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軒轅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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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正鬧間,樓梯聲響,適才隨楊康下去的丐幫老又回了上來,走到郭黃二人桌邊,行了一禮。居那丐白白胖胖,留著一大叢白胡子,若非身上千補百綻,宛然便是個大紳士大財主的模樣,他未言先笑,端的是滿臉春風,一團和氣,說道:“適才那姓魯的老丐暗向兩位下了毒,我等瞧不過眼,特來相救。”郭靖、黃蓉都吃了一驚,齊問:“甚麽毒?”那丐道:“那老丐不肯與兩位同席飲食,是不是?”黃蓉心一凜,問道:“難道他在我們飲食下了毒?”那丐歎道:“也是我們幫不幸,出了這等奸詐之人。這老丐下毒本事高明得緊,隻要指輕輕一彈,暗藏在指甲內的毒紛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了酒菜。兩位毒已深,再過個半個時辰,就無法解救了。”黃蓉不信,說道:“我兩人跟他無怨無仇,他何以要下此毒?”那丐道:“多半是兩位言語得罪了他。急速服此解藥,方可有救。”說著從懷取出一包藥紛,分置兩隻酒杯之,用酒衝了,要靖、蓉二人立即服下。
黃蓉剛才見楊康和他們做一路,心已自起疑,豈肯隻憑他言兩語便貿然服藥?又問:“那位姓楊的相公和我們相識,請位邀他來一見如何?”那丐道:“那自然是要見的,隻是那奸徒所下之毒劇烈異常,兩位速服解藥,否則延誤難治。”黃蓉道:“位好意,極為感謝,且坐下共飲幾杯。想當年丐幫第十一代幫主在北固山獨戰群雄,以一棒雙掌擊斃洛陽五霸,真是何等英雄。”當日他與洪公、郭靖同在明霞島紮木筏之時,洪公常跟她說些幫舊事,以免她日後做了幫主,於幫大事卻一無所知。那第十一代幫主的英雄事跡,便是那時候聽洪公說的。丐幫老聽她忽然說起幫主舊事,互相望了一眼,都感十分詫異,心想憑她小小年紀,怎能知曉此事。黃蓉又道:“洪幫主降龍十八掌天下無雙無對,不知位學到了幾掌?”丐臉上均現慚色,那降龍十八掌卻是未蒙幫主傳授一掌,反不及八袋弟子黎生倒得傳授一招“神龍擺尾”。黃蓉又道:“剛才那位魯長老雖說擅於下毒,我瞧本事卻也平常。上個月西毒歐陽鋒請我喝了杯毒酒,那才有點兒門道。這兩杯解毒酒,還是位自己飲了罷。”說著將兩杯調有藥粉的藥酒推到丐麵前。丐微微變色,知她故意東拉西扯,不肯服藥。那財主模樣的長老笑道:“既有見疑之意,我等自然不便相強。隻不過我們一番好意,卻是白費了。我隻點破一事,姑娘自然信服。兩位且瞧我眼光之,有何異樣?”郭靖、黃蓉一齊望他雙目,隻見他一對眼睛嵌在圓鼓鼓一臉肥肉之,隻如兩道細縫,但細縫瑩然有光,眼神甚是清朗。黃蓉心想:“那有甚麽異樣?左右不過似一對亮晶晶的豬眼罷啦。”那丐又道:“兩位望著我的眼睛,千萬不可分神。現在你們感到眼皮沉重,頭腦發暈,全身疲乏無力,這是毒之象,那就閉上眼睛睡罷。”
他說話極是和悅動聽,竟有一股人欲醉之意,靖、蓉二人果然覺得神倦眼困,全身無力。黃蓉微覺不妥,要想轉頭避開他的眼光,可是一雙眼睛竟似被他的目光吸住了,不由自主的凝視著他。那丐又道:“此間麵臨大湖,甚是涼爽,兩位就在這清風之酣睡一覺,睡罷,睡罷!舒服得很,乖乖的睡罷!”他越說到後來,聲音越是柔和甜美。靖、蓉二人不知不覺的哈欠連連,竟自伏在桌上沉沉睡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二人迷迷糊糊隻感涼風吹拂,身有寒意,耳隱隱似有波濤之聲,睜開眼來,但見雲霧一輪朗月剛從東邊山後升起。兩人這一驚非小,適才大白日在嶽陽樓頭飲酒,怎麽轉瞬之間便已昏黑?昏昏沉沉待要站起,更驚覺雙雙腳均已被繩索縛住,張口欲呼,口卻被塞了麻核,隻刺得口舌生疼。黃蓉立知是著了那白胖乞丐的道兒,隻是他使的是甚麽邪法,卻難索解;一時之間也不去多想,斜眼見郭靖躺在自己身邊,正在用力掙紮,先寬了一大半心。郭靖此時內力渾厚,再堅韌的繩索也是被他數崩即斷,哪知此刻他腳運上了勁,身上繩索錚錚有聲,竟然紋絲不損,原來是以牛皮條混以鋼絲絞成。郭靖欲待再加內勁,突然麵上一涼,一片冰冷的劍鋒在自己臉頰上輕輕拍了兩拍,轉頭橫眼瞧去,見是四個青年乞丐,各執兵刃守在身邊,隻得不再掙紮,轉頭去瞧黃蓉。黃蓉定了定神,要先摸清周遭情勢,再尋脫身之計,側過身來,更是驚得呆了,原來竟是置身在一個小峰之頂,月光下看得明白,四下都是湖水,輕煙薄霧,籠罩著萬頃碧波,心道:“原來我們已給擒到了洞庭湖的君山之頂,怎地途毫無知覺?”再回頭過來,隻見十餘丈外有座高台,台周密密層層的圍坐著數百名乞丐,各人寂然無聲,月光尚未照到各人身上,是以初時未曾發覺。她暗暗心喜:“啊,是了,今日月十五,這正是丐幫大會。待會我隻須設法開口說話,傳下師父號令,何愁眾丐不服?”
過了良久,群丐仍是毫無動靜,黃蓉心好生不耐,隻是無法動彈,惟有苦忍,再過半個時辰,她腳不動,已微感酸麻,隻見一盤冰輪漸漸移至天,照亮了半邊高台。黃蓉心道:“李太白詩雲:‘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他當日玩山賞月,何等自在,今夜景自相同,我和靖哥哥卻被縛在這裏,真是令人又好氣又好笑!”月光緩移,照到台邊個大字:“軒轅台”。黃蓉想起爹爹講述天下大江大湖的故事,曾說相傳黃帝於洞庭湖畔鑄鼎,鼎成後騎龍升天,想來此台便是紀念這回事了。隻一盞茶時分,那高台已全部浴在皓月之,忽聽得篤篤篤、篤篤篤聲一停的響了起來,忽緩忽急,忽高忽低,頗有韻律,卻是眾丐各執一根小棒,敲擊自己麵前的山石。黃蓉暗數敲擊之聲,待數到九九八十一下,響聲戛然而止,群丐站起四人,月光下瞧得明白,正是魯有腳與那淨衣派的個長老。這丐幫四老走到軒轅台四角站定,群丐一齊站起,叉當胸,躬身行禮。
那白胖老丐待群丐坐定,朗聲說道:“眾位,天禍丐幫,當真是天大的災難,咱們洪幫主已在臨安府歸天啦!”
