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東西永隔如參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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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殷離唱了這幾句小曲,接著又唱起歌來,這一回的歌聲卻是說不出的詭異,和土曲子渾不相同,細辯歌聲,辭意也和小昭所唱的相同:“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她反反複複唱這兩句曲子,越唱越低,終於歌聲隨著水聲風聲,消沒無蹤。

    各人想到生死無常,一人飄飄入世,實如江河流水,不知來自何處,不論你如何英雄豪傑,到頭來終於不免一死,飄飄出世,又如清風之不知吹向何處。張無忌隻覺掌裏趙敏的纖指寒冷如冰,微微顫動。

    謝遜忽道:“這首波斯小曲,是韓夫人教她的,二十餘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在光明頂上也曾早已聽到過一次。唉,想不到韓夫人絕情如此,竟會對這孩子痛下毒。”

    趙敏問道:“老爺子,韓夫人怎麽會唱波斯小曲,這是明教的歌兒麽?”

    謝遜道:“明教傳自波斯,這首波斯曲子跟明教有些淵源,卻不是明教的歌兒。這曲子是兩百多年前波斯一位著名的詩人峨默做的,據說波斯人個個會唱。當日我聽韓夫人唱了這歌頗受感觸,問起來曆,她曾詳細說給我聽。

    其時波斯大哲野芒設帳授徒,門下有個傑出的弟子:峨默長於學,尼若牟擅於政事,霍山武功精強。人意氣相投,相互誓約,他年禍福與共,富貴不忘。後來尼若牟青雲得意,做到教王的首相。他兩個舊友前來投奔,尼若牟請於教王,授了霍山的官職。峨默不願居官,隻求一筆年金,以便靜居研習天曆數,飲酒吟詩。尼若牟一一依從,相待甚厚。

    不料霍山雄心勃勃,不甘久居人下,陰謀叛變。事敗後結黨據山,成為威震天下的一個宗派首領。該派專以殺人為務,名為依斯美良派,當十字軍之時,西域提起‘山老人’霍山之名,無不心驚色變。其時西域各國君王喪生於‘山老人’下者不計其數。韓夫人言道,極西海外有一大國,叫做英格蘭,該國國王愛德華得罪了山老人,被他遣人行刺,國王身毒刃,幸得王後舍身救夫,吸去傷口毒液,國王方得不死。霍山不顧舊日恩義,更遣人刺殺波斯首相尼若牟。首相臨死時口吟峨默詩句,便是這兩句‘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了。韓夫人又道,後來‘山老人’一派武功為波斯明教人習得。

    波斯使武功詭異古怪,料想便出於這山老人。”

    趙敏道:“老爺子,這個韓夫人的性兒,倒象那山老人。你待她仁至義盡,她卻陰謀加害於你。”謝遜歎道:“世人以怨報德,原是尋常得緊,豈足深怪?”

    趙敏低頭沉吟半晌,說道:“韓夫人位列明教四王之首,武功卻不見得高於老爺子啊。

    昨晚與波斯使動之際,她何以又不使千蛛萬毒的毒招?”謝遜道:“千蛛萬毒?韓夫人不會使啊。似她這等絕色美人,愛惜容顏過於性命,怎肯練這門功夫?”

    張無忌、趙敏、周芷若等都是一怔,心想金花婆婆相貌醜陋,從她目前的模樣瞧來,即使再年輕四十歲,也談不上‘絕色美人’四字,鼻低唇厚、四方臉蛋、耳大招風,這麵型是決計改變不來的。趙敏笑道:“老爺子,我瞧金花婆婆美不到哪裏去啊。”

    謝遜道:“什麽?紫衫龍王美若天仙,二十餘年前乃是武林第一美人,就算此時年事已高,當年風姿仍當仿佛留存……唉,我是再也見不到了。”

    趙敏聽他說得鄭重,隱約覺得其頗有蹊蹺,這個醜陋佝僂的病嫗,居然是當年武林的第一美人,說什麽也令人難以置信,問道:“老爺子,你名震江湖,武功之高,那是不消說的了。白眉鷹王自創教宗,與六大門派分庭抗禮,角逐爭雄逾二十年。青翼蝠王神出鬼沒,那日在萬安寺威嚇於我,要毀我容貌,此後思之,常有餘悸。金花婆婆武功雖高,謀雖深,但要位列位之上,未免不稱,卻不知是何緣故?”

    謝遜道:“那是殷二哥、韋四弟和我人心甘情願讓她的。”

    趙敏道:“為甚麽?”突然格格一笑,說道:“隻因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英雄難過美人關,位大英雄都甘心拜服於石榴裙下麽?”她是番邦女子,不拘尊卑之禮,心想到,便肆無忌憚的跟謝遜開起玩笑來。

    謝遜竟不著惱,歎道:“甘心拜服於石榴裙下的,豈止人而已?其時教內教外,盼獲戴綺絲之青睞者,便說一百人,隻怕也說得少了。”趙敏道:“戴綺絲?那便是韓夫人麽?

