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竄改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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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洪公與郭靖見歐陽鋒叔侄領周伯通走入後艙,徑行到前艙換衣。四名白衣少女過來服侍。洪公笑道:“老叫化可從來沒享過這個福。”把上下衣服脫個精光,一名少女替他用幹布揩拭。郭靖漲紅了臉,不敢脫衣。洪公笑道:“怕甚麽?還能吃了你麽?”兩名少女上來要替他脫靴解帶,郭靖忙除下靴襪外衫,鑽入被窩,換了小衣。洪公哈哈大笑,那四名少女也是格格直笑。換衣方畢,兩名少女走進艙來,托盤子,盛著酒菜白飯。說道:“請兩位爺胡亂用些。”洪公揮道:“你們出去罷,老叫化見了美貌的娘兒們吃不下飯。”眾少女笑著走出,帶上艙門。洪公拿起酒菜在鼻邊嗅了幾嗅,輕聲道:“別吃的好,老毒物鬼計多端,隻吃白飯無礙。”拔開背上葫蘆的塞子,骨都骨都喝了兩口酒,和郭靖各自扒了大碗飯,把幾碗菜都倒在船板之下。郭靖低聲道:“不知他要周大哥做甚麽事。”洪公道:“決不能是好事。這一下老頑童實在是大大的不妙。”艙門緩緩推開,一名少女走到門口,說道:“周老爺子請郭爺到後艙說話。”郭靖向師父望了一眼,隨著那少女走出艙門,從左舷走到後梢。那少女在後艙門上輕擊下,待了片刻,推開艙門,輕聲道:“郭爺到。”

    郭靖走進船艙,艙門就在他身後關了,艙內卻是無人。他正覺奇怪,左邊一扇小門忽地推開,歐陽鋒叔侄走了進來。郭靖道:“周大哥呢?”歐陽鋒反關上小門,踏上兩步,一伸,已抓住了郭靖左腕脈門。這一抓快捷無比,郭靖又萬料不到他竟會突然動武,登時腕上就如上了一道鐵箍,動彈不得。歐陽克袖鐵扇伸出,抵在郭靖後心要穴。郭靖登時胡塗了,呆在當地,不知他叔侄是何用意。歐陽鋒冷笑道:“老頑童跟我打賭輸了,我叫他做事,他卻不肯。”郭靖道:“嗯?”歐陽鋒道:“我叫他把《九陰真經》默寫出來給我瞧瞧,那老頑童竟然說話不算數。”郭靖心想:“周大哥怎肯把真經傳給你?”問道:“周大哥呢?”歐陽鋒冷笑一聲,道:“他曾言道,若是不願依我的話辦事,這就跳在大海裏喂鯊魚。哼,總算他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這句話倒是沒賴。”郭靖大吃一驚,叫道:“他……他……”拔足要待奔向艙門。歐陽鋒上一緊,郭靖便即停步。歐陽克微微使勁,扇端觸得郭靖背上“至陽穴”一陣酸麻。

    歐陽鋒向桌上的紙墨筆硯一指,說道:“當今之世,已隻有你一人知道真經全,快寫下來罷。”郭靖搖了搖頭。歐陽克笑道:“你和老叫化剛才所吃的酒菜之,都已下了毒藥,若不服我叔父的獨門解藥,六個時辰後毒性發作,就像海裏的那些鯊魚般死了。隻要你好好寫將出來,自然饒了你師徒二人性命。”郭靖暗暗心驚:“若非師父警,已自著了他們道兒。”瞪眼瞧著歐陽鋒,心想:“你是武學大宗師,竟使這些卑鄙勾當。”歐陽鋒見他仍是沉吟不語,說道:“你已把經牢牢記在心,寫了出來,於你絲毫無損,又有甚麽遲疑?”郭靖凜然道:“你害了我義兄性命,我和你仇深似海!你要殺便殺,想要我屈從,那叫做癡心妄想!”歐陽鋒哼了一聲,道:“好小子,倒有骨氣!你不怕死,連你師父的性命也不救麽?”郭靖尚未答話,忽聽得身後艙門喀喇一聲巨響,木板碎片紛飛。歐陽鋒回過頭來,隻見洪公雙各提木桶,正把兩桶海水猛潑過來,眼見兩股碧綠透明的水柱筆直飛至,勁力著實淩厲,歐陽鋒雙足一登,提了郭靖向左躍開,左仍是緊緊握住他腕上脈門。隻聽得劈劈兩聲,艙水花四濺,歐陽克大聲驚呼,已被洪公抓住後領,提了過去。洪公哈哈大笑,說道:“老毒物,你千方百計要占我上風,老天爺總是不許!”歐陽鋒見侄兒落入他,當即笑道:“兄,又要來伸量的功夫麽?咱們到了岸上再打不遲。”洪公笑道:“你跟我徒兒這般親熱幹甚麽?拉著他的不放。”