此言一出,群丐鴉雀無聲。突然間一人張口大叫,撲倒在地。四下裏群丐捶胸頓足,號啕大哭,哀聲振動林木,從湖麵上遠遠傳了出去。郭靖大吃一驚:“我們找尋不著師父,原來他老人家竟爾去世了。”不禁涕淚交流,隻是口塞了麻核,哭不出聲。黃蓉卻想:“這胖子不是好東西,使邪法拿住我們。這人的話如何信得?他定是造謠。”群丐思念洪公的恩義,個個大放悲聲。魯有腳忽然叫道:“彭長老,幫主歸天,是誰親眼見到的?”那白白胖胖的彭長老道:“魯長老,幫主他老人家若是尚在人世,誰吃了豹子膽老虎心,敢來咒他?親眼見他老人家歸天之人,就在此處。楊相公,請您對眾兄弟詳細述說罷。”隻見人群站起一人,正是楊康。他持綠竹杖,走到高台之前,群丐登時肅靜,但低泣嗚咽之聲兀自不止。楊康緩緩說道:“洪幫主於一個月之前,在臨安府與人比武,不幸失給人打死。”
群丐聽了此言,登時群情洶湧,紛紛嚷了起來:“仇人是誰?快說,快說!”“幫主如此神通,怎能失?”“必是仇人大舉圍攻,咱們幫主落了個寡不敵眾。”郭靖聽了楊康之言,由悲轉怒,隨即心下欣喜,心道:“一個月之前,師父明明與我們在一起,原來他是在胡說八道。”黃蓉卻想:“這小子是老騙子裘千仞的私淑弟子,淨學會了他那套假傳死訊的臭功夫。”楊康雙伸出,待眾丐安靜下來,這才說道:“害死幫主的,是桃花島島主東邪黃藥師,和全真派的個賊道。”黃藥師久不離島,眾丐十九不知他的名頭,全真子卻是威名遠震。這日能來君山赴會的,在丐幫均非泛泛之輩,自然都知子之能,心想不管黃藥師是何等樣人,全真子聯起來,幫主縱然武功卓絕,但一人落了單,自非其敵。當下個個悲憤異常。有的破口大罵,有的嚷著立時要去為幫主報仇。原來楊康當日聽歐陽鋒說起洪公被他以蛤蟆功擊傷,性命必然難保。他又道郭靖已被自己在禁宮之刺死,哪知忽在嶽陽樓撞見,大驚之下,指使丐幫長老設法將兩人擒住,有心予以害死。他想此事日久必泄,黃藥師、全真子、江南六怪等必找自己報仇。六怪武功不高,倒不如何懼怕,東邪和子卻是非同小可,於是信口將殺害洪公的禍端輕輕放到了他們頭上,好教丐幫傾巢而出,一舉將桃花島及全真教挑了,除了自己的大患。
群丐紛擾聲,東路簡長老站起身來,說道:“眾兄弟,聽我一言。”此人須眉皆白,五短身材,一開口說話,餘人立時寂然無聲,顯是在丐幫大有威信。隻聽他說道:“眼下咱們有兩件大事。第一件是遵從幫主遺命,奉立本幫第十九代幫主。第二件是商量著怎生給幫主報仇雪恨。”群丐轟然稱是。魯有腳卻高聲道:“咱們先得祭奠老幫主的英靈。”在地下抓起一把濕土,隨捏成一個泥人,當作洪公的靈像,放在軒轅台邊上,伏地大哭。群丐盡皆大放悲聲。黃蓉心道:“我師父好端端地又沒死,你們這些臭叫化哭些甚麽?哼,你們沒來由的把靖哥哥和我綁在這裏,累得你們空傷心一場,這才叫活該呢。”
眾丐號哭了一陣,簡長老擊掌下,眾丐逐一收淚止聲。簡長老道:“本幫各路兄弟今日在嶽州君山大會,本來為的是要聽洪幫主指定他老人家的繼承之人,現下老幫主既已不幸歸天,就得依老幫主遺命而定。若無遺命,便由本幫四位長老共同推舉。這是本幫列祖列宗世代相傳的規矩,眾位弟兄,是也不是?”眾丐齊聲稱是。彭長老道:“楊相公,老幫主臨終歸天之時,有何遺命,請你告知。”
奉立幫主是丐幫的第一等大事,丐幫的興衰成敗,倒有一大半決定於幫主是否有德有能。當年第十代錢幫主昏暗懦弱,武功雖高,但處事不當,淨衣派與汙衣派紛爭不休,丐幫聲勢大衰。直至洪公接任幫主,強行鎮壓兩派不許內訌,丐幫方得在江湖上重振雄風。這些舊事此日與會群丐盡皆知曉,是以一聽到要奉立幫主,人人全神貫注,屏息無聲。楊康雙持定綠竹杖,高舉過頂,朗聲說道:“洪幫主受奸人圍攻,身受重傷,性命危在頃刻,在下路見不平,將他藏在舍間地窖之,騙過,當即延請名醫,悉心給洪幫主診治,終因受傷太重,無法挽救。”眾丐聽到這裏,發出一片唏噓之聲。楊康停了片刻,又道:“洪幫主臨終之時,將這竹杖相授,命在下接任第十九代幫主的重任。”此言既出,眾丐無不聳動,萬想不到丐幫幫主的重任,竟會交托給如此一個公子哥兒模樣之人。楊康在臨安牛家村曲傻姑店無意取得綠竹杖,見胖、瘦二丐竟然對己恭敬異常。他心下訝異,一路上對二丐不露半點口風,卻遠兜圈子、旁敲側擊的套問竹杖來曆。二丐見他竹杖在,便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以未到嶽州,他於丐幫的內情已知曉了十之六,隻是幫嚴規不得為外人道的密,他既不知發問,二丐自也不提。他想丐幫聲勢雄大,幫主又具莫大威權,反正洪公已死無對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乘自認了幫主,那就可任意驅策幫萬千兄弟。他細細盤算了幾遍,覺此計之實無破綻,於是編了一套謊話,竟在大會假傳洪公遺命,意圖自認幫主。他在丐幫數百名豪傑之士麵前侃侃而言,臉不稍紅,語無窒滯,明知這謊話若被揭穿,多半便被群丐當場打成肉漿,但想自來成大事者定須幹冒奇險,何況洪公已死,綠竹杖在,郭靖、黃蓉又已擒獲,所冒凶險其實也不如何重大,而一旦身為幫主,卻有說不盡的好處,這丐幫萬千幫眾,正可作為他日“富貴無極”的踏腳石。
淨衣派簡、彭、梁長老聽了楊康之言,臉上均現歡容。原來丐幫分為淨衣、汙衣兩派。淨衣派除身穿打滿補釘的丐服之外,平時起居與常人無異,這些人本來都是江湖上的豪傑,或佩服丐幫的俠義行徑,或與幫弟子交好而投入了丐幫,其實並非真是乞丐。汙衣派卻是真正以行乞為生,嚴守戒律:不得行使銀錢購物,不得與外人共桌而食,不得與不會武功之人動。兩派各持一端,爭執不休。洪公為示公正無私,第一年穿幹淨衣服,第二年穿汙穢衣服,如此逐年輪換,對淨衣、汙衣兩派各無偏頗。本來汙衣行乞,方是丐幫的正宗本色,隻是洪公愛飲愛食,要他盡是向人乞討殘羹冷飯充饑,卻也難以辦到,因此他自己也不能嚴守汙衣派的戒律。但在四大長老之,他卻對魯有腳最為倚重,若非魯有腳性子暴躁,曾幾次壞了大事,洪公早已指定他為幫主的繼承人了。這次嶽州大會,淨衣派的眾丐早就甚是憂慮,心想繼承幫主的,論到德操、武功、人望,十之非魯有腳莫屬。何況幫四大長老淨衣派雖占了人,但下層弟子卻是汙衣派占了大多數。淨衣派長老曾籌思諸般對付方策,但想到洪公的威望,無人敢稍起異動之念,後來見楊康持竹杖來到嶽州,又聽說洪公已死,雖然不免悲傷,卻想正是壓倒汙衣派的良,當下對楊康加意接納,十分恭謹,企圖探聽公的遺命。豈知楊康極是乖覺,隻恐有變,對遺命一節絕口不提,直到在大會之方始宣示。淨衣派老明知自己無份,也不失望,隻消魯有腳不任幫主,便遂心願,又想楊康年輕,必可誘他就範。何況他衣著華麗,食求精美,決不會偏向汙衣派。當下人對望了一眼,各自點了點頭。簡長老道:“這位楊相公所持的,確是本幫聖物。眾兄弟如有疑惑,請上前檢視。”
