫神醫果然是鐵了心不肯開門了,也忍不住嘟嚷了一句,“早知道就不讓如意跟吉祥回去了。”

    隨便他們兄妹哪一個在,隨隨便便就能將她扔進去。

    太失策了。

    四下裏一張望,若棠就又高興了起來,“采青,快幫我搬石頭。”

    說完,自己先跑到牆根處,吃力的抱起一塊髒兮兮的半大石頭就往牆邊堆。

    采青見她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知道再勸說也沒用,便幹脆的閉上嘴巴,連忙跑過去幫忙,“姑娘您歇著,這些石頭我來搬。”

    若棠也沒有歇,兩人你來我往好一陣,眼看著石塊終於堆的差不多了,若棠才拍拍手,扶著采青的手踩著搖搖欲墜的石塊堆往牆上爬。

    采青在下頭很想捂眼,“姑娘您好歹也是大家出身的大家閨秀啊!咱能不這麽丟人嗎,快下來吧。”

    怕什麽丟人。”若棠費盡力氣才扒到了牆頭上,忽然想起在百裏文瀚府裏時,那位奇奇怪怪的古先生就曾這樣日日爬牆頭看阿白,想到他輕輕鬆鬆就能將腦袋露出來,若棠暗道,看來這爬牆也是門技術活,那位古先生不知爬了多少牆,才能練就那樣一身爬牆好本事來。

    皇甫神醫聽見外頭的動靜,委實不放心從屋裏出來查看,一出來,就對上了趴在牆頭正努力要往下跳的若棠的眼睛,眼皮頓時亂跳了起來。

    準備跳牆而入的若棠也看到了皇甫神醫,被這樣抓了個正著,她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舉起小爪子訕訕的朝著皇甫神醫揮了揮,“嗨,大叔。”

    皇甫神醫好容易才壓製住自己翻騰的心緒,沉著臉冷冷道:“不是叫你走嗎?”

    還有些話要跟大叔說,所以我又回來啦。”若棠理直氣壯的回答道,“大叔你這裏還有傷藥嗎?我準備要跳下來了。”

    皇甫神醫的眼皮又跳了跳,看了看有尋常男子一個半那麽高的高牆,再看了看正吸氣做準備真要往下跳的若棠,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片刻,他才無奈的開口道,“先下去,我給你開門。”

    若棠卻不肯:“萬一我下去了,你卻不肯開門又怎麽算?你先把門打開,讓采青先進去。”

    她一臉堅持的樣子,皇甫神醫實在很想甩袖不管她,卻又擔心她真的把心一橫就從牆上跳下來了。隻得惱恨的瞪她一眼,疾步走過去將門打開了。

    采青連忙一溜煙兒跑進去了。

    若棠這才順著來時路,慢慢滑下牆,踩著石頭堆跳下來就一頭衝了進去。

    皇甫神醫正冷著臉看著她,“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大叔是要跟我斷絕來往嗎?”若棠看著他,認真的詢問道。

    我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皇甫神醫別過頭,不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後這地方你再不要來。”

    因為淑貴妃討厭我,所以大叔也要討厭我了嗎?”若棠又問。

    皇甫神醫神色微動,但視線更不往若棠身上落了,冷硬回道:“你想太多了,貴妃娘娘沒有討厭你。”

    若棠嚴肅的小臉忽然漾起個淡淡的笑容來,“是嗎?大叔心知肚明,又為什麽要騙自己呢?剛才我沒有推貴妃娘娘,她是當朝最得寵的寵妃,是陛下寵到心尖尖上的人,我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推她。可是她為什麽要那麽說呢,還不是為了逼大叔當著她的麵將我趕走,她才能放心?”

    皇甫神醫皺起眉頭,沉下的眉眼顯得特別陰沉可怕,“你別說了!”

    采青嚇得一抖,忍不住拉了拉若棠的衣袖,小心翼翼開口道:“姑娘,咱們走吧。”

    若棠卻推開了她的手,昂起頭來用力看著皇甫神醫,她在皇甫神醫麵前一貫是乖巧溫順的,還從沒有這般倔強的與他對著幹過,“大叔你很喜歡她,為了她隱居於此處,怕泄露她的秘密,更是十年如一日的過著不與人來往的離群索居的孤苦日子,好不容易認識了我這個小友,我看得出來,大叔你也並不喜歡這樣的日子,你也喜歡熱熱鬧鬧身邊有人陪著,可是為了淑貴妃,你忍耐你壓抑你無條件的對她妥協,為什麽?”