    歐陽鋒道:“我跟老頑童賭賽,是我贏了不是?你是證不是?老頑童不守約言,我隻有唯你是問,可不是?”洪公連連點頭,道:“那不錯。老頑童呢?”郭靖心甚是難受,搶著道:“周大哥給他……給他逼著跳海死了。”洪公一驚,提著歐陽克躍出船艙,四下眺望,海波濤起伏,不見周伯通的蹤影。歐陽鋒牽著郭靖的,也一起走上甲板,鬆開了,說道:“郭賢侄,你功夫還差得遠呢!人家這麽一伸,你就聽人擺布。去跟師父練上十年,再出來闖江湖罷。”郭靖記掛周伯通的安危,也不理會他的譏嘲,爬上桅杆,四麵望。洪公提起歐陽克向歐陽鋒擲去,喝道:“老毒物,你逼死老頑童,自有全真教的人跟你算帳。你武功再強,也未必擋得住全真子的圍攻。”歐陽克不等身子落地,右一撐,已站直身子,暗罵:“臭叫化,明天這時刻,你身上毒發,就要在我跟前爬著叫救命啦。”歐陽鋒微微一笑,道:“那時你這證可也脫不了幹係。”洪公道:“好啊,到時候我打狗棒棒打落水狗。”歐陽鋒雙一拱,進了船艙。郭靖望了良久,一無所見,隻得落到甲板,把歐陽鋒逼他寫經的事對師父說了。洪公點了點頭,並不言語,尋思:“老毒物做事向來鍥而不舍,不得真經,決計不肯罷休,我這徒兒可要給他纏上了。”郭靖想起周伯通喪命,放聲大哭。洪公也是心淒然,眼見坐船向西疾駛,再過兩天,就可望到得陸地。他怕歐陽鋒又在飲食下毒,徑到廚房去搶奪了一批飯菜,與郭靖飽餐一頓,倒頭呼呼大睡。歐陽鋒叔侄守到次日下午,眼見已過了個時辰,洪公師徒仍是並無動靜。歐陽鋒倒擔心起來,隻怕兩人毒發之後要強不肯聲張,毒死老叫化那是正合心意,毒死了郭靖可就糟了,《九陰真經》從此失傳,到門縫偷偷張望,隻見兩人好好地坐著閑談,洪公話聲響亮,氣充沛,心道:“定是老叫化警,沒到毒。”他毒物雖然眾多,但要隻毒到洪公而不及郭靖,一時倒也苦無善策。

    洪公正向郭靖談論丐幫的所作所為,說到丐幫的幫眾雖以乞討為生,卻是行俠仗義,救苦解難,為善決不後人,隻是做了好事,卻盡量不為人知。他又說到選立丐幫幫主繼承人的規矩,說道:“可惜你不愛做叫化,否則似你這般人品,我幫倒還沒人及得上,我這根打狗棒非傳給你不可。”正說得高興,忽聽得船艙壁上錚錚錚錚,傳來一陣斧鑿之聲。洪公跳起身來,叫道:“不好,賊廝鳥要把船鑿沉。”搶到艙口,向郭靖叫道:“快搶船後的小舢舨。”一言甫畢,通的一聲,板壁已被鐵椎椎破,隻聽得嗤嗤嗤一陣響,湧進來的不是海水,卻是數十條蝮蛇。洪公笑罵:“老毒物用蛇攻!”右連揚,擲出鋼針,數十條蝮蛇都被釘在船板之上,痛得吱吱亂叫,身子扭曲,卻已遊動不得。郭靖心想:“蓉兒雖然也會這滿天花雨擲金針之技,比起師父來,卻是差得遠了。”跟著缺口又湧了數十條蝮蛇進來。洪公射出鋼針,進來的蝮蛇又盡數釘死在地。卻聽得驅蛇的木笛聲噓噓不絕,蛇頭晃動,愈來愈多。洪公殺得性起,大叫:“老毒物給我這許多練功的靶子,真是再好也沒有。”探入囊,又抓了一把鋼針,卻覺所剩的鋼針已寥寥無幾,心一驚,眼見毒蛇源源不絕,正自思索抵禦之法,忽聽喀喇猛響,兩扇門板直跌進艙,一股掌風襲向後心。郭靖站在師父身側,但覺掌風淩厲,不及回身,先自雙掌並攏,回了一招,隻覺來勢猛惡,竭盡平生之力,這才抵住。歐陽鋒見這一掌居然推不倒他,咦了一聲,微感驚訝,上步反掌橫劈。郭靖知道再也難以硬架擋開,當下左掌引帶,右欺進,徑攻歐陽鋒的左脅。歐陽鋒這掌不敢用老了,沉肩回掌,往他腕斬落。郭靖眼見處境危急,隻要給歐陽鋒守住艙門,毒蛇便不斷的湧進來,自己與師父必致無幸,於是左奮力抵擋來招,右著著搶攻。他左擋右進,左虛右實,使出周伯通所授的功夫來。歐陽鋒從未見過這般左右分心搏擊的拳路,不禁一呆,竟被郭靖連搶數招。講到真實功夫,就是當真有兩個郭靖,以二敵一,也不是歐陽鋒的對,隻是他這套武功實在太奇,竟爾出敵不意,數招間居然占了上風。西毒歐陽鋒享大名數十年,究是武學的大師,一怔之下,便已想到應付的法門,“咕”的一聲大叫,雙掌齊推而出。郭靖單憑左,萬萬抵擋不住,眼見要被他逼得向後疾退,而身後蛇群已嘶嘶大至。洪公大叫:“妙極,妙極!老毒物,你連我小徒兒也打不過,還逞甚麽英雄豪強?”縱身“飛龍在天”,從兩人頭頂飛躍而過,飛腳把擋在前麵的歐陽克踢了個筋鬥,回臂一個肘槌,撞向歐陽鋒的後心。歐陽鋒斜身還招,逼迫郭靖的掌力卻因而消解。郭靖心想:“師父與他功力悉敵,他侄兒現下已非我對,何況他傷勢未愈,以二敵二,我方必贏無疑。”精神一振,拳腳如狂風暴雨般往歐陽鋒攻去。洪公激鬥之際眼觀六路,見十餘條蝮蛇已遊至郭靖身後,轉瞬間就要躍上咬人,急叫:“靖兒,快出來!”上加緊,把歐陽鋒的招數盡數接了過去。歐陽鋒腹背受敵,頗感吃力,側過身子,放了郭靖出艙,與洪公再拆數招,成百條蝮蛇已遊上甲板。洪公罵道:“打架要畜生做幫,不要臉。”可是見蝮蛇愈湧愈多,心也是發毛,右舞起打狗棒,打死了十餘條蝮蛇,一拉郭靖,奔向主桅。