魯有腳側目斜睨楊康,心道:“憑你這小子也配作本幫幫主,統率天下各路丐幫?”伸接過竹杖,見那杖碧綠晶瑩,果是本幫幫主世代相傳之物,心想:“必是洪幫主感念相救之德,是以傳他。老幫主既有遺命,我輩豈敢不遵?我當赤膽忠心的輔他,莫要墮了洪幫主建下的基業。”於是雙舉杖過頂,恭恭敬敬的將竹杖遞還給楊康,朗聲說道:“我等遵從老幫主遺命,奉楊相公為本幫第十九代幫主。”眾丐齊聲歡呼。郭靖與黃蓉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心卻是暗暗叫苦。郭靖心想:“果然不出黃島主所料,楊康膽敢冒為幫主,將來必定為禍不小。”黃蓉卻想:“這小子定然放我們二人不過,隻得瞧他怎生發落,隨應變。”
隻聽楊康謙道:“在下年輕識淺,無德無能,卻是不敢當此重位。”彭長老道:“洪幫主遺命如此,楊相公不必過謙。眾兄弟齊心輔佐,楊相公放心便是。”魯有腳道:“正是!”咳嗽一聲,一口濃痰向他迎麵吐去。
這一著大出楊康意料之外,竟沒閃避,這口痰正好沾在他右頰之上。他大吃一驚,正要喝問,簡、彭、梁個長老一人一口唾液,都吐在他的身上。楊康暗叫:“我命休矣!”隻道陰謀終被四長老揭破,正待轉身拔足飛奔,明知萬難逃脫,總也勝於束待斃,卻見四長老雙交胸,拜伏在地。楊康愕然不解,一時說不出話來。群丐依輩份大小,一個個上來向他身上吐一口唾液,然後各行幫大禮。楊康驚喜交集,暗暗稱奇:“難道向我吐痰竟也算是恭敬?”他不知丐幫曆來規矩,奉立幫主時必須向幫主唾吐。蓋因化子四方乞討,受萬人之辱,為群丐之長者,必得先受幫眾之辱,其實含深意。黃蓉驀地想起,當日在明霞島上洪公相傳幫主之位,曾在她衣角上吐了一口痰,其時隻道是他重傷之後無力唾吐,以致如此,卻不知竟是奉立幫主的禮節。記得那日洪公又道:“他日眾叫化正式向你參見,少不免尚有一件肮髒事,唉,這可難為你了。”此刻方知原來師父怕她嫌髒,就此不肯接那幫主之位,是以瞞過了不說。
好半天,群丐禮敬方畢,齊呼:“楊幫主請上軒轅台!”楊康見那台也不甚高,有心賣弄本事,雙足一點,飛身而上,姿形靈動,甚是美妙。他這一躍身法雖佳,但四大長老武功上各有精純造詣,已都瞧出他功夫華而不實,根基尚淺,隻是他年紀極輕,有此本領,顯是曾得高傳授,也已算頗為難得。楊康登上軒轅台,朗聲說道:“害死老幫主的元凶雖然未曾伏誅,可是兩名幫凶卻已被我擒獲在此。”群丐一聽,又是盡皆嘩然,大叫:“在哪裏?在哪裏?”“快拿來亂刀分屍。”“別一刀殺了,叫狗賊零碎受苦。”郭靖心道:“又有甚麽幫凶給他擒獲了,倒要瞧瞧。”楊康厲聲道:“提到台前來!”彭長老飛步走到郭、黃二人身邊,一一個,提起了二人,走到台前重重往地下一摔。郭靖這才醒悟,心罵道:“好小子,原來是說我們。”
魯有腳見是靖、蓉二人,大吃一驚,忙道:“啟稟幫主:這二人是老幫主的弟子,怎能加害師尊?”楊康恨恨的道:“正因如此,更加可惱。這二人欺師滅祖,罪大惡極。”彭長老道:“楊幫主親眼目睹,哪能有甚麽錯?”
丐幫的黎生和餘兆興二人在寶應縣相助程瑤迦,險些命喪歐陽克下,幸得郭靖、黃蓉搭救,對他們既感又佩,又知洪公對這兩個徒兒甚是喜愛,當即在人叢搶上前來。黎生叫道:“啟稟幫主,這兩位是俠義英雄,小的敢以性命相保,老幫主被害之事,決與他們無幹。”餘兆興叫道:“這兩位是好人,大大的好。”梁長老瞪目喝道:“有話要你們長老來說,這裏有你們插嘴的地方嗎?”黎、餘二人屬於汙衣派,由魯有腳該管。二人輩份較次,不敢再說,氣憤憤的退了下去。魯有腳道:“非是小的敢不信幫主之言,隻因這是本幫複仇雪恨的大事,請幫主詳加審詢,查明真相。”
楊康心早有算計,說道:“好,我就來問個明白。”對靖、蓉二人道:“你們也不必答話,我說得對,那就點頭,不對的就搖頭。若有半點欺瞞,休怪刀劍無情。”一揮,彭、梁二長老各抽兵刃,頂在靖、蓉二人背心。彭長老使劍,梁長老使刀,兩柄都是利器。
黃蓉怒極,臉色慘白,想到在牛家村隔壁聽陸冠英向程瑤迦求婚時點頭搖頭之事,當時何等風光旖旎,今日落到自己頭上,卻受這奸徒欺辱。又想自己對歐陽克也曾玩過這把戲,不料竟會身受此報,雖在氣惱之際,仍自思索如何在點頭搖頭之引起魯有腳的疑慮,使得他力主口頭對答詢問,隻消有口能言,揭破楊康的奸謀便非難事。
楊康知道郭靖老實,易於愚弄,將他提起來放在一旁,大聲問道:“這女子是黃藥師的親生,是不是?”郭靖閉目不理。梁長老用刀在他背上一頂,喝道:“是也不是,點頭還是搖頭?”郭靖本待不理到底,轉念一想:“縱然我口不能言,總也有個是非曲直。”於是點了點頭。
群丐認定黃藥師是害死了洪公的罪魁禍首,見他點頭,轟然叫了起來:“還問什麽?快殺,快殺!”“快殺了小賊,再去找老賊算帳。”楊康叫道:“眾兄弟且莫喧嘩,待我再行問他。”眾丐聽到幫主吩咐,立時靜了下來。