    皇甫神醫的臉上早已烏雲密布,陰沉的可以滴出水來,他緊抿了抿唇,用警告的眼神瞪著若棠:“我叫你別再說了。”

    若棠仍是梗著脖子回瞪著他,烈日底下,兩人渾然忘記了熱是什麽感覺,就如兩隻誰也不肯服輸的鬥雞一般,雄赳赳氣昂昂的瞪著對方。

    若皇甫神醫真的生氣了發怒了,根本不可能還由著若棠站在他麵前放肆,他有一百種姿勢可以隨手將若棠丟出門去。

    可是他忍耐著也沒有動手丟若棠。

    若棠就知道,皇甫神醫比她想象的,更重情義。

    喜歡一個人,不是像大叔你這樣盲目的。”若棠再度開口,眼神裏微微帶了些憐憫。

    這點憐憫似徹底激怒了皇甫神醫,他咆哮著對若棠吼道:“你知道什麽?若不是我當年辜負了阿蓉,阿蓉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她變了嗎?我比誰都清楚她再不是以前的阿蓉!可是有什麽辦法,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對不住她,這一切苦果,都該由我自己受著!”

    若棠吃了一驚,怎麽又來了一個辜負淑貴妃的人?

    百裏煌當年為了保住太子之位,將淑貴妃打包送給了大楚皇帝,是為辜負!可是皇甫大叔又做了什麽,怎麽也成了辜負淑貴妃的負心人啦?

    她看著皇甫神醫那不斷跳動的麵頰肌肉,想了想,方才放輕了聲音說道:“雖然我並不知道大叔你到底做了什麽事辜負了淑貴妃娘娘,但是,我相信這麽多年你的內疚,你的付出,你默默地守護她直到現在,就算贖罪也好,這麽多年,也該贖清了。你不能讓她無休止的利用你對她的愧疚來達到她的目的,你知道她變了,可你知道她變成什麽樣子了嗎?”

    皇甫神醫定定的看著她,雖然沒有說話,但那凶狠的眼神,仍是看得人望而止步。

    若棠卻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她今天這般生氣,是因為你沒有經過她的允許便替我解除了體內的蠱毒吧?我不知道她跟大叔是怎麽說的,但她利用我身體裏的蠱毒,達到控製殿下的目的,大叔又知不知道呢?她的野心不是皇後,不是皇太後,而是要將這琉國江山牢牢掌控在她的手裏,權利地位一個都不能少,大叔又知不知道呢?她不愛殿下,不愛百裏煌,不愛任何人,她隻愛她自己,大叔你知道嗎?”

    胡說八道!”皇甫神醫斥責道:“殿下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她怎麽會不愛他?”

    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無條件的愛自己的孩子。”若棠輕輕歎息,“尤其她生下殿下的時候,正是她恨百裏煌恨得要死的時候!早在百裏煌將她讓給大楚皇帝時,她就恨他入骨了。”

    她的聲音明明聽起來那麽平靜,可不知為何,皇甫神醫卻聽的渾身一抖,不敢置信般的看著若棠,眉心緊皺的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你、你說這些話,可有什麽依據?”

    她生下殿下,從未抱過他親近過他,在離開大楚時,隻給了五歲的殿下一把匕首,並告訴殿下,殺人不需要用很大的刀。”若棠嘴角輕掀成譏誚的弧度,“對一個五歲的孩子,她尚且如此狠心。再後來,她順利回到琉國,利用百裏煌對她的愧疚,將百裏煌牢牢攥在手心裏,她若心裏對百裏煌有一點點的愛,就不至於這麽多年,令百裏煌的膝下再無所出——她不但自己不肯生,也不許宮裏任何女人為百裏煌生孩子,這是愛嗎?”

    她、她不是不肯生,她是為了……”

    為了她美麗的容顏,為了她婀娜的身段,更為了利用她的美色與百裏煌對她的愧疚,無往不利的達到任何她想要達成的目的!”若棠截斷他,“我還沒有做過母親,我不知道別的母親是怎麽樣的。可是我認識一個姐姐,她的丈夫背叛了她,背叛了他們昔日的誓言,她恨不得與他和離,此生再不相見。可她還是生下了他們的孩子。母愛使得她願意給她的孩子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殿下原本,隻是想跟我過平平靜靜輕輕鬆鬆的日子,是淑貴妃逼著我們來到琉國,逼著殿下去爭去搶,不然我就要死!為了讓大叔成為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甚至讓人截殺了對我下蠱的人,就是為了牢牢的捏著我的命,來驅使殿下為她所用!大叔,你告訴我,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段清漪的死,小舅曾與她一起猜測過,他們都認為,有理由且會那般做還輕易得手的人,除了淑貴妃與百裏文瀚,不作他人想。

    但那時候百裏文瀚根本不知道她中蠱毒之事,且他對她還有那麽一點點真心的喜歡,所以不管從哪方麵猜測,百裏文瀚都不具備作案動機。

    真正有理由有動機的,就隻剩下淑貴妃了。

    皇甫神醫的臉色白的不見一點血色,他腳下踉蹌著退了一步,沉默半晌方道:“不管她是什麽樣的人,我答應要守著她,要幫她……我不能失信於她。”

    若棠並不意外皇甫神醫會這樣說,他認識淑貴妃那麽多年,又守了她這麽多年,幾乎守成了一輩子的習慣,這刻進骨血裏的習慣,又怎能是說變就能變得了的?她今日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告訴皇甫神醫,現在的淑貴妃到底是什麽樣子而已。

