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高老莊，師徒三人一匹馬出發西行。

    然而隻過了一天，陳玄奘就後悔收豬剛鬣這個二徒弟了。

    這貨簡直太能吃了！

    化緣能得到的齋飯本來就少得可憐，身邊有個腸胃無限大的豬妖，陳玄奘很快便體驗到了高太公的痛苦。

    而且，陳玄奘發現，豬剛鬣化緣的成功率比他還要低，簡直是屢戰屢敗，慘不忍睹。

    但凡豬剛鬣出現的街市，很快就會出現鳥飛獸散的壯觀景象，連打劫的都望風而逃。

    於是，很多時候，他們不得不花錢買吃的。

    而這錢，卻是要陳玄奘這個當師父的出！

    頓時，陳玄奘的痛苦瞬間擴大了千百倍，那叫一個抓狂！

    而走入杳無人跡的荒野之後，情況更是急轉直下，以前猴子去采摘一些野果充饑便能解決問題，多出一個豬剛鬣後，小問題瞬間變為要命的大問題。

    不夠吃啊，怎麽都不夠吃！

    食物少的時候，陳玄奘身為師父，當然不能挨餓，可是，一旦豬剛鬣餓極了，他看著陳玄奘那目光，要多滲人有多滲人。

    以致於陳玄奘時常憂心忡忡，害怕豬剛鬣會突然撲過來把他吃了。

    為了避免徒弟打死師父這種慘劇發生在自己身上，陳玄奘強烈要求與猴子同騎一匹馬，還要同枕而眠。

    當然，此事遭到了白龍馬和猴子堅決而無情拒絕，讓陳玄奘受了不小的內傷。

    唉，這個猴子，矯情什麽！

    其實，陳玄奘有這種擔憂不能說完全是錯覺，因為豬剛鬣心裏很清楚，他的主線任務不是保護取經人，而是保護猴子。

    隻不過猴子的任務是保護取經人，所以豬剛鬣不可避免有了個副本任務。

    至於猴子與五莊觀寶寶真人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豬剛鬣非常聰明的選擇無視。

    他的最終目標是天道殺器後羿射日弓，隻要他盡全力保護猴子到西天，到那時，持有後羿射日弓的寶寶真人，自然會隨他一起回天庭複命。

    加上玉帝有意封寶寶真人做至尊大聖，他與寶寶真人的交易，無疑是錦上添花。

    行了個把月，出了烏斯藏界，猛抬頭見到一座高山。

    陳玄奘對高山有種莫名的心理陰影，立即停下來，道：“悟空、悟能，前麵山高，須得小心，再小心。”

    豬剛鬣笑道：“師父，無需小心，這山喚作浮屠山，山中沒有妖怪，隻有一個烏巢禪師，恰是佛門中人，與我算是舊識了。”

    陳玄奘稍稍安定，忙詢問烏巢禪師的情況，豬剛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知道烏巢禪師有些道行，曾想收他為徒。

    這件事，猴子倒是問過烏巢師兄。

    “我見他有大慧根，不忍滄海遺珠。”烏巢師兄這樣回答。

    不得不說，烏巢師兄很有眼光。

    當別人都在嘲笑天蓬元帥錯投豬胎的時候，烏巢師兄獨具慧眼，看出豬剛鬣的不凡來。

    當然，烏巢師兄並不知道豬剛鬣始終是玉帝的忠骨，差點就把他引入了三星洞。

    到了香檜樹前，豬剛鬣抬頭衝樹上的草窩喊了一聲，烏巢禪師灑然現身，不用介紹，他一眼便認出陳玄奘，稱呼他是金蟬聖僧。

    “禪師認識我？”陳玄奘誠惶誠恐，很是好奇。

    烏巢禪師笑道：“聖僧是金蟬子轉世，我在靈山修行時，金蟬子曾傳我一部《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對我有點化之恩，今日正是報恩之時。”

    然後，烏巢禪師便將《多心經》口誦出來，傳給了陳玄奘，並道：“若遇魔瘴，念此經，可保你周全無虞。”

    陳玄奘大喜，他本有根源，隻聽一遍《多心經》便能倒背如流，仿佛這篇經訣早就紮根於心，隻等待一個時機便開花結果。

    陳玄奘知道自己遇到貴人了，機不可失，急忙詢問前程如何。

    烏巢禪師一邊踏雲光飛走，一邊笑道：“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多年老石猴，他知西去路。”

    猴子驀然大怒：“你罵誰是老石猴？”追上去就打。

    烏巢禪師袖袍揮灑，隻見空中蓮花生萬朵，祥霧護千層，把猴子卷了進去，不見蹤影。

    ……

    師兄弟相視一笑。

    “師兄，沒想到你認識金蟬子，似乎還與他關係匪淺啊。”猴子有點兒吃驚。

    烏巢禪師笑了笑，卻是格外認真地道：“師弟，金蟬子比你想象中的要神通廣大，他曾找到靈台方寸山，進入斜月三星洞，與師父坐而論道講禪，這篇《多心經》便是他與師父一起悟出，乃修真之總經，作佛之會門也！”