楊康問郭靖道:“黃藥師將女兒許配給你,是嗎?”郭靖心想此事屬實,又點了點頭。楊康彎腰在他身上一摸,拔出一柄晶光耀目的匕首,問道:“這是全真子的丘處贈給你的,那丘老道還在匕首上刻了你的名字,是嗎?”郭靖點頭。楊康又問:“全真子的馬鈺曾傳過你的功夫,王處一曾救過你的性命,你可不能抵賴?”郭靖心道:“我又何必抵賴?”又點了點頭。楊康道:“洪公洪幫主當你們兩個是好人,曾把他的絕技相傳,是不是?”郭靖點頭。楊康再問:“洪老幫主受敵人暗算,身受重傷,你二人就在他老人家的身旁,是麽?”郭靖又點了點頭。黃蓉心下焦急:“傻哥哥,不管他問的話對是不對,你總是搖頭,他就不得不讓你說話了。”眾丐聽楊康聲音愈來愈是嚴峻,郭靖卻不住點頭,隻道他直認罪名,殊不知這些問話與暗算洪公之事其實絕無幹係,全是楊康奸計陷害。這時連魯有腳也對靖、蓉恨之入骨,走上前來,在郭靖身上重重踢了幾腳。楊康叫道:“眾兄弟,這兩個小賊倒也爽快,那就免了他們再吃零碎苦頭。彭、梁二位長老,快動罷!”郭靖與黃蓉淒然對望。黃蓉忽然笑了一笑,心想:“是我和靖哥哥死在一塊,不是那個華箏!這般死了,倒也幹淨。反正前麵也在落大雨,那也不用奔跑了。”
郭靖抬頭看天,想起了遠在大漠的,凝目北望,但見北鬥星煜煜生光,猛地心念一動,想起了全真子與梅超風、黃藥師劇鬥時的陣勢,人到臨死,心思特別敏銳,那天罡北鬥陣法的攻守趨退,吞吐開闔,竟是清清楚楚的宛在目前。彭、梁二長老挺持刀劍,走上前來正待下,魯有腳忽然搶上,擋在靖、蓉二人身前,叫道:“且住!”取出郭靖口麻核,問道:“老幫主是怎生被害的,你給我明明白白的說來。”楊康忙道:“不必問啦,我都知道。”魯有腳卻道:“幫主,咱們問得越仔細越好。凡是與此事有關連的奸賊,不能放走了一個!”楊康暗暗著急,心想給他一說明真相,定然有變,隻是魯有腳的逼問理所該當,卻也不便攔阻,登時額頭滲出一粒粒的汗珠。哪知道郭靖口的麻核雖給取了出來,他卻仍是不言不語,抬頭凝望北方天空,呆呆出神。魯有腳連問數聲,郭靖全然沒有聽見,原來他全神貫注,卻在鑽研天罡北鬥陣的功夫,此時正當專心致誌、如癡如狂的境界。哪裏還來理睬魯有腳的說話?黃蓉與楊康見他竟然不乘此良自辯,都是驚異萬分,隻是一個暗悲,一個暗喜,心境自是迥異。楊康一揮,彭、梁二人舉起刀劍。忽聽得嗤嗤聲響,一道紫色光焰掠過湖麵。彭、梁二人愕然回顧,又見兩道藍色光焰衝天而起,這光焰離君山約有數裏,發自湖心。簡長老道:“幫主,有貴客到啦。”楊康一驚,問道:“是誰?”簡長老道:“鐵掌幫的幫主。”楊康不知鐵掌幫的來曆,問道:“鐵掌幫?”簡長老道:“這是川湘的大幫會,他們幫主前來拜山,須得好好接待。這兩個小賊,待會發落不遲。”楊康道:“也好,就請簡長老延接賓客。”簡長老傳令下去,砰砰砰響,君山島上登時飛起道紅色火箭。過不多時,來船靠岸,群丐點亮火把,起立相迎。那軒轅台是在君山之頂,從山腳至山頂尚有好一程路,來客雖然均具輕功,也過半晌方到。
靖、蓉二人被帶入人叢之,由彭長老命弟子看管。黃蓉打量郭靖,見他神色呆滯,抬頭望天,喃喃不停的不知在說些甚麽,心極為詫異,料來他大受冤屈,神智有些胡塗了,心想不管來的是甚麽人,總是有了可乘之,正自尋思,隻見來客已到,火把照耀下數十名黑衣人擁著一個老者來至台前。這老者身披黃葛短衫,揮蒲扇,不是裘千仞是誰?黃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又大為失望,這人前來,決計不會有什麽好事。簡長老迎上前去,說了一番江湖套語,神態極為恭謹,然後給楊康引見,說道:“這位是鐵掌水上飄裘老幫主,神掌無敵,威震當世。這位是敝幫今日新接任的楊幫主,少年英雄。兩位多親近親近。”楊康在太湖歸雲莊上曾親眼見到裘千仞出醜露乖,心好生瞧他不起,暗想這個大騙子原來還是甚麽幫會的幫主,心念一動,當下假裝不識,笑道:“幸會,幸會。”伸出去和他拉。雙掌相握,楊康立將全身之力運到上,存心要捏得他呼痛叫饒,心想:“人人信你武功卓絕,卻要叫你栽在我的裏。這真是天賜良,正好借你這老兒,讓我在眾丐之前示武立威。”哪知他剛一用勁,掌心立感燙熱無比,猶似握到了一塊紅炭,急忙撤,掌卻已被對方牢牢抓住,這股燙熱宛如一直燒到了心裏,忍不住大叫:“啊唷!”登時臉色慘白,雙淚真流,痛得彎下腰去,幾欲暈倒。丐幫四大長老見狀大驚,一齊搶上護持。簡長老是四長老之首,將鋼杖在山石上一頓,錚的一響,火花四濺,怒道:“裘老幫主,你遠來是客,我們楊幫主年紀輕著,你怎能考較起他功夫來啦?”裘千仞冷冷的道:“我好好跟他拉,是貴幫幫主先來考較老朽啊。楊幫主存心要捏碎我這幾根老骨頭。”他口說著話,上絲毫不鬆,說一句,楊康“哎喲”一聲,等他這幾句話說完,楊康聲音微弱,已痛得暈了過去。裘千仞鬆外揮,楊康知覺已失,直跌出去。魯有腳急忙搶上扶住。簡長老怒道:“裘老幫主,你……你……這是甚麽用意?簡直豈有此理?”裘千仞哼了一聲,左掌向他臉上拍去。簡長老舉起鋼杖擋格。裘千仞變招快極,左下壓,已抓住鋼杖杖頭。他掌緣甫觸杖頭,尚未抓緊,已向裏奪。簡長老武功殊非泛泛,一驚之下,抓杖不放,裘千仞竟沒將杖奪到,右掌似風,忽地向左橫掃,當的一聲,擊在鋼杖腰裏。簡長老雙虎口震裂,鮮血長流,再也把持不住,鋼杖被他奪了過去。裘千仞橫杖反挑,同時架開彭、梁二老的刀劍,收杖之際,右肘乘勢撞向魯有腳麵門,於片刻之間便將丐幫四老盡皆逼開。群丐相顧駭然,各取兵刃,隻待幫主號令,就要擁上與鐵掌幫拚鬥。裘千仞左握住鋼杖杖頭,右握住杖尾,哈哈一聲長笑,雙暗運勁力,大喝一聲,要將鋼杖折為兩截。哪知簡長老這鋼杖千練百錘,極是堅韌,這一下竟沒折斷,隻是被他兩膀神力拗得彎了下來。裘千仞勁力不收,那鋼杖慢慢彎轉,拗成了弧形。群丐又驚又怒,忽見他左臂後縮,隨即向前揮出,那弧形鋼杖倏地飛向空,急向對麵山石射去,錚的一聲巨響,杖頭直插入山石之,鋼石相擊之聲,嗡嗡然良久方息。他顯了這功夫,群丐固然個個驚服,黃蓉更是駭異,心道:“這老兒明明是個沒本事的大騙子,怎地忽然變得如此厲害?多半是他跟楊康、簡長老串通了,又搞甚麽詭計,這鋼杖之定然另有古怪。”頭頂月光照耀,四周火把相襯,瞧瞧明明白白,確是在歸雲莊、牛家莊兩地所見的裘千仞。她轉頭向郭靖瞧去,見他仍是仰首上望,在這當口竟然觀起天象來,難道驚怒交集之下,當真急心瘋了?她關心郭靖,也不再去想裘千仞玩的是甚麽把戲,一雙妙目隻是瞧著郭靖的神情。裘千仞冷然說道:“鐵掌幫和貴幫素來河水不犯井水,聞得貴幫今日大會君山,在下好意前來拜會,貴幫幫主何以一見麵就給在下一個下馬威?”