    歐陽鋒暗叫:“不好!這兩人躍上了桅杆,一時就奈何他們不得。”飛奔過去阻攔。洪公猛劈兩掌,風聲虎虎,歐陽鋒橫拳接過。郭靖又待上前相助。洪公叫道:“快上桅杆。”郭靖道:“我打死他侄兒,給周大哥報仇。”洪公急道:“蛇!蛇!”郭靖見前後左右都已有毒蛇遊動,不敢戀戰,反接住歐陽克擲來的一枚飛燕銀梭,高縱丈餘,左已抱住了桅杆,隻聽得身後暗器風響,順將接來的銀梭擲出。當的一聲,兩枚銀梭在空相碰,飛出船舷,都落入海去了。郭靖雙交互攀援,頃刻間已爬到了桅杆段。

    歐陽鋒知道洪公也要上桅,出招越來越緊。洪公雖然仍是穩持平,但要抽身上桅,卻也不能。郭靖見蛇群已逼至師父腳下,情勢已急,大叫一聲,雙足抱住桅杆,身子直溜下來。洪公左足一點,人已躍起,右足踢向歐陽鋒麵前。郭靖抓住師父竹棒,向上力甩,洪公的身子直飛起來,長笑聲,左已抓住了帆桁,掛在半空,反而在郭靖之上。這一來,兩人居高臨下,頗占優勢。歐陽鋒眼見若是爬上仰攻,必定吃虧,大聲叫道:“好呀,咱們耗上啦。轉舵向東!”隻見風帆側過,座船向東而駛。主桅腳下放眼皆青,密密麻麻的都是毒蛇。洪公坐在帆桁之上,口裏大聲唱著乞兒討錢的“蓮花落”,神態甚是得意,心卻大為發愁:“在這桅杆之上又躲得幾時?縱使老毒物不把桅杆砍倒,隻要蛇陣不撤,就不能下去,他爺兒倆在下麵飲酒睡覺,我爺兒倆卻在這裏喝風撒尿!不錯!”他一想到撒尿,立時拉開褲子,往下直撒下去,口還叫:“靖兒,淋尿給直娘賊喝個飽。”郭靖是小孩性子,正合心意,跟著師父大叫:“請啊,請啊!”師徒二人同時向下射尿。歐陽鋒急叫:“快將蛇撤開。”同時向後躍開數步。他身法快捷,洪、郭二人的尿自然淋不到他。歐陽克聽叔父語聲甚急,一怔之際,臉上頸卻已濺著了數點。他最是愛潔,勃然大怒,猛地想到:“我們的蛇兒怕尿。”

    木笛聲,蛇群緩緩後撤,但桅杆下已有數十條蝮蛇被尿淋到。這些蝮蛇都是在西域白駝山蛇穀雜交培養而得,毒性猛烈,歐陽鋒裝在大竹簍,用數百匹大駱駝萬裏迢迢的運來原,原欲仗此威震武林,隻是蝮蛇害怕人獸糞尿。旗杆下數十條毒蛇被淋到熱尿,痛得亂翻亂滾,張口互咬,眾蛇奴一時哪裏約束得住。洪公和郭靖見諸人大為忙亂,樂得哈哈大笑。郭靖心想:“若是周大哥在此,必定更加高興。唉!他絕世武功,卻喪生於大海之。黃島主和老毒物這般本事,周大哥的尿卻能淋到他二人頭上,我和師父的尿便淋不到老毒物了。”過了兩個時辰,天色漸黑。歐陽鋒命船上眾人都坐在甲板上歡呼暢飲,酒氣肉香,一陣陣衝了上來。歐陽鋒這記絕招當真厲害,洪公是個極饞之人,如何抵受得了?片刻之間,就把背上葫蘆裏盛的酒都喝幹了。當晚兩人輪流守夜,但見甲板上數十人執燈籠火把,押著蛇群將桅杆團團圍住,實是無隙可乘,何況連尿也撒幹了。洪公把歐陽鋒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還憑空捏造無數醜事,加油添醬,罵得惡毒異常。歐陽鋒卻在艙始終不出來。洪公罵到後來,唇疲舌倦,也就合眼睡了。

    次日清晨,歐陽鋒派人在桅杆下大叫:“洪幫主、郭小爺,歐陽老爺整治了上等酒席,請兩位下來飲用。”洪公叫道:“你叫歐陽鋒來,咱們請他吃尿。”過不多時,桅杆下開了一桌酒席,飯菜熱騰騰的直冒熱氣。席邊放了兩張坐椅,似是專等洪、郭二人下來食用。洪公幾次想要溜下桅杆去搶奪,但想酒食之定有毒藥,隻得強自忍耐,無可奈何之餘,又是“直娘賊,狗廝鳥”的胡罵一通。

