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談對錯,不如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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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花老祖笑了笑,擺手道:“不妨事,你師娘是菩薩,我是個修道的,道佛本是一家,道佛兩界容得下我和你師娘,那我和你師娘就容得下你們。更何況,遍地妖魔,封神就是仙,固然你們現在是妖,成仙其實就差那一叩首。”

    五姐紫衣冷笑道:“向玉帝老兒叩首麽?”

    千花老祖收斂了笑,凝重地道:“有何不可?你們是玉帝一手選拔出來親封的女武神,隻要你們肯低頭認錯,玉帝一定非常開心。”

    五姐紫衣冷哼道:“我就見不得玉帝開心。”

    千花老祖哭笑不得:“唉,你這是何苦?”

    五姐紫衣理直氣壯地道:“我們沒有錯,憑什麽要認錯,該認錯是玉帝,是太上老君,是如來佛祖,是那些三界巨頭。”

    千花老祖啞然。

    片刻後,千花老祖站了起來,微微一笑,“小孩子才談對錯,來,搭把手,幫我把這座雞窩搭好。”

    五姐紫衣轉過頭,一臉擔憂:“師父,你真地要在山下定居?”

    千花老祖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五姐紫衣有些摸不清楚千花老祖在打什麽主意,但她願意幫忙,於是把紫霞寶劍往地上一插,卷起了袖子,單手托起丈許長的笨重柁木,輕鬆寫意。

    千花老祖笑著直點頭,咂咂嘴,剛要去幹活,忽然看到霍寶,這個小孩安靜地出奇,他和小紫聊了許久,一直站在原地,像個木頭樁子,呆呆的,可不像尋常的頑皮孩子,猛地想起他的兒子昂日星官,像這小孩這麽大的時候,皮的不得了,天天捉弄蠍子、蜈蚣玩,管不住,一點兒不省心。

    千花老祖走上前,把手按在霍寶頭頂,揉了揉,笑道:“寶寶,要不要和你五姐一起建屋玩?”

    猴子,玉帝,太上老君,如來佛祖,七個蜘蛛精,七個女武神……

    霍寶腦袋轟轟,心神震撼,億萬個腦細胞都在抓狂,在他還沒有理清楚個頭緒之前,千花老祖開始欺負他的三寸短發。

    仰起頭,哼了哼,嗤笑道:“老頭,你這雞窩建了也白搭,瞎忙活。”

    “你……”

    千花老祖一驚,不,是嚇了一跳,目光一凝,認真地看了看霍寶,神色接連變化,眼中湧現驚奇,笑著問道:“我這雞窩是真材實料,怎麽就瞎忙活?”

    霍寶表情不屑地點了點怒江,道:“此江水勢湍急,到了汛期,河水必然泛濫,吞沒兩岸,你看看這片灘地,植被偏向喜水類的水草,就是最好的證明。”

    頓了頓,霍寶瞪了瞪千花老祖,“老頭,現在正值夏季,雨水充足,暴雨說來就來,不管你的雞窩建得多麽牢固,大水一來,保準淹得一塌糊塗。”

    千花老祖一道濃眉高高抬起,嘖嘖稱奇,回頭問紫衣,“小紫,你們是怎麽養這孩子的,我家昂日星官像他這樣大的時候,還不會自己脫褲子撒尿呐。”

    五姐紫衣把柁木豎起,看了霍寶一眼,臉色古怪地道:“師父,我們可沒本事把一個小孩子養得這麽機靈,寶寶天賦異稟,生來就是這個樣子,嚇人吧?”

    千花老祖哈哈大笑:“的確嚇了我一跳。”

    霍寶無端暴露自己生而知之,言多必失,誠不欺人,千花老祖對霍寶卻是越看越喜歡,一邊幹活一邊找他聊天,霍寶有一句沒一句的小心應付,隻是再不敢亂言了。

    忙活了近兩個時辰,雞窩終於完工了。

    五姐紫衣出了一身汗,她擦汗的樣子著實婉約動人,霍寶這次心情平靜地看向她,霎時變得不平靜了。

    千花老祖捶了捶後腰,在屋簷的台階上坐下,一抬頭,恰好能看到怒江奔流波濤滾滾的壯麗景色,一時間心胸舒暢,咧嘴大笑:“小紫,你看這江水,勢若猛虎,一去不複返,多壯哉!”

    五姐紫衣翹首望去,不禁讚道:“江山多嬌,旖旎如畫。”

    霍寶無語,扯了扯五姐紫衣的衣角,後者低頭看他,問:“怎麽了?”

    霍寶正色道:“天色有點不對勁,應該快要下雨了,我們趕緊上山吧,留在這兒遲早要被淹死。”

    五姐紫衣抬頭看了看天色,點頭道:“是快要下雨了。”

    想了想,忽然笑了,側臉看向千花老祖,問道:“師父,莫非你急著建好這座木屋,等得就是這場雨?”

    千花老祖拍腿大笑:“小紫就是聰明,這麽快就想到了。”

    大雨將至,江水泛濫。霍寶驚道:“老頭,你別想不開呀,不就是被老婆掃地出門了麽,沒必要尋死啊。”

    千花老祖先招招手,又拍了拍身邊的台階,示意霍寶過去,霍寶小碎步跑過去,與糟老頭子並肩坐下,隻聽糟老頭子吸了一口長氣,道:“寶寶,有個好故事講給你聽,想聽不?”

    不等霍寶點頭或搖頭,糟老頭子便開始滔滔不絕,“說得是有對小情侶相愛了,膩歪上了彼此,並且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本該甜甜蜜蜜,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但他們卻為了一件事爭吵起來,互不相讓,吵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為的是什麽而吵呢?”