簡長老為他威勢所懾,心存畏懼,聽他言語之敵意不重,忙道:“那是裘老幫主誤會了。老幫主威震四海,我們素來是十分敬仰的。今日蒙老幫主光降,敝幫上下全感榮寵。”裘千仞昂首不答,神氣之間驕氣逼人,過了良久方道:“聽說洪老幫主仙去了,天下英雄,又弱一個,可惜啊可惜。貴幫奉立了這樣一位新幫主,唉,可歎啊可歎!”此時楊康已然蘇醒,聽他當麵譏刺,卻是敢怒而不敢言,但覺右掌仍是如火燒炙,五根指已腫得如五枝山藥一般。丐幫四長老一時不知如何接口。裘千仞道:“在下今日拜會,有一樁事要向貴幫請教,此外卻有一份重禮奉獻。”簡長老道:“不敢,但請裘老幫主示下。”裘千仞道:“前幾日敝幫有幾位兄弟奉老朽之命出外辦事,不知怎生惹惱了貴幫兩位朋友,將他們打得重傷。敝幫兄弟學藝不精,原本沒有話說,隻是江湖上傳揚開來,鐵掌幫這個臉卻丟不起。老朽不識好歹,要領教領教貴幫兩位朋友的段。”楊康對丐幫兄弟原無絲毫愛護之心,豈敢為了兩名幫眾而再得罪於他,當下說道:“是誰擅自惹事,和鐵掌幫的朋友動過啦?快出來向裘老幫主賠罪。”
丐幫自洪公接掌幫主以來,在江湖上從未失過半點威風,現下洪公一死,新幫主竟如此軟弱,群丐聽了他這幾句言語,無不憤恨難平。黎生和餘兆興又從人叢出來,走上數步。黎生朗聲道:“啟稟幫主:本幫幫規第四條言明,凡我幫眾,須得行俠仗義,救苦扶難。前日我們兩人路見鐵掌幫的朋友欺壓良民,還要擄掠婦女,我二人忍耐不住,是以出頭阻止,動起來,傷了鐵掌幫的朋友。”楊康道:“不管怎樣,還是向裘老幫主賠罪罷。”黎生和餘兆興對望一眼,氣憤填膺,若不陪罪,那是違了幫主之命,若去賠罪,這口氣實在難咽。黎生大聲叫道:“眾位兄弟,要是老幫主在世,決不能讓咱們丟這個臉。今日小弟是寧死不辱!”順從裏腿抽出一把短刀,一刀插在心裏,立時氣絕。餘兆興撲上前去搶起短刀,在自己胸口也是一刀,死在黎生身上。眾丐見二人不肯受辱而自刎,群情洶湧,隻是丐幫幫規極嚴,若無幫主號令,誰也不敢有甚麽異動。裘千仞淡淡一笑,道:“這件事如此了結,倒也爽快。現下我要給貴幫送一批禮物。”左一揮,他身後數十名黑衣大漢打開攜來的箱籠,各人捧一盤,躬身放在楊康身邊,盤金光燦然,盡是金銀珠寶之屬。眾丐見他們突然拿出金珠,更是詫異。裘千仞道:“鐵掌幫雖然有口飯吃,可拿不出這等重禮,這份禮物是大金國趙王爺托老朽轉送的。”楊康又驚又喜,忙問:“趙王爺他在哪裏?我要見他。”裘千仞道:“這是數月之前,趙王爺差人送到敝處的,命老朽有話轉告貴幫。”楊康嗯了一聲,心道:“那是爹爹南下之前安排下的事了,卻不知他送禮給這批叫化兒們作甚?”隻聽裘千仞道:“趙王爺敬慕貴幫英雄,特命老朽親自來獻禮結納。”楊康欣然道:“有勞老幫主貴步,何以克當?”裘千仞笑道:“楊幫主年紀雖輕,倒是十分的通情達理,那是遠過洪幫主的了。”楊康在燕京時未曾聽說完顏洪烈要與丐幫打甚麽交道,此時急欲知道他的用意,問道:“不知趙王爺對敝幫有何差遣,要請老幫主示下。”裘千仞笑道:“差遣二字,決不能提。趙王爺隻對老朽順便說起,言道北邊地瘠民貧,難展駿足……”楊康接口道:“趙王爺是要我們移到南方來?”裘千仞笑道:“楊幫主聰明之極,適才老朽實是失敬。趙王爺言道:江南、湖廣地暖民富,丐幫眾兄弟何不南下歇馬?那可勝過在北邊苦寒之地多多了。”楊康笑道:“多承趙王爺與老幫主美意指點,在下自當遵從。”
裘千仞想不到對方竟一口答應,臉上毫無難色,倒也頗出意料之外,轉念一想,料來此人年輕懦弱,適才給自己鐵掌一捏之下,痛得死去活來,心怕極,此刻自己不論說甚麽,他都不敢有絲毫違抗,但丐幫在北方根深柢固,豈能說撤便撤?事後群丐計議,勢必反悔,須當敲釘轉腳,讓丐幫將來無法反口,於是說道:“大丈夫一言而決。楊幫主今日親口答應,丐幫眾兄弟撤過大江,今後不再北返的了?”楊康正欲答應,魯有腳忽道:“啟稟幫主:咱們行乞為生,要金珠何用?再說,我幫幫眾數十萬,足跡遍天下,豈能受人所限?還請幫主思。”
楊康這時已然明白完顏洪烈的心意。他早知丐幫在江北向來與金人為敵,諸多掣肘,金兵每次南下,丐幫必在金兵後方擾亂,或刺殺將領,或焚燒糧食,若將丐幫人眾南撤,自然大利金人南征,於是說道:“這是裘老幫主的一番美意,我們若是不收,倒顯得不恭了。金珠寶物我不要分,四位長老,待會盡數分與眾兄弟罷。”
魯有腳急道:“咱們洪老幫主號稱‘北丐’,天下皆聞,北邊基業,豈能輕易舍卻?我幫忠義報國,世世與金人為仇,禮物決不能收,撤過長江,更是萬萬不可。”
楊康勃然變色,正欲答話,彭長老笑道:“魯長老,我幫大事是決於幫主,不是決於你罷?”魯有腳凜然道:“若要忘了忠義之心,我是寧死不從。”楊康道:“簡、彭、梁位長老,你們之意若何?”簡、梁二長老遲疑未答,均覺丐幫撤過長江之舉頗為不妥。彭長老卻大聲道:“但憑幫主吩咐。屬下豈敢有違?”楊康道:“好,八月初一起,我幫撤過大江。”此言一出,群丐倒有一大半鼓噪起來。楊康見眾丐喧嚷,一時不知所措。簡、彭、梁老大聲喝止,但鼓躁的皆是汙衣派群丐,對老都不加理會。彭長老喝道:“魯長老,你是要背叛幫主不成?”魯有腳凜然道:“縱然千刀分屍,我也不敢欺尊滅長、背叛幫主。隻是我幫列祖列宗遺訓,魯有腳更加不敢背棄。金狗是我大宋世仇,洪老幫主平日對咱們說什麽話來?”簡、梁二長老垂頭不語,心頗有悔意。裘千仞見形勢不佳,若不將魯有腳製住,隻怕此行難有成就,當下冷笑一聲,對楊康道:“楊幫主,這位魯長老跋扈得緊哪?”一語方罷,雙暴發,猛往魯有腳肩上拿去。魯有腳當他冷笑之時,已有防備,知他掌厲害,不敢硬接,猛地裏身形急矮,已從他胯下鑽過,腰未伸直,呼呼呼腳往他臀上踢去。他名字叫魯有腳,這腿上功夫果然甚是了得,出足快捷無倫。裘千仞見他忽從自己胯下鑽過,心想此人招數好怪,覺得身後風響,急忙回掌力拍,魯有腳第腳若是將勁用足,原可踢他後臀,但若被對方鐵掌擊,自己足脛卻也經受不起,足到途,硬生生收轉,一個筋鬥,從他身旁翻過,突然一口濃痰向裘千仞臉上吐去。裘千仞側頭避過,見他怪招百出,不覺一怔。