    到得第日上,兩人又餓又渴,頭腦發暈。洪公道:“但教我那個女徒兒在此,她聰明伶俐,定有對付老毒物的法子。咱爺兒倆可隻有幹瞪眼、流饞涎的份兒。”郭靖歎了口氣。挨到將近午時,陽光正烈,突見遠處有兩點白影。他隻當是白雲,也不以為意,哪知白影移近甚速,越飛越大,啾啾啼鳴,卻是兩頭白雕。郭靖大喜,曲了左食指放在口,連聲長哨。兩頭白雕飛到船頂,打了兩個盤旋,俯衝下來,停在郭靖肩上,正是他在大漠養伏了的那兩頭猛禽。郭靖喜道:“師父,莫非蓉兒也乘了船出來?”洪公道:“那妙極了。隻可惜雕兒太小,負不起咱師徒二人。咱們困在這裏無計可施,你快叫她來作個計較。”郭靖拔出匕首,割了兩塊五寸見方的船帆,用匕首在布上劃了“有難”兩字,下角劃了一個葫蘆的圖形,每隻白雕腳上縛了一塊,對白雕說道:“快快飛回,領蓉來此。”兩頭白雕在郭靖身上挨擠了一陣,齊聲長鳴,振翼高飛,在空盤旋一轉,向西沒入雲。

    白雕飛走之後不到一個時辰,歐陽鋒又在桅杆下布列酒菜,勸誘洪公與郭靖下來享用。洪公怒道:“老叫化最愛的就是吃喝,老毒物偏生瞧準了來折磨人。我一生隻練外功,定力可就差了一點。靖兒,咱們下去打他個落花流水再上來,好不好?”郭靖道:“白雕既已帶了信去,情勢必致有變。您老人家且再等一等。”洪公一笑,過了一會,道:“天下味道最不好的東西,你道是甚麽?”郭靖道:“我不知道,是甚麽?”洪公道:“有一次我到極北苦寒之地,大雪餓了八天,鬆鼠固然找不到,到後來連樹皮也尋不著了。我在雪地泥亂挖亂掘,忽然掘到了五條活的東西,老叫化幸虧這五條東西救了一命,多挨了一天。第二日就打到了一隻黃狼,飽啖了一頓。”郭靖道:“那五條東西是甚麽?”洪公道:“是蚯蚓,肥得很。生吞下肚,不敢咬嚼。”郭靖想起蚯蝦蠕蠕而動的情狀,不禁一陣惡心。洪公哈哈大笑,盡揀天下最髒最臭的東西來說,要抵禦桅杆底下噴上來的酒肉香氣。他說一陣,罵一陣,最後道:“靖兒,現下若有蚯蚓,我也吃了,但有一件最髒最臭之物,老叫化寧可吃自己的腳趾頭,卻也不肯吃它,你道是甚麽?”郭靖笑道:“我知道啦,是臭屎!”洪公搖頭道:“還要髒。”他聽郭靖猜了幾樣,都未猜,大聲說道:“我對你說,天下最髒的東西,是西毒歐陽鋒。”郭靖大笑,連說:“對,對!”挨到傍晚,實在挨不下去了,隻見歐陽克站在蛇群之,笑道:“洪伯父、郭世兄,家叔但求相借《九陰真經》一觀,別無他意。”洪公低聲怒罵:“直娘賊,就是不安好心!”急怒之,忽生奇策,臉上不動聲色,朗聲罵道:“小賊種,老子了你狗叔父的詭計,認輸便了。快拿酒肉來吃,明天再說。”歐陽克大喜,知他言出如山,當即撤去蛇陣。洪公和郭靖溜下桅杆,走進艙。歐陽克命人整治精美菜肴,送進船艙。洪公關上艙門,骨都骨都喝了半壺酒,撕了半隻雞便咬。郭靖低聲道:“這次酒菜裏沒毒麽?”洪公道:“傻小子,那廝鳥要你寫經與他,怎能害你性命?快吃得飽飽地,咱們另有計較。”郭靖心想不錯,一口氣扒了四大碗飯。洪公酒酣飯飽,伸袖抹了嘴上油膩,湊到郭靖耳邊輕輕道:“老毒物要《九陰真經》,你寫一部九陰假經與他。”郭靖不解,低聲問道:“九陰假經?”洪公笑道:“是啊。當今之世,隻有你一人知道真經的經,你愛怎麽寫就怎麽寫,誰也不知是對是錯。你把經句任意顛倒竄改,教他照著練功,那就練一百年隻練成個屁!”郭靖心一樂,暗道:“這一著真損,老毒物要上大當。”但轉念一想,說道:“歐陽鋒武學湛深,又警狡猾,弟子胡書亂寫,必定被他識破,這便如何?”洪公道:“你可要寫得似是而非,句真話,夾半句假話,逢到練功的秘訣,卻給他增增減減,經上說吐納八次,你改成六次或是十次,老毒物再靈,也決不能瞧出來。我寧可日夜不飲酒不吃飯,也要瞧瞧他老毒物練九陰假經的模樣。”說到這裏,不覺吃吃的笑了出來。郭靖笑道:“他若是照著假經練功,不但虛耗時日,勞而無功,隻怕反而身子受害。”洪公笑道:“你快好好想一下如何竄改,隻要他起了絲毫疑心,那就大事不成了。”又道:“那下卷經的前幾頁,黃藥師的老婆默寫過的,歐陽克這小畜生在桃花島上讀過背過,那就不可多改。然而稍稍加上幾個錯字,諒那小畜生也分辨不出。”郭靖默想真經的經,思忖何處可以顛倒黑白,淆亂是非,何處又可以改靜成動,移上為下,那也不是要他自作章,隻不過是依照師父所傳的訣竅,將經倒亂一番而已,經說“心向天”,他想可以改成“腳底向天”,“腳踏實地”不妨改成為“撐實地”,經說是“氣凝丹田”,心想大可改成“氣凝胸口”,想到得意之處,不禁歎了一口長氣,心道:“這般捉弄人的事,蓉兒和周大哥都最是喜愛,隻可惜一則生離,一則死別,蓉兒尚有重聚之日,周大哥卻永遠聽不到我這捉狹之事了。”次日早晨,洪公大聲對歐陽克道:“老叫化武功自成一家,《九陰真經》就是放在麵前,也不屑瞧它一眼。隻有不成材的廝鳥,自己功夫不成,才巴巴的想偷甚麽真金真銀,對你狗叔父說,真經就寫與他,叫他去閉門苦練,練成後再來跟老叫化打架。真經自然是好東西,可是我就偏偏不放在眼裏。瞧他得了真經,能不能奈何得了老叫化。他去苦練《九陰真經》上的武功,本門功夫自然便荒廢了,一加一減,到頭來還不是跟老叫化半斤八兩?這叫作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歐陽鋒站在艙門之側,這幾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心大喜,暗想:“老叫化向來自負,果然不錯,正因如此,才答允把經給我,否則以他寧死不屈的性兒,蛇陣雖毒,肚子雖餓,卻也難以逼得他就範。”歐陽克道:“洪伯父此言錯矣!家叔武功已至化境,洪伯父如此本領,卻也贏不了家叔一招半式,他又何必再學《九陰真經》?家叔常對小侄言道,他深信《九陰真經》浪得虛名,嘩眾欺人,否則王重陽當年得了《九陰真經》,為甚麽又不見有甚麽驚世駭俗的武功顯示出來?家叔發願要指出經的虛妄浮誇之處,好教天下武學之士盡皆知曉,這真經有名無實,謬誤極多。這豈非造福武林的一件盛舉麽?”

