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村舍，陳玄奘放眼一掃，從眾多男女老幼中，選中了一位麵善的老者。

    都說失敗是成功之母，陳玄奘根據他無數個後媽賜予的智慧和經驗，認定向一名年老而且眉目慈善的老人家化緣，成功率比較高，屢試不爽。

    “嗯，那位老者看起來像是個有善心的人……”

    陳玄奘沉思一下，滿臉笑容，走上前，非常熟練地打起了招呼。

    老者正斜倚擺放在門前的一張竹床上眯眼半睡，乍一聽到充滿磁性的聲音，忙睜開眼看了看，來人是一位長相十分端正的和尚，手持九環錫杖，威儀灑脫，氣度不凡。

    老者急忙站起來，整理一下衣襟，還禮道：“長老，有失遠迎。”

    互相介紹後，陳玄奘了解到，老者姓王，六十一歲，膝下有兩個兒子三個孫子，久居此地。

    王姓老者聽聞陳玄奘是大唐來的聖僧，喜出望外，從懷裏掏出一串檀木念珠，誦起了一段佛經。

    原來王姓老者是一位虔誠的佛門信徒！

    “阿彌陀佛！”

    陳玄奘大喜，與王姓老者坐而論佛，越談越投機，相見恨晚。

    咳咳！

    豬剛鬣蒙著臉站在一旁，直翻白眼，可把他急壞了，餓得肚子咕咕直叫，打雷一般，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一聲。

    王姓老者回過神，尷尬地笑了起來，道：“對不住，與長老一見如故，聊得開心，竟忘了你們風塵仆仆遠道而來，披星戴月，滿身疲憊，來來來，請進家門，歇歇腳，順便吃頓齋飯。”

    陳玄奘欣喜道：“多謝王施主盛情，打擾了。”

    王姓老者看了看豬剛鬣，好奇道：“你這徒弟怎麽蒙著臉，這可是會容易讓人誤解他是強盜。”

    陳玄奘愁歎道：“他容貌醜陋粗鄙，我怕他嚇壞了路人。”

    王姓老者大度地擺了擺手，嗬嗬笑道：“長再醜的我都見過，不礙事，把麵罩揭下來吧，我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

    聞言，豬剛鬣心中一喜，戴著麵罩很不舒服，於是他趕緊扯了下來。

    王姓老者定睛一看，頓時臉色劇變，啊的慘叫一聲，嚇得骨頭發軟，一屁股摔倒在地，惶恐道：“我求你了，還是把麵罩戴起來吧。”

    豬剛鬣：“……”

    就在這時候，莊南邊有兩個壯年走來，帶著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孩子，斂衣赤腳，似乎是剛剛在田裏插秧回來。

    他們見到自家門前來了一個和尚，一個蒙臉壯漢，一隻猴子和一匹馬，紛紛蜂擁過來，盯著直打量，滿臉是好奇之色。

    “這是我的妻兒和孫子。”

    王姓老者歡喜介紹了一番，眾人一起進家，生火做飯。

    很快，一頓熱噴噴的飯菜上桌了，雖然全是家常小菜，卻是豐盛有餘，可圈可點。

    陳玄奘和猴子坐在桌旁，細嚼慢咽吃著。

    豬剛鬣向眾人展現了他的蒙臉吃飯的絕活，就在王家人一愣神的功夫，七八碗飯突突突下肚，半桌子的菜肴慘遭他鯨吞殘卷。

    “快快，再來一碗……”

    豬剛鬣囫圇吞飯，幾乎一口就是一碗米飯，嚼都不嚼一下，直接咽進肚去，一連吃了十多碗飯。

    “這人不但長得像豬，吃飯的樣子也像豬哎。”

    王家人如同見到餓鬼上門一般，一個個目瞪口呆，一回頭，發現鍋底快空了，臥槽，自己還沒動筷子。

    王姓老者苦笑不已，隻好叫媳婦再燒了一鍋米湯，哪想到豬剛鬣腸胃大無邊，一鍋米湯全部下肚，還是嚷嚷自己才半飽。

    ……

    飯後，陳玄奘與王姓老者促膝閑談。

    王姓老者好奇道：“長老，你去西天取什麽經？”

    陳玄奘自豪答道：“大乘佛法。”

    王姓老者赫然，想了想，驚歎道：“取經難，成佛更難，長老一看就是一個有大毅力的人。”

    陳玄奘認真地道：“貧僧取經不是為了成佛，而是為了普度眾生，勸人向善，修成圓滿。”

    “我佛神聖，佛法無邊，功德無量！”

    王姓老者深深動容，感慨連連，深思了一會兒，他提出了一個問題：“長老，我也是信佛的人，可是有一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希望長老能為我解惑。”

    陳玄奘正襟危坐：“不敢，願與老人家一起探討。”

    王姓老者笑了笑，認真地問道：“長老說取經是為了勸人向善，我卻一直不解，何為善？”

    陳玄奘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答道：“心懷慈悲，自然為善。”

    王姓老者搖了搖頭，歎道：“我自認不是個壞人，但在年輕時，有一年鬧饑荒，老婆剛生了孩子，母子憔悴不堪，餓得哇哇大哭，為了活下去，我幹了很多血腥的事，為了一頓飯……我甚至殺過人。”

    陳玄奘愕然無語。

    王姓老者手掐念珠，“我一直告訴自己，我是為了老婆孩子，為了能活下去，迫不得已才殺人，可是，我的後半生都在反思和愧疚，始終無法心安理得。”

    陳玄奘肅容問道：“老人家以為什麽是善？”

    王姓老者苦笑不已，歎氣道：“我不知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以為富足便是善，隻要人人平安康樂，便是世間最大的善。但是，我這輩子見過太過富貴流油的畜生，富足無法讓人心生善念，有時候越是富貴反而越是惡毒。”

    陳玄奘想了想，竟是無言以對。

    見狀，王姓老者打趣道：“有時候我自己瞎琢磨，覺得我佛所說的這個善，其實並無標準，不殺生是善，不行小惡也是善，就連不傷害花花草草也是善，就是因為沒有標準，所以佛法才無邊。”

    陳玄奘心神一震，似有所悟。

    王姓老者撓撓頭，嗬嗬笑道：“可是，善如果沒有標準，那殺人也可以算是善，**擄掠也可以算是善，隻是從不同角度去看待罷了，唉，每次想到這個，我總是如做噩夢般，久久不能平靜。”

    陳玄奘心神劇震，不能呼吸！

    “究竟什麽是善？”

    陳玄奘的心亂了，一遍又一遍默誦《多心經》。

    這部經文博大精深，深奧難明，他每次默誦，總有新的感悟，心靈也隨之平靜下來。

    這時候，他猛然發現，或者說，他終於發現，自己遇到瓶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