楊康喝道:“魯長老不得對貴客無禮!”魯有腳聽得幫主呼喝,當即退了兩步。裘千仞卻毫不容情,雙猶似兩把鐵鉗,往他咽喉扼來。魯有腳暗暗心驚,翻身後退,隻聽得敵人“嘿”的一聲,自己雙已落入他掌握之。魯有腳身經百戰,雖敗不亂,用力上提沒能將敵人身子挪動,立時一個頭錘往他肚上撞去。他自小練就銅錘鐵頭之功,一頭能在牆上撞個窟窿。某次與丐幫兄弟賭賽,和一頭大雄牛角力,兩頭相撞,他腦袋絲毫無損,雄牛卻暈了過去。現下這一撞縱然不能傷了敵人,但雙必可脫出他的掌握,哪知頭頂剛與敵人肚腹相接,立覺相觸處柔若無物,宛似撞入了一堆棉花之,心知不妙,急忙後縮,敵人的肚腹竟也跟隨過來。魯有腳用力掙紮,裘千仞那肚皮卻有極大吸力,牢牢將他腦袋吸住,驚惶之隻覺腦門漸漸發燙,同時雙也似落入了一隻熔爐之,既痛且熱。
裘千仞喝道:“你服了麽?”魯有腳罵道:“臭老賊,服你甚麽?”裘千仞左用勁,格格幾響,將他右五指指骨盡數捏斷,再問:“服了麽?”魯有腳又罵:“臭老賊,服你甚麽?”格格幾響,左指骨又斷。他疼得神智迷糊,口卻仍是罵聲不絕。裘千仞道:“我肚皮運勁,把你腦袋也軋扁了,瞧你還罵不罵?”語聲未畢,丐群忽地躍出一人,身高膀寬,正是郭靖。隻見他大踏步走到魯有腳身後,高舉右掌,在他後臀拍拍拍連打下,清脆可聞。這下雖然打在魯有腳後臀之上,裘千仞隻覺一股力道從魯有腳頭頂傳向自己肚腹,騰騰騰連撞下,這下一撞重似一撞,登時將肚上的吸力盡數化解。魯有腳鬥然覺得頭頂一鬆,急忙站直身子,但雙仍被對方緊握不放。郭靖叫道:“你不是裘老前輩敵,走開罷!”左腿橫掃,正好踢在他的肩頭。
這一腿仍和適才一般,著力之處雖在他的身上,但受力之點卻是傳到裘千仞雙臂。裘千仞但感虎口劇震,抓緊對方的掌力不由自主的鬆了。魯有腳得此良,借著郭靖這一腿之力斜裏竄出,隻是頭頂被吸得久了,一陣天旋地轉,站立不穩,倒在地上。裘千仞見郭靖露了這掌一腿,不由得暗驚,此人小小年紀,居然有隔物傳勁的本事,想不到丐幫之還有這等人物,當下緊守門戶,並不搶先進攻。群丐卻不明就裏,先前早認定郭靖是殺害幫主的幫凶,又見魯有腳被他踢倒,當下大聲呼喊,紛紛擁上。郭靖本來足被鋼絲和牛皮條紋成的繩索牢牢縛住,絲毫動彈不得,一直在仰觀北鬥,潛思全真子當日在牛家村所使的陣法,再和記得滾瓜爛熟的《九陰真經》經反複參照,許多疑難不明之處,一步步的在心出現了解答。《九陰真經》為前輩高人自道藏所悟,與馬鈺所傳的全真派道家內功、全真子的天罡北鬥陣皆是一脈相通,隻不過更為高深奧妙而已,隻是郭靖悟心實在太差,事隔多月,始終領會不到其間的關連之處,此時見到天上北鬥,這才隱隱約約的想到了。當裘千仞與楊康、簡長老、魯有腳等人一問一答之際,他卻正自全神思念真經下卷所述的“收筋縮骨法”。這縮骨法的最下乘功夫,是鼠竊狗盜的打洞穿窬之術,但練到上乘,卻能將全身筋骨縮成極小的一團,就如刺蝟箭豬之屬遇敵蜷縮一般。郭靖在明霞島上遵洪公之囑,起習練“易筋鍛骨篇”,此時已有小成,基礎既佳,一經依法施為,不知不覺間就將腳上束縛的繩索卸去。他身之靈活,實勝於頭腦十倍,繩索雖已卸脫,心兀自不明白何以得能如此。彭長老本在郭靖身畔,忽見他脫縛而出,吃驚非小,伸臂一把抓去沒有抓住,俯首但見地下空餘一團繩索,仍是牢牢的互相鉤結,而縛著的人卻如一條泥鰍般滑了出去,待要上前追趕,隻見他已將魯有腳救出。彭長老心想挺身上前未必能討得了好去,口大呼:“拿住這小賊!”雙足卻釘在地下不動。郭靖被縛得久了,甚是氣憤,體念黃蓉心意,想她小孩脾氣,必然惱怒更甚,雖知群丐受楊康欺蒙,並非有意與自己為敵,但見眾人高呼攻來,心道:“今日不好好打你們一頓,難消蓉兒胸之氣!”有心要試試剛好想通的天罡北鬥陣法,雙臂一振,足下已踏定了“天權”之位。
但見六名丐幫幫眾同時從前後左右撲到,郭靖雙足挺立,凝如山嶽,左臂橫在胸前。先到的名幫眾同時伸往他臂上抓去,郭靖隻是不動,片刻間又有數人攻上。郭靖鬥然間抽回臂,滴溜溜的轉了個圈子,在丐幫這幾人後心疾施腳,或推其背,或撞其腰,又或是踢其屁股,隻聽“哎唷”“啊喲”“賊廝鳥”一連串叫喊,六人跌成一團。郭靖心下歡喜:“這法子果然使得。”回過身來,正要去抓楊康跟他算帳,月光下隻見兩名丐幫幫眾撲向黃蓉,隻怕她受了傷害,相距既遠,救援不及,自己身上又無暗器,情急之下,彎腰除下腳上一對布鞋用力直揮出去。這計策本來他也想不出來,但聽江南六怪述說當年在法華寺大戰的情形,二師父朱聰曾除鞋投擲丘處,於是也學上一。那兩名幫眾惟恐黃蓉也如郭靖一般脫身,各持兵刃,要將她即行殺了,好替老幫主報仇,哪知剛奔到黃蓉身前,兵刃尚未舉起,忽覺後心風聲峻急,有物飛擲而至,知道有人暗算。一個武功較高,急忙轉身,郭靖的鞋子正好打在他胸口,另一個未及回身,鞋子已到,卻是打在背脊之上。布鞋雖然柔軟輕飄,但被郭靖內力用上了,勁道亦是非同小可,兩人立腳不住,一個仰跌,一個俯衝,齊齊滾倒。彭長老站在鄰近,見郭靖以布鞋打人竟也如此剛猛淩厲,更是驚懼,忙退開數步。郭靖揮推開名丐幫幫眾,急奔到黃蓉身旁,俯身去解她身上繩素,隻解開一個結,丐幫幫眾已然湧到。郭靖索性坐在地下,就學丘處、王處一等人以天罡北鬥陣禦敵之法,隻伸右掌迎戰,將黃蓉放在雙膝之上,左慢慢解那繩結。他曾得周伯通傳授雙互搏、一心二用之術,這時左解索,右迎敵,絲毫不見局促。