    洪公哈哈大笑,道:“你瞎吹甚麽牛皮!靖兒,把經默寫給他瞧。若是老毒物真能指得出《九陰真經》有甚麽錯處,老叫化給他磕頭。”

    郭靖應聲而出。歐陽克將他帶到大艙之,取出紙筆,自己在旁研墨,供他默寫。郭靖沒讀過幾年書,書法甚是拙劣,又須思索如何竄改經字,是以寫得極為緩慢,時時不知一個字如何寫法,要請歐陽克指點,寫到午時,上卷經書還隻寫了一小半。歐陽鋒始終沒出來,郭靖寫一張,歐陽克就拿一張去交給叔父。歐陽鋒看了,每一段義都難以索解,但見經言辭古樸,料知含意深遠,日後回到西域去慢慢參研,以自己之聰明才智,必能推詳透徹,數十年心願一旦得償,不由得心花怒放。他見郭靖傻頭傻腦,寫出來的字又是彎來扭去,十分拙劣,自然捏造不出如此深奧的經;又聽侄兒言道,有許多字郭靖隻知其音,不知寫法,還是侄兒教了他的,那自是真經無疑。卻哪裏想得到這傻小子受了師父之囑,竟已把大部經默得不是顛倒脫漏,就是胡改亂刪?至於上卷經那段咒語般的怪,郭靖更將之抖亂得不成模樣。郭靖筆不停揮的寫到天黑,下卷經已寫了大半。歐陽鋒不敢放他回艙,生怕洪公忽爾改變主意,突起留難,縱然大半部經已然到,總是殘缺不全,於是安排了豐盛酒飯,留郭靖繼續書寫。洪公等到戌末亥時,未見郭靖回來,頗不放心,生怕偽造經被歐陽鋒發覺,傻徒弟可要吃虧,這時甲板上的蛇陣早已撤去,他悄悄溜出艙門,見兩名蛇奴站在門旁守望。洪公向左虛劈一掌,呼的一響,掌風帶動帆索。兩名蛇奴齊向有聲處張望,洪公早已在右邊竄出。他身法何等快捷,真是人不知,鬼不覺,早已撲向右舷。

    大艙窗隱隱透出燈光,洪公到窗縫張望,見郭靖正伏案書寫,兩名白衣少女在旁衝茶添香,研墨拂紙,服侍得甚是周至。洪公放下了心,隻覺酒香撲鼻,定睛看時,見郭靖麵前放著一杯琥珀色的陳酒,豔若胭脂,芳香襲人。洪公暗罵:“老毒物好不勢利,我徒兒寫經與他,他便以上佳美酒款待,給老叫化喝的卻是尋常水酒。”他是天下第一饞人,世間無雙酒徒,既見有此美酒,不飲豈肯罷休?心道:“老毒物的美酒必是藏在艙底,我且去喝他個痛快,再在酒桶裏撒一泡尿,叫他嚐嚐老叫化的臊味。就算我那傻徒兒慘受池魚之殃,誤飲了老叫化的臭尿,那也毒不死他。”

