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寶寶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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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駝背山回到五莊觀,清風和明月立刻去找師父鎮元子大倒苦水。
倒不是說霍寶壞話,恰恰相反,二人都有一顆養了千年的清淨心,如清風徐徐,如明月皎潔,尊老愛幼地說,對新來的小師弟十分愛護,隻是如實稟告霍寶種種頑劣,唉,咱們的小師弟啊,平時在觀中胡鬧也就罷了,這次偷跑出去與妖魔談笑風生可是犯了大忌。
從封神浩劫落幕那一刻起,截教慘敗,闡教大興,成王敗寇,通天教主主張的所謂“有教無類”已經蓋棺論定,被斥為“烏七八糟,魚龍混雜,旁門左道。不分披毛帶角之人,濕生卵化之輩,皆可同群共處。”。
現如今,道佛齊飛,尤其是佛教,近五百年來強勢崛起,如日中天,顯得妖族更加日漸式微,有徹底一蹶不振的跡象,生存空間日益縮減。
而且,道佛二門對妖族的態度幾乎一致,視為與畜類無異,位列卑微低賤,人族修行者理直氣壯地以替天行道這樣堂而皇之的大義,肆無忌憚斬殺妖魔,以致萬妖任人魚肉,許多妖族為了活命,不得不屈服求全,淪為某些人屁股下耀武揚威的坐騎,稍好一點,則成為某些門派裝點門麵的護山獸,像一條狗一樣看家護院,抬不起頭。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小師弟若是能懸崖勒馬,回頭便是岸,自然是極好,但是……
清風和明月一本正經地著重強調寶寶如此下去,定生不良,遲早招來潑天大禍,不是沒有道理,二人深深為霍寶的前途擔憂,卻苦於不知該如何加以引導,實在是,唉,寶寶太頑皮,臣妾做不到啊。
鎮元子靜靜聽完,不置可否,淡定地掏了掏耳屎,竟然真地掏出一塊讓他小有成就感的疙瘩,嗬嗬笑了笑,這才看向清風和明月,發現二人愁容滿麵,歎息複歎息,也跟著歎口氣,道:“前幾天,小南北和小東西來找過為師,談過寶寶的事。”
清風和明月大喜,南北和東西兩位師兄醉心於十九道手談,俗話說,觀棋不語真君子,霍寶是個真小人,觀棋時不但吵嚷,指點江山,還不知疲倦地搗亂,拿著黑白棋子亂下一通,想來南北和東西兩位師兄與他們一樣苦惱,特地找師父訴苦來了。
鎮元子微笑道:“小南北說,寶寶撚子時,山雨欲來風滿樓。小東西說,寶寶落子時,平地一聲驚雷起。他們自歎,與寶寶手談一局,心驚肉跳,手談兩局,五雷轟頂,手談三局,可能要魂飛魄散,身隕道消,所以,他們倆與寶寶手談,從來不敢超過三局。”
清風和明月愕然。
大道傾軋!
南北和東西兩位師兄分明在感慨,小師弟的道太霸道,他們承受不住那種威壓。
鎮元子給清風和明月一點時間消化心中的震驚,接著道:“小青墨也說,寶寶下筆如有神,筆走龍蛇,字裏行間橫撇捺全有靈犀,比他肚子裏的墨水多千萬。小無弦說,寶寶撫琴,無聲勝有聲,有聲勝世間萬萬天籟,不可揣度,回味無窮。小丹青說,他畫了近萬年的美人圖,自認微妙如真,卻不如寶寶隨手在美人上唇添上的那一筆小胡子來得有靈氣。”
清風和明月徹底愕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身體同時顫抖起來。
鎮元子站了起來,道:“你們隨我來。”
清風和明月趕緊跟上,二人隨鎮元子走進菜園,這地方由眾師兄輪流打理,滿園子的四時蔬菜,綠意盎然,有的低矮,有的高大,還有的長在一人多高的支架上,一排排立著,如同藤蔓爬牆一樣蔥蔥鬱鬱。
霍寶到來後,菜園發生了許多變化,院牆處搭起幾道橫梁,其上攀附了許多青青枝蔓,結滿了一串串青澀圓潤的野生葡萄,還有一些他們從沒有見過更沒有吃過的野味蔬果,好像叫番茄,說是用來炒雞蛋或煲湯都可,味道酸甜,讓人忍不住流口水。
鎮元子到了菜園,突然躬下身子,躡手躡腳,像采花賊一樣躲到一排支架後麵,偷看遠處的一塊田地,清風和明月狐疑滿腹,心說今個莫非有花姑娘進觀不成,怎的師父玩起了偷窺,這是要鬧哪樣?
嗯,想想也是,師父的情操也就是摳摳pi眼聞聞手那種,癡漢嘛。
有美女!清風和明月心有靈犀,對視一眼,有樣學樣躲了起來,偷看過去,沒有看到臀圓胸大的小娘子,隻看到他們的寶寶師弟正在菜園裏一個人獨自忙活。
草,我們褲子都快脫了,老不死的你就給我們看這個。
“師父……”
“噓!”
