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怎麽家有仙豬就成恐怖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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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莊,翠蘭的閨樓。
豬臉人身的醜陋怪物,緩緩走到陳玄奘麵前。
四肢臃腫粗壯,大腹便便。
最駭人之處當然是那張難以忽視的豬臉,豬鼻子鼻孔朝天,獠牙外綻,與可愛徹底絕緣,簡直是醜陋凶惡,嚇死個人。
換做是在大白天,這模樣已然十分驚世駭俗,毛骨悚然,此刻在這個昏暗死寂的房間裏,搖曳的燭光明滅不定,恍惚間照在豬剛鬣那張純天然百分百猙獰的麵孔上……
登時,那畫麵仿佛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人間的慘劇一般,恐怖的不要不要的,簡直是要多嚇人有多嚇人。
哇!
陳玄奘吐了一陣,直起腰,隻近距離看了豬剛鬣一眼,腸胃猛地翻江倒海一般,便哇的一聲,再次彎腰狂吐起來。
勒個去……
豬剛鬣的表情在這一刻精彩到了極點。
“尼瑪,我媳婦見到我都沒有你這麽大的反應,竟然連吐了兩次,你屬什麽的?”
豬剛鬣怒極反笑,直瞪著陳玄奘,咯咯磨牙。
聞言,陳玄奘抬起頭,想說些什麽。
可是,當他再次看到豬剛鬣那張將何為醜陋詮釋得淋漓盡致的麵孔時,身體非常誠實地做出了反應,那就是,哇……
豬剛鬣:“……”
“好好好,這是你找死!”
豬剛鬣徹底怒了,豬可殺不可辱,本帥可不是好欺負的。
“英雄!”
陳玄奘慌忙擺了擺手,格外誠實地說道,“英雄誤會了,貧僧第一次吐是因為吃的太飽加上太緊張,稍微受點刺激就沒忍住,第二次吐才是因為見到了你的尊容……”
講到這裏,陳玄奘戛然閉嘴,滿臉尷尬和悚懼,頭皮驟然乍起,僵在了原地。
“哈哈哈……”
豬剛鬣狂笑,冷冽之極,嘴角彌漫殘忍,嘲諷道,“和尚,你很誠實嘛。”
陳玄奘小聲支吾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我呸!”
豬剛鬣傷自尊了,勃然大怒,“說,你是我那個老丈人請來惡心我的吧?”
陳玄奘直哆嗦,不敢言語。
豬剛鬣凶狠道:“哼,我老丈人沒告訴你,他之前請來的那幾個和尚、道士、法師,遇上了俺老豬,是什麽樣的淒慘下場?”
陳玄奘害怕極了,慌忙道:“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初到寶地,高太公盛情邀請貧僧做個和事佬,貧僧……其實隻是一個路人而已。”
說著,陳玄奘朝猴子靠了過去。
咦,東土大唐?!
豬剛鬣臉色微變,眼珠子轉了轉,認真地看了看陳玄奘,有些驚疑不定。
忽然,豬剛鬣看到了猴子,負手而立,眼神淩厲,睥睨天下,氣焰強盛,不由得心神一震,頓時警惕起來。
“咦,這個猴子怎麽看起來這麽像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弼馬溫!”
五百年前,豬剛鬣在天河掌管十萬水軍,身在軍中,遠離天庭,猴子沒有見過他,但是,他大權在握,耳目靈通,卻是曉得猴子的一切。
縱然投了豬胎,轉世重來,天蓬元帥這份眼力依然異常火辣,他覺得眼熟,那就必定以前曾在哪兒見過。
豬剛鬣不動聲色,衝陳玄奘嚷道:“那個和尚,你憑什麽來勸和?”
陳玄奘見豬剛鬣沒有動粗,暗鬆了口氣,輕咳一聲,認真地講起了道理,道:“豬英雄,強扭的瓜不甜,你與高家的這場孽緣,糾纏得越久越深,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豬剛鬣坦然道:“胡說八道,我和我媳婦痛痛快快過日子,怎麽就沒有好處了?況且,這件事情起因不在我,全在我那個老丈人,他嫌棄我醜陋,使出百般毒計棒打鴛鴦,和尚你說句良心話,長得醜也有錯了?”
陳玄奘張了張嘴,好一陣無語。
半響,陳玄奘鼓起勇氣,道:“心有不滿,如何能痛快?高太公父女隻想尋找一個帥氣的女婿,而豬英雄你……咳咳,似乎從一開始就施了法術,隱藏了本來麵目,欺騙了他們,所以,這件事說到根上,豬英雄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豬剛鬣瞪眼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有件件稱心如意。俺老豬是醜陋粗鄙了些,但是我吃苦耐勞,有大智慧,正是因為有了我,這一大家子的人才能吃飽穿暖,不受他人欺辱之苦,免去天災厄地之禍,將功補過,我捫心自問,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陳玄奘訝然,萬萬沒想到這個妖怪有如斯口才,能言善辯不說,而且,他似乎還很講道理。
陳玄奘心下稍安,深吸口氣,道:“你每晚興那怪風妖霧,讓全村人看誰都是豬頭,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豬剛鬣大義凜然:“人要想活得痛快,須得去改變自己能改變的,接受自己改變不了的。
俺老豬無法改變自己的長相,但是,我有能改變周圍的人對我的看法。
高老莊這個地方,民風古怪,崇尚外在美,無視內在善惡,而我偏偏生來就是天下第一醜,我要想活得快意,就得改變他們對我的看法。
於是我讓他們見到至親之人全是豬頭豬臉,等過一陣子習慣了,自然也就能接納我了。這點小手段,與佛門傳教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是嗎?”