    想到此處,不禁得意微笑。偷酒竊食,原是他的拿本領,當年在臨安皇宮禦廚梁上一住月,皇帝所吃的酒饌每一件都由他先行嚐過。皇宮警衛何等森嚴,他都來去自如,旁若無人,到艙底偷些酒吃,真是何足道哉。當下躡步走到後甲板,眼望四下無人,輕輕揭開下艙的蓋板,溜了下去,將艙板托回原位,嗅得幾嗅,早知貯藏食物的所在。船艙一團漆黑,他憑著菜香肉氣,摸進糧艙,晃亮火折,果見壁角豎立著六隻大木桶。洪公大喜,找到一隻缺口破碗,吹滅火折,放回懷裏,這才走到桶前,伸搖了搖,甚是沉重,桶裝得滿滿地。他左拿住桶上木塞,右伸碗去接,待要拔去塞子,忽聽得腳步聲響,有兩人來到了糧艙之外。那兩人腳步輕捷,洪公知道若非歐陽鋒叔侄,別人無此功夫,心想他倆深夜到糧艙來,必有鬼計,多半要在食物下毒害人,當下縮在木桶之後,蜷成一團。隻聽得艙門輕輕開了,火光閃動,兩人走了進來。

    洪公聽兩人走到木桶之前站定,心道:“他們要在酒裏下毒?”隻聽歐陽鋒道:“各處艙裏的油柴硫磺都安排齊備了?”歐陽克笑道:“都齊備了,隻要一引火,這艘大船轉眼就化灰燼,這次可要把臭叫化烤焦啦。”洪公大吃一驚:“他們要燒船?”隻聽歐陽鋒又道:“咱們再等片刻,待那姓郭的小子睡熟了,你先下小艇去,千萬小心,別讓老叫化知覺。我到這裏來點火。”歐陽克道:“那些姬人和蛇奴怎麽安排?”歐陽鋒冷冷的道:“臭叫化是一代武學大師,總得有些人殉葬,才合他身分。”兩人說著即行動,拔去桶上木塞,洪公隻覺油氣衝鼻,原來桶裏盛的都是桐油菜油。歐陽叔侄又從木箱裏取出一包包硫磺,將木柴架在上麵,大袋的木屑刨花,也都倒了出來。過不多時,艙油已沒脛,兩人轉身走出,隻聽歐陽克笑道:“叔叔,再過一個時辰,那姓郭的小子葬身海底,世上知曉《九陰真經》的,就隻你老人家一個啦。”歐陽鋒道:“不,有兩個。難道我不傳你麽?”歐陽克大喜,反帶上了艙門。洪公驚怒交集,心想若不是鬼使神差的下艙偷酒,怎能知曉這二人的毒計?烈火驟發,又怎能逃脫劫難?聽得二人走遠,於是悄悄摸出,回到自己艙,見郭靖已經躺在床上睡著,正想叫醒他共商應付之策,忽聽門外微微一響,知道歐陽鋒來察看自己有否睡熟,便大聲叫道:“好酒啊好酒!再來十壺!”歐陽鋒一怔,心想老叫化還在飲酒,隻聽洪公又叫:“老毒物,你我再拆一千招,分個高下。唔,唔,好小子,行行!”歐陽鋒站了一陣,聽他胡言亂語,前後不貫,才知是說夢話,心道:“臭叫化死到臨頭,還在夢喝酒打架。”洪公嘴裏瞎說八道,側耳傾聽艙外的動靜,歐陽鋒輕功雖高,但走向左舷的腳步聲仍被他聽了出來。他湊到郭靖的耳邊,輕推他肩膀,低聲道:“靖兒!”郭靖驚醒,“嗯”了一聲。洪公道:“你跟著我行事,別問原因。現下悄悄出去,別讓人瞧見。”郭靖一骨碌爬起。洪公緩緩推開艙門,一拉郭靖衣袖,走向右舷。他怕給歐陽鋒發覺,不敢徑往後梢,左攀住船邊,右向郭靖招了招,身子掛到了船外。郭靖心奇怪,不敢出聲相詢,也如他一般掛了出去。洪公十指抓住船邊,慢慢往下遊動,眼注郭靖,隻怕船邊滑溜,他失跌入海,可就會發出聲響。

    船邊本就油漆光滑,何況一來濡濕,二來向內傾側,來正在波濤之起伏晃動,如此向下遊動,實非易事。幸好郭靖曾跟馬鈺日夜上落懸崖,近來功力又已大進,指抓住船邊的鐵釘木材,或是插入船身上填塞裂縫的油灰絲筋之,竟然穩穩溜了下來。洪公半身入水,慢慢摸向後梢,郭靖緊跟在後。洪公到了船梢,果見船後用繩索係著一艘小艇,對郭靖道:“上小艇去!”一鬆,身子已與大船分離。那船行駛正快,向前一衝,洪公已抓住小艇的船邊,翻身入艇,悄無聲息,等到郭靖也入艇來,說道:“割斷繩索。”郭靖拔出匕首一劃,割斷了艇頭的係索,那小艇登時在海亂兜圈子。洪公扳槳穩住,隻見大船漸漸沒入前麵黑暗之。突然間大船船尾火光一閃,歐陽鋒提燈,大叫了一聲,發現小艇已自不見,喊聲又是憤怒,又是驚懼。洪公氣吐丹田,縱聲長笑。

    忽然間右舷處一艘輕舟衝浪而至,迅速異常的靠向大船,洪公奇道:“咦,那是甚麽船?”語聲未畢,隻見半空兩頭白雕撲將下來,在大船的主帆邊盤旋來去。輕舟一個白衣人影一晃,已躍上大船。星光熹微遙見那人頭頂心束發金環閃了兩閃,郭靖低聲驚呼:“蓉兒!”