不到一盞茶時分,靖、蓉二人身周已重重疊疊的圍了成百名幫眾,後麵的人別說出,連郭靖的身子也望不到一眼。郭靖隻以單掌防衛,始終不施攻擊殺,直到將黃蓉腳上的繩索盡數解開,又取出她口麻核,才道:“蓉兒,你沒甚麽傷痛罷?”黃蓉側臥在他膝上,卻不起身,說道:“就是混身酸麻,倒沒受傷。”郭靖道:“好,你躺著歇一會兒,瞧我給你出氣。”兩人一個坐地,一個高臥,竟將四周兵刃亂響、高聲喧嘩的群丐視若無物。黃蓉笑道:“你動罷,隻是別當真傷了我的徒子徒孫。”郭靖道:“我理會得。”左掌輕輕撫摸她的一頭秀發,右掌忽地發勁,砰砰砰響,名幫眾從人群頭頂飛了出去。群丐一陣大亂,又有四人被他以掌力甩出。隻聽人群有人叫道:“眾兄弟退開,讓八袋弟子對付兩名小賊。”正是簡長老的聲音。群丐聽到號令,紛紛散開,靖、蓉身旁隻餘下人,另有五人從後搶上,八人分站四周。這八丐背後都背負八隻麻袋,是丐幫僅次於四大長老的人物,每人均統率一路幫眾,那接引楊康的瘦胖二丐亦在其內。八袋弟子原共九人,黎生自刎而死,就隻剩下八人了。
郭靖知道目下對雖減,但個個都是高,正欲站起,黃蓉低聲道:“坐著打,你對付得了。別將他們瞧在眼裏。”郭靖心想:“若是八人齊上,卻是不易抵擋,須得先打倒幾個。”認得胖瘦二丐是從牛家村接引楊康來此之人,左抓起從黃蓉身上解下來的繩索,一招“斷脛盤打”著地掃去。這是馬王神韓寶駒當年所授金龍鞭法的一招,鞭法雖同,隻是他功力大進之後,使將出來便威力倍加。
胖瘦二丐見鋼索掃到,忙縱身躍起閃避。郭靖舞動鋼索,化成一道索牆,擋住前、左、後方,卻將右麵留出空隙。這破綻正在胖瘦二丐身前,其餘六丐卻盡被鋼索阻住,急切間攻不進去。二丐見有可乘,立時撲上,隻聽得簡長老急叫道:“攻不得!”但為時已然不及,郭靖掌去如風,拍拍兩掌,分別擊在二丐肩頭。二丐身不由主的疾飛而出,撞向鐵掌幫的一眾黑衣漢子。二丐受力雖同,但二人肥瘦有別,份量懸殊,重的跌得近,輕的飛出遠。砰砰兩響,撞倒了兩名黑衣漢子。裘千仞原在一旁袖觀戰,見二丐飛跌而出,也不以為意,但聽到相撞之聲,卻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道:“我們的人非死必傷。”搶上前去,隻見胖瘦二丐已一躍站起,並無損傷,鐵掌幫的兩名幫眾卻已被撞得筋折骨斷,爬在地下。裘千仞大怒,剛欲回頭,隻聽身後風響,又有兩名丐幫的八袋弟子被郭靖以掌力甩了出來。裘千仞知道郭靖所使的這般隔物傳勁之力是遠重近輕,丐幫弟子親受者小,但被他們撞著了,受力卻是極重,當下回臂將一丐往無人處斜裏推出,隨即雙掌並攏,呼的一聲,往另一丐背心擊去。這一擊是他生平賴以成名的鐵掌功夫,若是勝過郭靖掌力,便不但抵消了來力,還能以餘力重創那丐,否則自己縱不受傷,也會被擊得跌倒或是後退。丐幫四老和黃蓉知他這雙掌一擊是正麵和郭靖的功力比拚,勝負之間,關係非小,俱都凝神注視,但見他雙掌發出,那八袋弟子倒飛丈許,隨即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下,呆了一呆,轉身又向郭靖奔去,竟是絲毫沒有受傷。這一來,丐幫四老均知郭靖與裘千仞的武功大致是在伯仲之間,雖然郭靖稍有不及,卻也相差不遠,實是可驚可畏。黃蓉更感驚疑:“這老騙子功夫甚是尋常,怎能擋得住靖哥哥這一掌之力?這是硬接硬架的真本事,萬萬不能施甚鬼蜮伎倆,好教人難以索解。”裘千仞一招接過,已試出郭靖的真實功夫,以內力修為而論,自己尚勝他半籌,但這小子與丐幫友敵難分,自己身在險地,犯不著在此與他拚鬥,當下右一揮,約束鐵掌幫諸人退後。丐幫八袋弟子的武功隻與尹誌平、楊康之儔相若,郭靖一起就擊倒了四人,雖有一人回來重行加入戰團,但郭靖將降龍十八掌與天罡北鬥陣配在一起,以威猛之勢,濟以靈動之變,這五丐怎能抵擋得住?若非郭靖瞧在師父臉上,早已將五丐打得非死即傷,隻鬥了十餘招,又以掌力震倒二丐。餘下丐不敢進攻,轉身欲逃,郭靖左鋼索揮出,卷住二人足踝,扯到身旁。黃蓉道:“綁住了!”郭靖抄起鋼索,將兩人足反縛在一起。黃蓉見他大獲全勝,既驚且喜,心想擒獲自己的是那滿臉笑容的彭長老,記得師父曾說過江湖上有一門懾心之術,能使人忽然睡去,受人任意擺布,毫無反抗之力,想來這彭長老所用的正是這門邪術,問道:“靖哥哥,《九陰真經》載得有什麽‘懾心法’麽?”郭靖道:“沒有……”黃蓉好生失望,低聲道:“提防那笑臉惡丐,莫與他眼光相接。”郭靖點頭道:“我正要狠狠打這家夥一頓出氣!”說著扶了黃蓉背脊,兩人一齊站起身來。郭靖瞪視楊康,大踏步向他走去。楊康當郭靖大展神威、力鬥群丐之際,心已自惴惴不安,隻盼群丐倚多為勝,將他製服,哪知群丐逐一敗退,郭靖卻向自己逼來,隻要被他一近身,哪裏還有性命?情急之下,高聲叫道:“四位長老,咱們這裏無數英雄好漢,豈能任由這小賊猖狂?”嘴裏喊得急,腳下也不慢了,忙退在簡長老身後。簡長老回首低聲道:“幫主放心,小賊武功再高,總是敵不過人多,咱們用車輪戰困死他。”提高嗓子叫道:“八袋弟子,布堅壁陣!”