    猴子深深動容：“《多心經》是否已經參破由‘空’到達‘圓滿’的奧妙？”

    烏巢禪師搖頭道：“沒有。但是，它參破了由‘空’到達‘彼岸’的奧妙，至於彼岸那邊是否圓滿，尚不知曉。”

    猴子赫然。

    烏巢禪師笑道：“師弟做出決定了麽？真地要棄道歸佛，重頭再來？！”

    猴子點頭，擲地有聲：“破釜沉舟，誓破無法道！”

    “好氣魄！”

    烏巢禪師由衷讚道，十分欣慰。

    看著猴子，烏巢禪師感慨萬千，不禁想起八百年前，那個跨越兩重海洋找到方寸山三星洞的猢猻，師父要傳他道法，他隻問“似這般可得長生麽？”，怕死的樣子，至今記憶猶新。

    可是，就是這個最怕死的猴子，如今卻要舍棄自己的長生道，這得需要下多麽巨大的決心，鼓起多少勇氣才能辦到。

    最怕死，所以，最勇敢！

    “師弟，前路艱難，一切小心。”

    烏巢禪師長嘯一聲，駕起烏巢遠去。

    菩提祖師交代的任務已經完成，他離開浮屠山，從此天地任遨遊。

    這一天，要去西天取經的陳玄奘，取到了屬於自己的經。

    這一天，棄道歸佛的猴子，有了自己的修佛功法。

    目標，在彼岸。

    當猴子降落在地上的時候，他的長生道全部散去，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將是猴子最虛弱的時候。

    而前方，猴子將遇到西行路上，第一個打敗他的妖怪——黃風大王！

    “竟然真地散了自己的道！”

    豬剛鬣深深看了一眼猴子，心中湧現莫大的震驚。

    像這種自廢武功，從頭再來修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無異於天方夜譚，自毀前程，隻有傻子或瘋子才敢這樣做！

    可是，這個弼馬溫毅然決然就幹了，豬剛鬣不由得生出一絲敬佩之意。

    豬剛鬣當然無法想象，猴子其實隻是一具空殼，如今連最後的長生道也散去，那就是徹底的放空了一切。

    而這，正是領悟“空”之奧妙最完美的條件。

    猴子默念《多心經》，一點靈光透來，將他死寂空曠的身體，照得如同旭日東升，光霞萬千！

    ……

    武之本源崩潰！

    血灑石階！

    當霍寶從二天門滾落下來，殘破的身體觸目驚心。

    莽叔幾人二話不說，抬起霍寶去村子療傷。

    可是，武之本源是何等狂暴的能量，崩潰的餘波將霍寶全身每一寸筋骨徹底震碎，鮮血瘋狂噴流，氣息紊亂如麻。

    “即便能活下來，也徹底廢了……”

    眾人，包括一些有善心的武當真傳弟子，對霍寶的傷勢紛紛束手無策，卻不約而同地得出同樣的結論。

    這人，廢了，完了！

    莽叔腦髓震撼，他是怎麽也沒想到，霍寶竟然身懷武之本源種子，更加萬萬沒想到，霍寶的武之本源種子竟然崩潰，毀了！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賊頭賊腦的光腳叔，不知從哪裏采來一粒青蓮子，送入霍寶的口中。

    然後。

    奇跡發生了！

    暴虐中的武之本源之氣緩緩穩定下來，鮮血也隨之止住，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崩壞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傷口一點點愈合。

    休養了一段時間後，霍寶終於能下床走路，這時候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失去了獠牙的老虎，連病貓都不如。

    不過，霍寶似乎天性樂觀，仿佛完全受到一點打擊一般，甘於做個平凡人，整天樂嗬嗬的，與光腳叔一起下地幹活，下水捉魚，上樹偷鳥蛋，不亦樂乎。

    漸漸的，他也披頭散發，光腳赤身，像個無憂無慮的瘋子，縱情山野間，嬉戲人間不知愁滋味。

    而此後的時間裏，武當山上下全部都在談論霍寶的事，經久不息。

    同情者有，幸災樂禍者也有。

    不管別人怎麽想，莽叔是深深扼腕痛惜，替霍寶感到不值。

    唉，年輕人啊，有時候服個軟未嚐不可，退一步海闊天空。

    莽叔長籲短歎，連抽旱煙的興趣都沒有了，至於光腳叔從哪裏弄來的那粒青蓮子，他也不敢問，害怕節外生枝。

    “唉，我要是有武之本源種子，還來武當山幹嘛，躲起來修行個百年，出來之後必定名震三界……”

    三五個闖天門的人從台階上下來，閑談瞎扯，這些話，莽叔耳朵都快聽得起繭了，不禁怒哼一聲。

    那三五個人一見莽叔臉色不好，頓時訕訕閉嘴，低頭快步走開。

    就在這時候，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山上走下來，心情不佳的莽叔隨意瞥了一眼，卻猛地怔住，石化般僵在了原地。

    呂一心站在第一層石階上，遙望一眼在農田裏拔草捉蟲的霍寶，神色複雜，他輕輕自言自語：“返璞歸真麽……童真童趣，懵懵懂懂，最難的就是這個‘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