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在櫃台後麵找到一條落滿灰塵的長板凳，髒兮兮的，很是破舊，有多處殘缺，他用抹布蘸水擦幹淨，搬到門口邊。

    老板滿臉歉意地道：“對不住二位，這是最後一條板凳了。湊合一下吧。”

    霍寶微笑著擺手，道了聲無妨，和金鼻白毛老鼠精坐了下來。

    旺財趴在板凳下，狗眼滴溜溜往酒桌上轉，時不時吞咽一下口水。

    梅路艾姆乖巧地趴在霍寶的肩膀上繼續打盹。

    不一會兒，老板提了一壺酒，切了一盤醬驢肉送過來。

    老板嗬嗬笑道：“酒是自家釀的五穀，談不上香飄十裏，解個饞倒是不成問題。”

    雙手在胸前的圍裙上擦了擦，“醬驢肉也是我自己做的，吃過的都說好，這盤肉不收錢，權當是小店照顧不周的賠禮。”

    霍寶喝了口酒，不禁露出訝異，五穀酒的味道並不辛辣，反而格外甘醇，點了點頭，直接用手拿起一片醬驢肉放入嘴裏，隻感覺軟糯香嫩，入口化渣，太好吃了！

    “老板，你行啊！”

    老板聽了格外開心，“嘿嘿，這位少爺一看就是美食行家，吃醬驢肉直接用手抓著吃才最爽，你看，你手指上殘留的醬汁，含在嘴裏砸一砸，絕對美死了。”

    霍寶咂咂手指，滿口餘香，與五穀酒混合在一起，回味無窮，好！

    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金鼻白毛老鼠精看了，有樣學樣喝口酒抓肉吃。

    果然！

    她也滿臉陶醉，豎起大拇指：“老板，說實話，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美味了。”

    旺財不淡定了，滿眼滾淚，可憐巴巴凝視著霍寶，口水嘩嘩直流，霍寶瞪了這條死狗一下，把整盤醬驢肉放在地上，抬起頭，對老板道：“老板，就你手藝，我能吃一頭驢，再來兩盤。”

    老板樂壞了，吆喝一聲，跑到後廚忙活去了。

    這會兒，酒肆裏的修行者已經紛紛收回目光，打坐般坐著，一聲不吭，霍寶心裏奇怪，用眼角的餘光瞥去，發現很多人嘴巴上下蠕動，卻不發出一點聲音，心裏咯噔一下。

    很顯然，這些修行者在用秘術傳音交流，神秘兮兮的，不知在談什麽？

    旺財三下五除二吃光了醬驢肉，美得眯起眼，見霍寶眉頭微皺，立刻會意，昂起頭來，耳朵動了動，巴結道：“我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哦？”

    “左邊角落裏那桌人，在談論襲殺四大邪魔的事，他們都是未成正果的修行者，想聯手轟殺其中一個邪魔，賺取滔天功德，到時候玉皇大帝論功行賞，他們就能撈個仙位，當個山神，廟神什麽的。”

    旺財側頭，聽了聽靠窗那桌，“謔，這桌人猛啊，他們居然想挑戰無天佛祖，嗯，總算有個帶腦子的，他們改變主意了，現在開始爭論，是到天庭那邊報到，還是到佛門那邊支援，盤算到哪邊會更加受到重視。”

    旺財伸伸脖子，目光驟然亮起。

    霍寶驚道：“怎麽了？”

    旺財低聲道：“你看右邊那個坦胸露乳，渾身圖騰的壯漢，他應該是東勝神洲的蠻族，尚未開化，桀驁難馴，得小心點，蠻族人雖然成長緩慢，但是一旦進入成年體，力大無窮，尤其是發起狂來，十分可怕，是能單靠一雙手手撕神佛的主。”

    霍寶赫然，暗暗留意。

    旺財轉向最裏麵，突然咦了一聲：“草，怎麽北俱蘆洲的天使也來了！”

    “天使？！”

    “對啊，北俱蘆洲是片極度崇信宗教的大陸，有無數宗教，其中最大的宗教便是上帝教，傳說上帝耶和華曾南遊，目睹女蝸捏土造人，從而領悟大道，回去之後自稱上帝，以詭異神術造化天使大軍，時至今日，上帝教如日中天，將其他宗教視為異教，不斷消滅、吞並，除了龍族，儼然是天下無敵手。”

