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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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看到了周南風。

    今天的天氣不錯,有不少犯人家屬來進行會見。我來的廳比較大,同時有十多個犯人進行會見……在某個犯人的親屬中,我好像看到了周南風。

    會見時間已經到了,在獄警的安排下,犯人和犯人家屬都有秩序的在往外走。我不太確定是我眼花,還是周南風真的來見某個親屬朋友。不過在隊伍最前頭梳著長發的男人,無論是身高還是背影,都非常非常的像周南風。

    那個相似的背影稍縱即逝,沒等我再細細查看,他就已經走不見人了。一想到那個男人很可能是周南風,沒來由的,我肚子上流產留下的刀口又疼了。

    周南風,那個男人……

    現在回想我過往的生活,感覺實在是荒唐的好笑。老周,陳客,宋康,杜家昌……周南風好像是一條埋在我生活中的暗線,雖然沒有占據我大部分的生活。可是仔細一想,他總是若隱若現的在我生活裏,和我的生活息息相關,再抹不去。

    可是北城的冬天好漫長,真的好久好久都沒有刮起過南風了。

    韓欣。”有獄警在催了,“快走!你該回去了!”

    整個會見大廳的人都走了,隻剩下我一個在唏噓感慨著。有開著的窗戶吹進風來,直接把杜家明留在台子上的字條吹到我腳下。我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又折返了回來。快速彎腰把地上的地址撿起來,我揣在兜裏繼續往前走。

    九監區裏的日子還在繼續著。無論我看到的背影是不是周南風的,都沒有任何差別。

    老周的案子,完全進入到白熱化的階段。晚上七點的新聞時間,案子的進展都會在電視裏被播報一遍。馬上要進入到審判,所有問題都變的異常敏感。尤其是作為老周法律上唯一兒子的周南風,他的去向也牽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

    周南風真是幸運啊!”苗微有時候就會對著電視新聞和我感慨幾句,“估計周虎早就得到風聲了,所以他提前把兒子送到國外去了。還假模假式的登報要和周南風斷絕關係,又說什麽修改遺囑……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關鍵時刻見識到父子親情了吧!這樣的男人會送老婆來坐牢,但是他肯定不會讓自己的兒子跑來送死。”

    每次苗微說這樣的話,我都假裝沒有聽見。我知道她這話是對我說的,她是想看看我的反應,看看我會不會對老周餘情未了之類的。可我除了冷漠,什麽都不想說。

    我對老周不怎麽在乎,不過我和所有人一樣都關心著周南風的去向。我很擔心在會見廳裏碰到的人就是周南風,不管是為了什麽,如果現在周南風跑回來被抓住,他恐怕也擺脫不了牢獄之災了。

    不知道是不是監獄生活太無聊了,我隻好隨便找點什麽事情來惦記。對周南風的這種擔心,有點讓我寢食難安。趁著打親情電話的時間,我偷著打給了周南風……毫無意外的,他電話停機了。

    也是。現在到處都有想抓周南風的人,警察方麵的人等著抓周南風立功,老周過去的敵人都等著抓周南風報仇。我要是周南風,我肯定也不會留一個隨時隨地會暴露我地理位置的手機在。

    沒有消息,或許就是好消息吧!我每天看著新聞都在想,要是周南風被抓住了,新聞肯定會大肆報道的。

    我這樣想著,也隻是安穩了兩天。過了兩天之後,我又開始因為周南風的去向變的焦躁難安。

    這種焦躁難安讓我感到害怕,我經常莫名其妙就會出現恐慌。我很難保持鎮定的情緒,無論做什麽都變的一團糟糕。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我,甚至跑去問那天會見的犯人。

    那天疑似周南風的家屬,會見的是和我一個牢房的姑娘。那個姑娘叫阿琪,是張艾的相好,自從苗微把張艾打了後,我們兩方算是水火不容。我貿然跑去問她私事兒,她的態度可想而知:“他是我什麽人跟你他媽的有什麽關係?你個臭婊.子,管多了吧?”

    他是你的親戚嗎?不是吧?”我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自顧自的說著,“你們兩個是什麽關係?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麽好處,我都給你。”

    阿琪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說的不是普通話嗎?你聽不懂嗎?我說了,他他媽的是我什麽人,跟你他媽的有什麽關係?”

    別說她覺得我莫名其妙,我覺得自己也夠莫名其妙的了。我原本是個對很多事兒都無所謂的人,越是危險的事兒,我越懂得審時度勢,越知道自己要置身事外……可能我真的是瘋了,我竟然對一個背影較真了。

    阿琪轉身要走時,我感到異常的憤怒。我不清楚自己的怒意是因為什麽,反正我就是氣的快要炸了。阿琪剛走了兩三步,我突然撲過去揍了她。

    我沒有考慮場合,也沒有分清局勢。在獄警最多的工作時期,我丟下手裏的本子就撲了過去。瘦小的阿琪被我壓趴在地上,她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躺在地上撲騰的跟個魚似的。我的行為像是不受自己控製,我抓住阿琪的頭發,重重的把她腦袋往地上砸。隻是一下,她就被我砸的頭暈目眩。

    說!”我感到有很多人跑來,可我全然不在意,我隻想解決快要折磨瘋我的問題,“來會見你的男人,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麽關係!”

    阿琪被我砸的口鼻流血,她哭著交代了:“那是我表哥!我在外地念大學的表哥……你個臭婊.子!你問了有什麽用?你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不管你長的多漂亮,我表哥都不會喜歡你的!”