    這輕舟來的正是黃蓉。她將離桃花島時見到小紅馬在林奔馳來去,忽地想起:“海馬匹無用,那對白雕卻可助我找尋靖哥哥。”於是吹唇作聲,召來了白雕。雕眼最是銳敏,飛行又極迅捷,在這茫茫大海之,居然發見了郭靖的坐船。黃蓉在雕足上見到郭靖寫的“有難”二字,又驚又喜,駕船由雙雕高飛引路,鼓足了風帆趕來,但終究來遲了一步,洪公與郭靖已然離船。她心念念不忘的是“有難”二字,隻怕遲了相救不及,眼見雙雕在大船頂上盤旋,等不及兩船靠攏,但見相距不遠,便提蛾眉鋼刺,躍上大船,正見歐陽克猶如熱鍋上螞蟻般團團亂轉。黃蓉喝道:“郭靖呢?你把他怎麽了?”歐陽鋒已在艙底生了火,卻發見船尾小艇影蹤全無,不禁連珠價叫起苦來;隻聽得洪公的笑聲遠遠傳來,心想這回害人不成反而害己,正自惶急無計,忽然見到黃蓉的輕舟,急忙搶出,叫道:“快上那船!”豈知那輕舟上的啞巴船夫個個是奸惡之徒,當黃蓉在船之時,受她威懾,不敢不聽差遣,一見她離船,正是天賜良,立即轉舵揚帆,遠遠逃開。洪公與郭靖望見黃蓉躍上大船,就在此時,大船後梢的火頭已然冒起。郭靖尚未明白,驚叫:“火,火!”洪公道:“不錯,老毒物放火燒船,要燒死咱爺兒倆!”郭靖一呆,忙道:“快去救蓉兒。”洪公道:“劃近去!”郭靖猛力扳槳。那大船轉舵追趕輕舟,與小艇也是近了,甲板上男女亂竄亂闖,一片喧擾之聲。洪公大聲叫道:“蓉兒,我和靖兒都在這兒,遊水過來!遊過來!”大海波濤洶湧,又在黑夜,遊水本極危險,但洪公知道黃蓉水性甚好,事在緊急,不得不冒此險。黃蓉聽到師父聲音,心大喜,不再理會歐陽鋒叔侄,轉身奔向船舷,縱身往海躍去。突覺腕上一緊,身子本已躍出,卻又被硬生生的拉了回來,黃蓉大驚回頭,隻見抓住自己右腕的正是歐陽鋒,大叫:“放開我!”左揮拳打出。歐陽鋒出如電,又是一把抓住。他眼見那輕舟駛得遠了,再也追趕不上,座船大火衝天,船麵上帆飛檣舞,亂成一團,轉眼就要沉沒,眼下唯一救星是那艘在洪公掌握之的小艇,高聲叫道:“臭叫化,黃姑娘在我這裏,你瞧見了麽?”雙挺起,將黃蓉舉在半空。這時船上大火照得海麵通紅,洪公與郭靖看得清清楚楚,洪公怒道:“他以此要挾,想上咱們小艇,哼!我去奪蓉兒回來。”郭靖見大船上火盛,道:“我也去。”洪公道:“不,你守著小艇,莫讓老毒物奪去了。”郭靖應道:“是!”用力扳槳,此時大船已自不動,不多時小艇劃近。洪公雙足在艇首力登,向前飛出,左探出,在大船邊上插了五個指孔,借力翻身,躍上大船甲板。

    歐陽鋒抓著黃蓉雙腕,獰笑道:“臭叫化,你待怎地?”洪公罵道:“來來,再拆一千招。”颼颼颼掌,向歐陽鋒劈去。歐陽鋒回過黃蓉的身子擋架,洪公隻得收招。歐陽鋒順在黃蓉脅下穴道一點。她登時身子軟垂,動彈不得。洪公喝道:“老毒物好不要臉,快把她放下艇去,我和你在這裏決個勝負。”當此之際,歐陽鋒怎肯輕易放人,但見侄兒被火逼得不住退避,提起黃蓉向他拋去,叫道:“你們先下小艇!”歐陽克接住了黃蓉,見郭靖駕著小艇守候在下,心想小艇實在太小,自己裏又抱著一個人,這一躍下去,小艇非翻不可,於是扯了一根粗索縛住桅杆,左抱著黃蓉,右拉著繩索,溜入小艇。郭靖見黃蓉落艇,心大慰,卻不知她已被點了穴道,但見火光師父與歐陽鋒打得激烈異常,掛念師父安危,也不及與黃蓉說話,隻是抬起了頭凝神觀鬥。

    洪公與歐陽鋒各自施展上乘武功,在烈焰一麵閃避紛紛跌落的木杆繩索,一麵拆解對方來招。這間洪公卻占了便宜,他曾入海遊往小艇,全身濕透,不如歐陽鋒那麽衣發易於著火。二人武功本是難分軒輊,一方既占便宜,登處上風。歐陽鋒不久便須發俱焦,衣角著火,被逼得一步步退向烈焰飛騰的船艙,他要待躍入海,但被洪公著著進迫,緩不出一步腳,若是硬要入海,身上必至受招。洪公的拳勢掌風何等厲害,隻要了一招,受傷必然不輕,他奮力拆解,心下籌思脫身之策。

    洪公穩操勝算,愈打愈是得意,忽然想起:“我若將他打入火窟,送了他的性命,卻也無甚意味。他得了靖兒的九陰假經,若不修練一番,縱死也不甘心,這個大當豈可不讓他上?”於是哈哈一笑,說道:“老毒物,今日我就饒了你,上艇罷。”歐陽鋒怪眼一翻,飛身躍入海。洪公跟著正要躍下,忽聽歐陽鋒叫道:“慢著,現下我身上也濕了,咱倆公公平平的決個勝敗。”拉住船舷旁垂下的鐵鏈,借力躍起,又上了甲板。洪公道:“妙極,妙極!今日這一戰打得當真痛快。”拳來掌往,兩人越鬥越狠。郭靖道:“蓉兒,你瞧那西毒好凶。”黃蓉被點了穴道,做聲不得。郭靖又道:“我去請師父下來,好不好?那船轉眼便要沉啦。”黃蓉仍是不答。郭靖轉過頭來,卻見歐陽克正抓住她腕,心大怒,喝道:“放!”