    聞言，霍寶有些動容，三界的遼闊和豐富，遠比自己想象的豐富多彩。

    旺財深深地看了一眼最裏麵那一桌，低呼：“天使分為上中下三大階位，上三位是熾天使、智天使、座天使，中三位是主天使、力天使、能天使，下三位太低級不說了。嗯，那一桌，有一位熾天使，二位智天使，其餘全是主天使。”

    霍寶低頭喝口酒，正想問旺財這些天使在談什麽，就在這個時候，來了一位客人，中年人，容貌極是普通，方方正正的臉，留著短須，穿著一身普通的麻布衣，手裏拿著半截柳枝，這個人從頭到腳都太普通了，若是走在人群裏，幾乎不可能被人注意到，此時此刻，卻是格外紮眼。

    酒肆裏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這個拿著半截柳枝的男子。

    老板跑了出來，先將兩盤醬驢肉放在霍寶手上，招呼道：“對不住，今日客滿了，客人若是餓了渴了，小店有上好的醬驢肉和五穀酒，幫你打包，怎麽樣？”

    拿著半截柳枝的男人緩慢地扭動脖子，掃視一圈後，退到了門外，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沙啞道：“不用打包，我在這裏吃喝就好。”

    老板見到這個男人如此通情達理，十分開心：“好嘞。”

    霍寶看了看把半截柳枝插在後領子裏的男人，屁股往一邊挪了挪，邀請道：“這位大哥，板凳夠長，不如你到這裏來坐。”

    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微笑，道：“半截柳謝過公子好意，我坐在這裏就好。”

    “咦，你叫半截柳？”

    “正是。”

    “嗬。”

    “很奇怪，是麽？”

    “是有點奇怪。”

    “我是孤兒，養父發現我時，我在繈褓中哇哇大哭，於是養父折了半截柳枝送個我，然後我就不哭了，從那以後，我就叫半截柳了。”

    霍寶恍然，玩笑道：“那半截柳枝不會就是插在你領子裏的那個吧？”

    哪想到，半截柳認真地答道：“就是這半截。”

    霍寶無語。

    什麽品種的柳枝，到現在還能保持這樣新鮮，莫非是個寶貝不成？

    霍寶細看幾眼，瞧不出端倪，低頭踢了旺財一腳，後者卻恐懼地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看都不敢看半截柳，剛才那股細數風流的得意勁蕩然無存。

    霍寶頓時愕然。

    半截柳坐下後，眾位修仙者也紛紛收回目光，繼續傳音密談，不多時，半截柳忽然站了起來，走向左邊角落那張桌子，他冷眼看著那一桌子的修行者，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沙啞問道：“你們想殺四大邪魔？”

    滿堂寂靜。

    那一桌子的修行者神色一變，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站起來，打了個稽首，大義淩然地道：“無天佛祖重出江湖，勢必生靈塗炭，為天道所不容，吾等固然敵不過他，但我們都有一顆替天行道的心，除掉助紂為虐的四大邪魔，當仁不讓。”

    半截柳垂下頭，臉色隱晦，沙啞低沉地問道：“你說無天佛祖重出江湖便會生靈塗炭，有何依據？你親眼見過無天佛祖屠害過哪個百姓？”

    那人理直氣壯地喊道：“無天佛祖是第一大惡，殺人無數，這是人所共知。”

    半截柳冷笑起來：“這麽說，你沒見過無天佛祖害人，你是聽別人說的，自己從未去求證過，便信以為真，是麽？”

    那人答不上來。

    半截柳嘲諷道：“打不過無天佛祖，便去襲殺四大邪魔。你們是典型的欺軟怕硬，遇到比自己弱的敵人得意洋洋替天行道，遇到比自己強的就做起了縮頭烏龜，可笑，可悲。”

    那一桌子的修行者全部大怒，是惱羞成怒。

    那人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麽要替無天佛祖說話？”

    半截柳抬起頭：“無天佛祖救過我的命，還送了我半截柳枝。”