陳玄奘原本戰戰兢兢,不敢怎麽說話,可是,猛然聽到豬剛鬣竟然拿他的妖法與佛門般若相提並論,他頓時嚴肅起來,神情全然變了,仿佛換了一個人般。
陳玄奘沉聲道:“此地民風的確與眾不同,這是他們的習俗,自有因果業報。我佛普度眾生,講究個善惡終有報,為的是勸人向善。而你呢,賣弄妖法,戲弄百姓,全然是為了自己一時快意,根本不是在勸人為善,如何能我佛神聖佛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豬剛鬣哈哈大笑,嗤笑起來:“你這和尚,虧你是佛門弟子,卻沒有徹底斬斷紅塵,將佛門業果與塵世快意恩仇攪和在一起,還自以為是,實則滿嘴放屁。”
豬剛鬣噗通坐了下來,“今個我就點化點化你。”
陳玄奘也有了火氣,盤膝坐下,要與豬剛鬣正麵剛懟,好好論道論道。
豬剛鬣暢快道:“和尚,聽說過七仙女與董永的故事麽?”
陳玄奘點頭道:“玉帝的七公主下凡,遇見賣身葬父的董永,感動其孝心,遂與董永結為夫妻,傳為佳話。”
豬剛鬣撇撇嘴,不屑道:“那個董永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柴,父親死了,他連個借錢的朋友都沒有,隻好去賣身。嘿嘿,要我說,他根本就不是孝心,而是太無能,唯有把自己賣了為奴為婢才是活下去的唯一辦法。至於七公主,俺老豬見過她,與你是一般無二的單純,眼瞎了才會看上那個董永。”
講到此處,豬剛鬣莫名歎了口氣,“七公主嫁給董永後,董永窮得叮當響,基本生活保障都成問題,全靠七公主施展法術救濟於他,一點點將這個廢柴扶持起來,幫他做上了官,一輩子快活如意,從而傳為千古佳話。”
豬剛鬣逼視著陳玄奘,“你說說,家有仙妻,便是浪漫感人的神話,怎麽家有仙豬就成恐怖故事了?”
陳玄奘徹底怔住。
說到底,七仙女也是賣弄法術,玩弄人間,這才使得那個董永脫穎而出,享盡人間富貴,其實與豬剛鬣所做的事,沒有本質的區別。
關鍵區別在於,七仙女比豬剛鬣漂亮啊!
豬剛鬣理直氣壯:“七仙女與董永的故事,隻道出了一個人世間最大的道理——人,其實更在意自己活得快意否,佛門所追求的善惡種種,於俗世百姓而言,不過是浮雲。”
陳玄奘表示不服:“今世快意,罪惡累累,來世遁入六道輪回,必遭果報,又如何快意?”
豬剛鬣似乎正等著陳玄奘這句話,“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和尚你看看我,雖然我是豬胎,但是我修成豬妖,一樣活得快意,不是嗎?退一萬步說,就算我這輩子隻能做頭豬,吃飽睡睡飽了吃,也很快意不是嗎?不要與我抬扛,你不是豬,如何知道豬不快樂?有人給豬撓癢癢,豬就幸福地直哼哼,比人還快樂呢。”
陳玄奘變了顏色,按照豬剛鬣的說法,他發現一件聳人聽聞的事,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陳玄奘倒抽一口寒氣:“照你說,佛門所宣揚的善惡果報,其實根本就沒有意義?”
豬剛鬣斷然點頭:“孺子可教也!佛門禪宗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說四大皆空,到最後,一切皆空!”
陳玄奘如遭五雷轟頂!
搖晃一下,陳玄奘瘋狂搖頭:“不對,不是這樣的,我認為佛法的終極是圓滿,不是空!”
豬剛鬣嗤了一聲,哈哈大笑:“那就是說,你的快意就是圓滿咯!”
陳玄奘嘴巴顫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場論道,他……輸了!
豬剛鬣拍拍屁股站起來,湊近陳玄奘,嘿嘿笑道,笑容十分恐怖:“和尚,不與你閑扯淡了,我媳婦還等著我一起暖被窩呢。”
豬剛鬣大笑著走上樓,奚落道:“和尚,你沒有嚐過女人是什麽滋味吧。哈哈哈,十年強擼兩茫茫,空禿頭,心彷徨,到頭來,一入菊門深似海,菊花殘,滿地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