    歐陽克好容易得以一握黃蓉的腕,豈肯放下,笑道:“你一動,我就一掌劈碎她腦袋。”郭靖不暇思索,橫槳直揮過去。歐陽克低頭避過。郭靖雙掌齊發,呼呼兩響,往他麵門劈去。歐陽克隻得放下黃蓉,擺頭閃開來拳。郭靖雙拳直上直下,沒頭沒腦的打將過去。歐陽克見在小艇施展不開腳,敵人又是一味猛攻,當即站起,第一拳便是一招“靈蛇拳”,橫臂掃去。郭靖伸左臂擋格,歐陽克臂忽彎,騰的一拳,正打在郭靖麵頰之上。這拳甚是沉重,郭靖眼前金星亂冒,心想這當兒刻刻都是危,必當疾下殺,眼見他第二拳跟著打到,仍是舉左臂擋架。歐陽克依樣葫蘆,臂又彎擊過來,郭靖頭向後仰,右臂猛地向前推出。本來他既向後避讓,就不能同時施展攻擊,但他得了周伯通傳授,雙能分別搏擊,左架右推,同時施為。歐陽克的右臂恰好夾在他雙臂之,被他左臂回收,右臂外推,這般急絞之下,喀的一聲,臂骨登時折斷。歐陽克的武藝本不在馬鈺、王處一、沙通天等人之下,不論功力招數,都高出郭靖甚多,隻是郭靖的雙分擊功夫是武學從所未見的異術,是以兩次動,都傷在這奇異招術之下。他一交跌在艇首,郭靖也不去理他死活,忙扶起黃蓉,見她身子軟軟的動彈不得,當即解開她被點了的穴道。幸好歐陽鋒點她穴道之時,洪公正出招攻擊,歐陽鋒全力提防,點穴的指上不敢運上內力,否則以西毒獨門的點穴法,郭靖無法解開。黃蓉叫道:“快去幫師父!”郭靖抬頭仰望大船,隻見師父與歐陽鋒正在火焰飛舞來去,肉搏而鬥,木材焚燒的劈拍之聲,夾著二人的拳風掌聲,更是顯得聲勢驚人,猛聽得喀喇喇一聲巨響,大船龍骨燒斷,折為兩截,船尾給波濤衝得幾下,慢慢沉入海,激起了老大遊渦。眼見餘下半截大船也將沉沒,郭靖提起木槳,使力將小艇劃近,要待上去相助。

    洪公落水在先,衣服已大半被火烤幹,歐陽鋒身上卻尚是地,這一來,西毒卻又占了北丐的上風。洪公奮力拒戰,絲毫不讓,鬥然間一根著了火的桅杆從半空墮將下來,二人急忙後躍。那桅杆隔在二人間,熊熊燃燒。歐陽鋒蛇杖擺動,在桅杆上遞了過來,洪公也從腰間拔出竹棒,還了一招。二人初時空相鬥,這時各使器械,攻拒之間,更是猛惡。郭靖用力扳槳,心掛懷師父的安危,但見到二人器械上神妙的家數,又不禁為之神往,讚歎不已。武學有言道:“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劍法原最難精。武學之士功夫練至頂峰,往往精研劍術,那時各有各的絕招,不免難分軒輊。二十年前華山論劍,洪公與歐陽鋒對餘人的武功都甚欽佩,知道若憑劍術,難以勝過旁人,此後便均舍劍不用。洪公改用隨身攜帶的竹棒,這是丐幫曆代幫主相傳之物,質地柔韌,比單劍長了一尺。他是外家高,武功純走剛猛的路子,使上這兵器卻是剛有柔,威力更增。歐陽鋒使動那蛇杖時含有棒法、棍法、杖法的路子,招數繁複,自不待言,杖頭雕著個咧嘴而笑的人頭,麵目猙獰,口兩排利齒,上喂劇毒,舞動時宛如個見人即噬的厲鬼,隻要一按杖上括,人頭便有歹毒暗器激射而出。更厲害的是纏杖盤旋的兩條毒蛇,吞吐伸縮,令人難防。

    二人雙杖相交,各展絕招。歐陽鋒在兵刃上雖占便宜,但洪公是天下乞丐之首,自是打蛇的好,竹棒使將開來,攻敵之餘,還乘隙擊打杖上毒蛇的要害。歐陽鋒蛇杖急舞,令對方無法取得準頭,料知洪公這等身,杖頭暗器也奈何他不得,不如不發,免惹恥笑。洪公另有一套丐幫號稱鎮幫之寶的“打狗棒法”,變化精微奇妙,心想此時未落下風,卻也不必便掏摸這份看家本領出來,免得他得窺棒法精要,明年華山二次論劍,便占不到出其不意之利。

    郭靖站在艇首,數度要想躍上相助師父,但見二人越鬥越緊,自己功力相差太遠,決計難以近身,空自焦急,卻是無法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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