    滿堂愕然。

    半截柳拿起那半截柳枝往前揮了揮，下一刻，那一桌子的修行者全部露出尖銳而劇烈的痛楚之色，捂著胸口倒了下去，口吐鮮血死去。

    眾人悚懼。

    半截柳轉過頭，看向靠窗的那一桌人，漠然道：“你們也要去對付我義父？”

    不等回答，半截柳再次揮動那半截柳枝，結果是靠窗的地方，躺了一地屍體。

    蠻族壯漢露出驚恐之色，朝半截柳連連大吼，像是被逼進牆角的野貓，聲音淒厲而惶恐。

    一隻雪白的手輕輕拍了拍蠻族壯漢的後背，後者瞬間安靜下來，側開身子，露出一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少女，梳著衝天小發髻，她有十三四歲的樣子，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長著一顆虎牙，小嘴帶著俏皮的微笑。

    美少女衝半截柳輕笑道：“我們隻是路過。”

    半截柳哼道：“若不是，你們此刻已經死了，小龍女。”

    這個美少女，赫然來自龍族。

    半截柳看向天使那一桌，眯起眼：“你們這些北俱蘆洲的鳥人，也是路過？”

    眾位天使驚懼交加，唯有那位熾天使淡然笑了笑：“聽聞道佛術法神乎其神，我們奉神主上帝耶和華的指令，前來開開眼界。”

    “什麽神主上帝，耶和華不過是區區一個聖人級別的修行者罷了，偷學了一點皮毛造化術，以傀儡之法創造了你們這些所謂的天使，居然敢宣揚七日創世，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可笑之極。”

    聽到這句話，眾位天使不是怒不可遏，反而悚然動容，信仰動搖不止，熾天使斷然一擺手，壓製住眾天使，眯眼道：“再說一遍，我們隻是來開開眼界的。”

    半截柳搖晃了一下那半截柳枝，譏笑道：“哦，開眼了麽？”

    熾天使搖頭，坦然道：“你殺人手法太詭秘，我沒看清楚。”

    半截柳笑了笑：“你還想看嗎？”

    熾天使點頭。

    半截柳動了，柳枝揮動的一瞬間，除了熾天使，二位智天使和所有的主天使全部掙紮起來，抽搐不停，然後他們衣衫從背後破碎，脊背長出一對雪白而巨大的羽翼。

    旺財看了看，驚呼道：“有傳言說，天使的階位越高，翅膀就越多，什麽六翼天使，十二翼天使，原來都是騙人的，天使隻有一對翅膀，能持續不斷吸收天地能量為己用，階位越高，翅膀越強大，智天使吸收天地之力的速度比主天使快出百倍都不止。”

    驚呼間，二位智天使和所有的主天使全部露出羽翼，極致舒展開來。

    然而，一截柔軟的柳枝無聲無息地出現，死死纏住他們的羽翼，隻聽一聲聲慘絕人寰的斷裂之聲，柔軟的柳枝如同利刃一般削斷了羽翼。

    一地羽毛。

    失去了羽翼的天使，頹然倒在地上，痛苦的表情裏遍布絕望之色。

    半截柳笑道：“你們這些鳥人，失去翅膀後，不會立刻死亡，不過從現在起，你們隻能像凡人一樣過日子，等你們體內的天地玄力消耗完時，你們也會像凡人那樣衰老死去。”

    眾天使悲憤絕望，紛紛落淚。

    半截柳轉向那位熾天使，“現在，看清楚麽？”

    熾天使點頭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你的插柳之道，十分神奇，路西法受教了。”

    誰，誰？

    路西法！

    霍寶差點咬到舌頭。

    失去羽翼的眾天使眼淚滾滾地望著路西法，苦求道：“路西法，快帶我們回天堂，天父會幫我們重鑄羽翼。”

    路西法看也沒看自己的兄弟姐妹一眼，揚手取出大天使之劍，揮斬出去，無情地像是處死畜生一樣，殺害了正在苦求他的折翼天使。

    狠辣！

    阿彌陀佛！

    天地間響起一聲宏大的佛號。

    八位身穿袈裟，渾身金光閃閃的僧人出現在門外，齊聲吼道：“半截柳，莫要再造殺孽！”

    半截柳回頭，冷笑：“八大金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