一名八袋丐首應聲而出,帶頭十多名幫眾排成前後兩列,各人臂相挽,十六人結成一堵堅壁,發一聲喊,突然低頭向靖蓉二人猛衝過去。黃蓉叫聲:“啊喲!”閃身向左躍開。郭靖向右繞過,東西兩邊又有兩排幫眾衝了過來。郭靖見群丐戰法怪異,待這堅壁衝近,竟不退避,雙掌突發,往壁那人身上推去。他掌力雖強,可是這堅壁陣合十餘人的體重,再加上疾衝之勢,哪裏推挪得開?那堅壁心受力,微微一頓,兩翼卻包抄上來。郭靖一個踉蹌,險被這股巨力撞得摔倒,急忙左足一點,倏地飛起,從人牆之頂竄了過去,身子尚未落地,隻叫得聲苦,但見迎麵又是一堵幫眾列成的堅壁衝到,忙吸口氣,右足點地,又從眾人頭上躍過。豈知那些堅壁一堵接著一堵,竟似無窮無盡,前隊方過,立即轉作後隊,翻翻滾滾,便如巨輪般輾將過來。郭靖武功再強,終究寡不敵眾,至此已成束待縛之勢。黃蓉身法靈動,縱躍功夫也高過郭靖,但時刻稍久,一隊隊的移動巨壁越來越多,趨避奔竄之際漸感心跳氣喘,東閃西躲了一陣,竟與郭靖會在一起,漸漸被逼向山峰一角。黃蓉心念一動,叫道:“靖哥哥,退向崖邊。”郭靖聽了,一時尚未領會,但依言退向懸崖,眼見離崖邊隻餘五六尺之地,丐幫的堅壁竟然停步不衝。郭靖恍然大悟:“啊,下麵是個深穀,衝過來收不住腳,不跌死才怪。”向黃蓉望了一眼,剛要說她聰明,卻見她臉上突轉憂色,隻見一堵又厚又寬的人牆緩緩移近,這番不是猛衝,卻是要慢慢的將二人擠入深穀之,同時是成百人前後連成了十餘列,再也縱躍不過。郭靖在蒙古之時,曾與馬鈺晚晚上落懸崖,這君山之崖遠不及大漠懸崖的高險,眼見巨壁漸近,叫道:“蓉兒,你伏在我背上,咱們下去。”黃蓉歎道:“不成啊,他們會用大石頭投擲,那是死路一條。”郭靖徬徨無計,不知如何,在這生死懸於一發之際,忽然想起了《九陰真經》上卷的一段字,說道:“蓉兒,真經有一段叫做‘移魂’,隻怕跟你說的什麽懾心法差不多……好,咱們跟他們拚了,要摔麽大家一齊下去。”黃蓉歎道:“這些都是師父下的好兄弟,咱們多殺人又有何益?”郭靖突然雙臂直伸,抱起她身子,低聲道:“快逃!”在她頰上親了一親,奮起平生之力,將她向軒轅台上擲去。黃蓉隻覺猶似騰雲駕霧般從數百人的頭頂飛過,知道郭靖要獨擋群丐,好讓自己乘隙逃走,雙膝微彎,輕輕落在台上,心又酸又苦,卻見楊康正自得意洋洋的站在台角,指劃腳,呼喝督戰,這良豈肯錯過,足未站定,和身向前撲出,左指已搭住綠竹杖的杖頭。
楊康鬥然見她猶似飛將軍從天而降,猛吃一驚,舉杖待擊,黃蓉右食二指倏取他的雙目,同時左足翻起,已將竹杖壓住。楊康武功本就不及黃蓉,而她這一招又是洪公所授打狗棒法的絕招“獒口奪杖”,倘若竹杖被高敵人奪去,隻要施出此招,立時奪回,百發百,即是武功高出楊康數倍之人,遇上這招也決保不住杆棒。黃蓉奪杖是主,取目是賓,卻因法過快,指竟已戳得楊康眼珠劇痛,好一陣眼前發黑。楊康為保眼珠,隻得鬆放開竹杖,隨即躍下高台。黃蓉雙高舉竹杖,朗聲叫道:“丐幫眾兄弟立即罷停步。洪幫主並未歸天,全是奸徒造謠。”群丐一聽,盡皆愕然,此事來得太過突兀,難以相信,但樂聞喜訊,惡聽噩耗,原是人之常情,當下人人回首望著高台。黃蓉又叫:“眾兄弟過來,請聽我說洪幫主消息。”楊康眼睛兀自疼痛,但耳卻聽得清楚,在台下也高聲叫道:“我是幫主,眾兄弟聽我號令,快把那男賊擠下崖去,再來捉拿這胡說八道的女賊。”丐幫幫眾對幫主奉若神明,縱有天大之事,對幫主號令也決不敢不遵,聽到楊康的號令,當即發一聲喊,踏步向前。黃蓉叫道:“大家瞧明白了,幫主的打狗棒在我,我是丐幫幫主。”群丐一怔,幫主打狗棒被人奪去之事,實是從所未聞,猶豫之間,又各停步。
黃蓉叫道:“我丐幫縱橫天下,今日卻被人趕上門來欺侮。黎生、餘兆興兩位兄弟給人逼死,魯長老身受重傷,那是為了甚麽緣故?”群丐激動義憤,倒有半數回頭過來聽她說話。黃蓉又道:“隻因為這姓楊的奸賊與鐵掌幫勾結串通,造謠說洪老幫主逝世。你們可知這姓楊的是誰?”群丐紛紛叫道:“是誰?快說,快說。”有的卻道:“莫聽這女賊言語,亂了心意。”眾人張八嘴,莫衷一是。
黃蓉叫道:“這人不是姓楊,他姓完顏,是大金國趙王爺的兒子。他是存心來滅咱們大宋來著。”群丐俱各愕然,卻無人肯信。黃蓉尋思:“這事一時之間難以教眾人相信,隻好以毒攻毒,且栽他一贓。”探入懷,一摸懷各物幸好未被搜去,當即掏出那日朱聰從裘千仞身上偷來的鐵掌,高高舉起,叫道:“我剛才從這姓完顏的奸賊搶來這東西。大家瞧瞧,那是甚麽?”群丐與軒轅台相距遠了,月光下瞧不明白,好奇心起,紛紛湧到台邊。有人叫了起來:“這是鐵掌幫的鐵掌令啊,怎麽會在他的裏?”黃蓉大聲道:“是啊,他是鐵掌幫的奸細,身上自然帶了這個標記。丐幫在北方行俠仗義,已有幾百年,為甚麽這姓楊的擅自答應撤向江南?”
楊康在台下聽得臉如死灰,右一揚,兩枚鋼錐直向黃蓉胸口射去。他相距既近,出又快,但見兩道銀光激射而至。黃蓉未加理會,群丐已有十餘人齊聲高呼:“留神暗器,小心了!”“啊喲不好!”兩枚鋼錐在軟蝟甲上一碰,錚錚兩聲,跌在台上。黃蓉叫道:“完顏康,你若非作賊心虛,何必用暗器傷我?”群丐見暗器竟然傷她不得,更是駭異萬狀,紛紛議論:“到底誰是誰非?”“洪幫主真的沒死麽?”人人臉上均現惶惑之色,一齊望著四大長老,要請他們作主。眾丐排成的堅壁早已散亂,郭靖從人叢走到台邊,也無人再加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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