    你表哥叫什麽名字?”有獄警試圖把我們分開,我卻像是生出蠻力一般,抓著阿琪的腦袋又在地上撞了一下,“他叫什麽名字!你最好告訴我!不然以後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阿琪哭的泣不成聲:“顧!我表哥叫顧西洲!”

    顧……西洲嗎?

    不是南風,不是周南風。

    終於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答案,我渾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光了。任由獄警把我拉開,任由獄警把我按在地上銬起來。周圍鬧哄哄的,而我的腦子裏像是安靜了。我反複念叨著這兩個名字,卻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在吵鬧的人群中,我看到了苗微錯愕的臉。沒來得及細細思考她震驚的情緒,我就被獄警帶走了。

    來到九監區大半年,我第一次被關了禁閉。在不死心的王隊長安排下,我第一次看了醫生。

    你是PTSD。”醫生給我做了檢查後很快就得出了結論,“就是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在人遭遇或對抗重大壓力後,心理狀態產生失調之後的後遺症……你之前有過生命遭到威脅,嚴重物理性傷害,身體或者心靈上的脅迫,這些經曆你有過嗎?”

    這個滿臉麻木的醫生,說出的話都讓我感到好笑。我晃了晃手上的手銬,回答他:“坐牢?算嗎?”

    你需要看心理醫生。”醫生不理會我的諷刺,他收拾東西準備走人了,“讓心理醫生給你開點藥吃吧!不然再繼續下去的話,你的病隻會越來越嚴重。”

    我對著醫生笑笑。我諷刺了他,他挖苦了我,我們算是打平了。

    我不知道PTSD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我百分百的肯定,在監獄裏的我是請不起心理醫生的。我隻能遵從“醫囑”,一點點的控製自己的情緒。

    當然,我的醫囑不是別人,正是杜家明。

    這麽多年來,我哪天過的不是擔驚受怕的日子?挨打,挨罵,陪不喜歡的人睡覺。任何一項,都足夠讓我恐懼害怕。

    而這些還不是最難熬的,佯裝正常人一樣每天生活著,這才是讓我生不如死的體驗。

    我害怕很多事兒,其中最怕的就是自己情緒失控。打過阿琪後,我深知自己情緒的問題有多嚴重。要是再不想辦法控製,我殺人都有可能。於是被從禁閉室出來,我試著跟杜家明通信。我把自己的病情告訴他,他回信告誡我該如何去做。有他這個專業醫生的幫忙,我的情緒漸漸好了許多。

    我和杜家明說,現在的我,每天都站在懸崖邊上。我和死人的唯一區別,就是我還沒有跳下去。

    杜家明和一般的醫生不一樣,他沒有向我灌輸生活會美好的信念。在收到我這封信後,他回信給我時寄了好多懸崖的照片。高如天際的懸崖,還有深不見底的峭壁……杜家明隻是告訴我,懸崖就是這樣而已,沒什麽可怕。

    可能吧。每次看著杜家明的照片,我竟然生出一股詭異的勇氣來。

    或者像他說的,真的沒什麽可怕的吧。我想。

    知道我生病後,苗微更加細心的照顧我。她沒有問我為什麽要問阿琪的親戚是誰,她也沒有在我麵前再提起過周虎。鼓勵著我和杜家明通信,她也經常找些好玩的東西給我看。過期的雜誌啊,娛樂版的報紙啊,反正都是監獄裏稀缺的東西。

    阿欣,你不是第一個被監獄逼瘋的人。”苗微經常用充滿憐惜的語氣安慰我,她設想了很多美好的場景,“等我們出去,等我們出去一切就都好了。我們會買一間大房子,還會有自己的院子……到那個時候,你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我攥緊拳頭沒有吭聲,拚命克製著自己想鑽進桌子下麵的衝動。苗微不知道的是,她這樣的話也是我怕的。

    一切都隻是小波瀾,生活還在繼續。

    九監區的生活千篇一律,每天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點名,工作,吃飯,睡覺。規律的讓人機械,機械的讓人麻木。有一點苗微說對了,我並不是第一個被監獄逼瘋的人。

    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能真正的適應監獄的生活。有人抑鬱,有人躁狂,有人像我這樣的發瘋,監獄就好像是一群瀕臨崩潰人的狂歡。大家都急切宣泄著自己日益膨脹的情緒,最終炸爛自己,炸傷別人。

    在我揍了阿琪的一個月後,阿琪又惹到了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犯人。好像是在打飯的時候阿琪得罪了那個犯人,阿琪口無遮攔,說了好多難聽的話。隔天她們兩個在浴室發生了爭吵,推搡間阿琪意外滑倒摔了後腦,當場死亡了。

    阿琪死後的一個月,傷心過度的張艾也自殺了。有人意外發現她在工具房離上吊,獄警趕到時據說她舌頭都長了。

    有犯人抑鬱症太嚴重,偷偷在牢房裏割腕了。

    有犯人受不了刑期的折磨,吞藥了。

    有犯人來了。

    有犯人死了。

    陰雨不停的春夏,總有各種各樣的死訊傳來。也實在是湊巧了,死的這幾個都是我剛來時騷擾我的。不是對我充滿敵意,就是對我性騷擾的。我有時候就想,她們會來騷擾我,可能也是因為情緒有病……夾雜在死亡名單其中的苗微,算是一個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