清風和明月不敢吱聲了,默默地看著,就這樣興致缺缺盯了小師弟半個時辰,眼裏都快盯出眼屎來,小師弟在菜地裏鬆土澆水,遇到雜草連根拔掉,遇到害蟲直接捏死,忙活得津津有味。
清風和明月也打理過菜園,隻覺得這是做苦力,幹活自然是少熱情沒幹勁,草草應付便作罷,哪裏像小師弟幹得這樣投入,連片葉間的小蟲子都一一找到捏死,是認真地捏死,二人隻能以小師弟童心童趣來揣度了。
小師弟忙活完了,清風和明月捶捶發酸的後腰,心想可以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偷窺了,驀然,二人渾身一震,發現鎮元子的表情從未有過的認真,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小師弟,像是守財奴看到黃金一樣,瞳孔裏湧蕩異樣的色彩。
清風和明月呼吸一頓,沉下心,目光凝聚,但見小師弟走到菜地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托著下巴,看著那一畝三分地的蔬菜,嘴角微微勾起,他的那樣的安靜,笑容是那樣的純淨,目光是那樣的清澈,然後小師弟微微仰起頭,目光投向遙遠的西方,陽光傾灑在身上,琉璃璀璨。
鎮元子回過頭,對清風和明月低語道:“看到了麽?這就是你們小師弟的道。”
清風和明月心神搖曳,似懂非懂,清風陷入沉思,明月卻忍不住開口問道:“師父,小師弟的道究竟是什麽?”
鎮元子輕聲問道:“為師問你,如果整個菜園都是你的,有小蟲子吃你的菜,你會怎麽樣?”
明月答道:“害蟲嘛,當然是能除就除了。”
“那若是有野豬衝進菜園呢?”
“趕出去。”
“某個凡人闖進來破壞你的菜園呢?”
“抓起來送官。”
“很好。那如果破壞你菜園的是五方五老,三清四帝,或者就是三界主宰玉皇大帝呢?”
“……”
鎮元子深深地看著明月,追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這種小事在那些大人物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明月無語,卻點了點頭。
鎮元子認真地道:“但是,如果換作是你們的小師弟,破壞了他的菜園,哪怕隻是一草一葉,不管是玉皇大帝,還是藏在葉片間的那些小蟲子,他都要一一捏死,認真地捏死。這就是你們小師弟的道。”
鎮元子撫摸著清風和明月的頭,語重心長:“別人覺得金山銀山才是珍貴,但你們小師弟卻不然,對一些哪怕是凡夫俗子都覺得可有可無,隨時可以舍棄的東西異常珍惜。他貪吃,珍惜的是某間廚房裏某個身影擺弄油鹽醬醋時那些細膩的小動作;他讀書,珍惜的是某個夜晚某個身影在他床前吟唱的某個童謠……”
見兩位小徒兒懵懵懂懂,鎮元子微微一頓,和藹道:“清風,明月,說這些你們可能聽得糊塗,不過沒關係,為師與你們說另一件事,你們淩雲師兄總是臭罵你們整天悟道是憋屎憋尿還憋不出來,但是,自打你們小師弟來了後,天道五十大圓滿,五莊觀有了盛極而衰的跡象,此時正是盈盛之極,衰敗未到之際,其他師兄趁此東風,突然間都憋出了一點什麽來,唯獨你們,與寶寶相處時間最長,寶寶沒瘋,你們卻幾乎入了魔障,這其中的變故,你們可曾察覺?”
清風和明月深深動容。
這一天,不見了整個冬季的淩雲真人乘風歸來,左牽蒼龍,右擎鳳凰。
五莊觀後院,過了菜園還有一重門,門後另有乾坤,乃是一處秘境,有根不知多少歲的神樹紮根於此,有多神?
青枝馥鬱,綠葉陰森,那葉兒似芭蕉大,直上去有千尺餘高,根下有七八丈圍圓,向南的枝上,結出一個個像嬰兒一般果實,屁股後麵帶個尾巴,尾間上有個蒂,把嬰兒定在枝頭,手腳亂動,點頭晃腦,風過處似乎有咿咿呀呀聲。
這嬰兒果實自然是令三界修行者發瘋著魔的人參果,聞一聞,多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多活四萬七千年。
隻不過,不知何故,神樹的一些枝葉隱隱現出了一抹枯黃。
淩雲真人回到五莊觀,直奔後院,來到神樹前,把蒼龍與鳳凰丟在了地上,可憐這二位神獸,一個是上古凶神,一個有涅槃重生的奇能,此刻卻淒慘如喪家之犬,蒼龍遍體鱗傷,鳳凰一身漂亮翎羽幾乎被拔光,怎一個慘字了得,戰戰兢兢,甚至不敢慘叫一聲,還不如後山的山雞有骨氣。
淩雲真人仰頭看了看神樹,恰好有一片樹葉搖搖墜落,他瞳孔一縮,抬手接住,神色頓時凝重了三分,問道:“今天這是第幾片了?”
話音未落,鎮元子如同小貓一樣畏畏縮縮溜出來,躲在一邊誇張地抹眼淚,道:“第七片了,這半個月,每天都落七片葉子。”
淩雲真人大怒,對鎮元子道:“老不死的,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