    他並不是無動於衷,她的目的便也算達到了。

    若棠笑了笑,環顧了一下這小小的院落,以後可能真的沒有機會再進來了。

    她輕輕道:“我從很早以前就聽過大叔神醫的名號,在我心裏一直以為大叔是一個愛恨分明快意恩仇的瀟灑風流的人物,可殺人於無形,可救人於危難,可逍遙江湖,可隱居桃園,可對月當歌,可策馬奔騰……我以為大叔是這樣的人。大叔,我一直覺得你很可憐,淑貴妃給你畫了一座牢,用你對她的愧疚和愛情,將你困住了這麽多年,可悲的是,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甘心情願的住在這座牢裏,隻當自己不知道她做過些什麽,也不管她的行事到底是對是錯。你對她的無底線的縱容,是真愛嗎?”

    若棠離開很久後,在那小小的院落裏,皇甫神醫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似要將自己站成活化石一般。

    她那輕輕淺淺並不激烈的話語,卻一直縈繞在他的耳旁——

    逍遙江湖,隱居桃源,對月當歌,策馬奔騰。

    他的眼神變得幽遠而綿長,仿佛穿透過那厚厚的高牆,看到了昔年青春年少神采飛揚的自己。

    那時候,他的夢想,不就是做這樣瀟灑快意的一個人嗎?

    ……

    淑貴妃剛回到宮裏,還未換下外出的衣裳,就聽宮人稟告,說百裏煌正往這邊來。

    老嬤嬤忙要給她敷一敷眼睛,讓她看上起更精神一點,淑貴妃卻擺了擺手,“就這樣吧。”

    百裏煌進入寢殿中,一眼便瞧見臉色蒼白兩眼紅腫的淑貴妃正驚慌的拿帕子遮擋,立時便皺起了眉頭,大步走上前來,“阿蓉,你怎麽哭了?快告訴朕,是誰欺負你了?”

    淑貴妃忙強笑道:“陛下多心了,臣妾並沒有哭,不過是天氣太熱了,臣妾覺得……覺得有些不好過,這才有些難過罷了。”

    說的這是什麽話,你從不是這麽嬌氣的人,會因為天氣熱就難過?”百裏煌卻堅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語重心長的說道:“阿蓉,以前太後在時,朕不能護你周全讓你受了不少委屈,可眼下這天下,誰也不能再給你任何委屈受,包括朕也不能!你再不需要委屈自己,明白嗎?”

    其實也沒有什麽。”淑貴妃勉強笑了笑,“陛下不必憂心臣妾,臣妾一點事也沒有。”

    老嬤嬤“忍無可忍”的開口了,“今日娘娘外出上香時,碰到了那位沈姑娘。不知怎的,那沈姑娘似對娘娘存有很深的怨氣,娘娘原是要賞她鐲子,她卻怒氣衝衝的將娘娘推倒在地……”

    閉嘴!”眼看著百裏煌的臉色變得鐵青,淑貴妃忙驚慌失措的打斷老嬤嬤的話,“誰讓你在陛下麵前胡說八道的!快告訴陛下,根本沒有這樣的事!”

    老嬤嬤嚇得連忙跪了下來,卻趴在那裏並不說話。

    百裏煌見狀,更是氣的冷笑了起來,“朕早就聽說那沈若棠不是個好相與的,瞧在你的情麵上,朕才勉強答應讓她以後跟了皇兒做個侍妾側妃什麽的,如今看來,這般不識好歹的東西,怎麽配得上我們皇兒?”

    陛下千萬別生氣,皇兒他……”淑貴妃慌慌張張的勸慰道:“不論如何,總要顧忌皇兒的心情,他對那沈姑娘是真的……”

    百裏煌打斷了她的話:“他是你我的兒子,難不成咱們要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個粗俗嬴蕩又如此肆無忌憚的女子禍害了?你我所做的一切,總是為了他好。”

    可皇兒他若實在喜歡那女子……”

    阿蓉,這個時候,你怎能這般婦人之仁?”百裏煌目光沉沉的看著她,耐心勸說道:“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的看著皇兒被那莫名其妙的女子毀了,到時候再來追悔莫及?朕知道你心腸軟,這種棒打鴛鴦的事肯定做不出來。”

    他拍拍淑貴妃的手,“此事你就別管了,朕知道該怎麽做。”

    淑貴妃卻仍是憂心忡忡,“皇兒與我們的關係好不容易融洽了些,我是不想再因為任何事又與他生出罅隙來。”

    朕明白。”百裏煌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你放心,此事不會牽扯到你我頭上。”

    不過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子,他要動這麽個人,都不需要多花心思。

    淑貴妃便點點頭,依偎在百裏煌懷裏,“我隻是個內宮婦人,陛下您知道的,我這一生沒有別的什麽願望,隻要您跟皇兒好好的,我就再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