    千花老祖指了指自己的雞窩,霍寶道:“房子。”

    “不錯,他們吵得就是一座房子。這對小情侶發現了一處大山,風景旖旎,氣脈綿長,紫氣籠罩,實乃是一處秘境,二人一拍即合,決定在此定居。這時候,嬌妻說,他們的新家應該建在山下,那裏有一條長河,有一片平坦的沃土,還有豐美的青草,非常適合耕作、養家禽,完美極了。郎君卻搖頭說,萬萬不可,山下的一切看著美好,實則藏著莫大的危險,一旦汛期來臨,長河必然發大水,會把他們的家,他們的土地,他們的牲口,全部淹沒,應該把家建在山頂才對。二人意見不合,爭吵不休。”

    看向霍寶,“寶寶,你說,他們誰對,誰錯?”

    霍寶斷然道:“當然是郎君說得對。”

    千花老祖接著講道:“可是,嬌妻不喜歡住在山頂,一定要把家建在山下,那裏有她想要的一切,而郎君也是個拗脾氣,堅決不幹這種自取滅亡的蠢事,二人吵得天昏地暗,還動手打了起來,最後雙雙負氣離開,一拍兩散。”

    霍寶撇撇嘴,“就這麽分了?”

    千花老祖點頭:“對,分了。嬌妻另外尋了一位情郎,那位情郎對她百依百順,為她在山下起了新屋,歡歡喜喜拜了天地,二人後來有了一對兒女,龍鳳胎,生活安樂,羨煞旁人。而那位郎君,負氣之下,爬到山頂,鑿石建屋,他山上采石,山下取木,花了足足三年時間,才把新屋建好。”

    霍寶愈發好奇,“然後呢?”

    千花老祖目光深沉,抬頭看天:“然後,一天夜裏,突如其來一場暴雨,大河決堤,發了一場滔天洪水,隻有嬌妻一人遊到了大山那邊活了下來,她站在山上,親眼目睹她的家被洪水衝毀,她的丈夫和一對兒女被洪水吞沒,一夜間,她失去了一切,正如那位拗脾氣的郎君所說的一樣。”

    霍寶哼道:“那是她太蠢,活該。”

    千花老祖點了點頭:“嬌妻也覺得自己太蠢,是自己的執拗,害死了她的丈夫和兒女,她絕望地想要自我了斷,就在這時,那位郎君出現了,把她救上了山,嬌妻一看到郎君辛苦三年建成的新屋,淚水潸然,泣不成聲,她悔不當初,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向郎君道歉,說,你是對的,我錯了。”

    霍寶惱火道:“後悔晚矣。”

    千花老祖不置可否,道:“嬌妻不停地說自己錯了,可就在她抬頭去看郎君時,卻發現,那位郎君淚流滿麵,他也哭了,嚎啕大哭,一副比失去一切的嬌妻更悲慟的樣子,好像失去一切的是他一樣,哭得一塌糊塗,傷心至極,聞者落淚。”

    霍寶皺眉道:“他哭什麽?”

    千花老祖口德很好,不打啞謎,立刻道:“嬌妻也不解,問他為什麽哭,你猜那位郎君怎麽說,他哭著說,他花了三年時間證明自己是對的,他一直以為隻要證明自己對了,自己就會開心起來,可是,自己一點兒都不開心,原來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證明自己是對的,而是就算知道洪水一定會來,依然願意陪著你一起被淹。”

    霍寶深深動容。

    五姐紫衣嬌軀微顫。

    千花老祖長歎道:“對與錯,真有那麽重要嗎?老頭子活了一輩子,就懂得一個道理,去他麽的對錯,隻要真情在,一起被淹又如何!談對錯,不如談情,隻要那份真情常在,天可荒地可老。”

    說這句話是,他深深看了一眼五姐紫衣,又看了看紫雲山上的千花洞。

    一滴雨落下。

    五姐紫衣深思了一會兒,道:“多謝師父指點,弟子悟到了許多,但我還是不會向玉帝叩首,猴子從來沒有對玉帝叩首,我也不會。”

    千花老祖歎氣:“你的執拗,比那潑猴還深。”

    五姐紫衣卻笑了,笑容淒美,“若能從頭再來,我會陪著猴子一起大鬧天宮,一起被如來佛祖壓下,哈哈哈,與愛心的人一起被淹,那將是何等痛快!”

    牽住霍寶的手,辭別師父。

    看著紫衣和霍寶一步一個腳印離去,千花老祖笑了笑,仰頭看暴雨傾盆,長嘯一聲:“好雨。”

    雨勢滂沱,讓霍寶想起了斬殺屠三千陳望梅那場雨。

    半途中,五姐紫衣忽然停住腳步,蹲下來,認真地看著霍寶,問:“寶寶,你真地想報仇,是不是?”

    霍寶看著雨,想著自己一劍斬下屠三千人頭的痛快,斷然道:“是。”

    五姐紫衣鄭重地把頭一點:“好,五姐會教你本領,幫你報仇。”

    霍寶不解,“你們不是擔心嗜血郎君會發飆嗎?”

    五姐紫衣忽然笑了,笑得那樣美,那樣開心,她說:“和寶寶一起被淹,一定很痛快!”

    霍寶徹底呆住。

    暴雨襲來,江河滾滾,水勢猛漲,轟然衝上灘地,不多時便淹沒了偌大的灘地,大水衝得千花老祖的雞窩搖搖欲墜。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虹光從千花洞中衝出,直落向那個雞窩,不是毗藍婆菩薩是誰,空中還有罵罵咧咧之聲回蕩,“死公雞,誰要陪你一起淹,快滾回洞裏洗碗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