    這名字好怪?”謝遜道:“她來自波斯,這是波斯名字。”

    張無忌、趙敏、周芷若都吃了一驚,齊聲道:“她是波斯人麽?”

    謝遜奇道:“難道你們都瞧不出來?她是國和波斯女子的混種,頭發和眼珠都是黑的,但高鼻深目,膚白如雪,和原女子大異。”

    趙敏道:“不,不!她是塌鼻頭,眯著一對小眼,跟你所說的全然不同。張公子,你說是不是?”張無忌道:“是啊。難道她也象苦頭陀一樣,故意自毀容貌?”

    謝遜問道:“苦頭陀是誰?”張無忌道:“便是明教的光明右使範遙。”當下將範遙自毀容貌、到汝陽王府去臥底之事簡略說了。謝遜歎道:“範兄此舉,苦心孤詣,大有功於本教,實非常人所能。唉,這一半也可說是出於韓夫人所激啊。”

    趙敏道:“老爺子,你別賣關子了,從頭至尾說給我們聽罷。”

    謝遜“嗯”了一聲,仰頭向天,出神了半晌,緩緩說道:“二十年前,那時明教在陽教主統領之下,好生興旺。這日光明頂上突然來了個波斯胡人,持波斯總教教主書,謁見陽教主。信言道,波斯總教有一位淨善使者,原是華人氏,到波斯總教後久居其地,入了明教,頗建功勳,娶了波斯女為妻,生有一女。這位淨善使者於一年前逝世,臨死時心懷故土,遺命要女兒回歸華。總教教主尊重其意,遣人將他女兒送來光明頂上,盼土明教善予照拂。陽教主自是一口答應,請那女子進來。那少女一進廳堂,登時滿堂生輝,但見她容色照人,明豔不可方物。當她向陽教主盈盈下拜之際,大廳上左右光明使、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使,無不震動。護送她來的個波斯人在光明頂上留了一宵,翌日便即拜別。

    這位波斯豔女黛綺絲便在光明頂上住了下來。”

    趙敏笑道:“老爺子,那時你對這位波斯豔女便深深鍾情了,是不是?不用害羞,老老實實的說出來罷。”謝遜搖頭道:“不!那時我正當新婚,和妻子極是恩愛,妻子又懷了孕,我怎會另生他念?”趙敏“哦”了一聲,暗悔失言,她知謝遜的妻兒均為成昆所殺,這是無意間提起,不免引起他傷心,忙道:“對啦,對啦!怪不得韓夫人說,當年她嫁與銀葉先生,光明頂上人人反對,隻有陽教主和你仍然待她很好。想來陽教主夫人不但是位美人兒,而且為人厲害,將丈夫收得服服貼貼。”

    謝遜道:“陽教主慷慨豪俠,黛綺絲的年紀盡可做得他女兒。何況波斯總教教主托他照拂,陽教主待她自是仁至義盡,決無他念。陽教主夫人是我師父成昆的師妹,是我師姑。陽教主對夫人是十分愛重的。”成昆殺他全家,雖然在他心底仇恨逾久逾深,但提到成昆的名字之時,卻隻淡淡的一言帶過,便與說到常人無異。

    趙敏道:“苦頭陀範遙據說年輕時是個美男子,他對黛綺絲定是十分傾心的了?”

    謝遜點頭道:“那是一見鍾情,終於成為銘心刻骨的相思。其實何止範兄如此,見到黛綺絲之美色而不動心的男子隻怕很少。不過明教教規嚴峻,人人以禮自持,就是有誰對黛綺絲致思慕之忱的,也都是未婚男子。哪知黛綺絲對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絲毫不假辭色,不論是誰對她稍露情意,便被她痛斥一頓,令那人羞愧無地,難以下台。我師姑陽夫人有意撮合,想要她與範遙結為夫妻。黛綺絲一口拒絕,說到後來,她竟當眾橫劍自誓,說道她是決計不嫁人的,如要逼她婚嫁,她寧死不屈。這麽一來,眾人的心也都冷了。

    過了半年,有一天海外靈蛇島來了一人,自稱姓韓,名叫千葉,是陽教主當年仇人的兒子,上光明頂來是為父報仇。眾人見這姓韓的青年貌不驚人,居然敢獨上光明頂,來向陽教主挑戰,無不哈哈大笑。但陽教主卻神色鄭重,接以大賓之禮,大排筵席的款待。宴後向眾兄弟說起情由,原來陽教主當年和他父親一言不合動,以一掌‘大九天’擊得他父親重傷,跪在地下,站不起身。當時他父親言道,日後必報此仇,隻是知道自己武功已無法再進,將來不是叫兒子來,便是叫女兒來。陽教主道: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他必奉讓招。

    那人道:招是不須讓的,但如何比試,卻要他子女選定。陽教主當時也答允了。事過十餘年,陽教主早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哪知這姓韓的竟然遣他兒子到來。

    眾人都想: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光明頂來,必有驚人的藝業,但陽教主武功之高,幾已說得上當世無敵,除了武當派的張豐真人,誰也未必勝得他一招半式。這姓韓的能有多大年紀,便有個五個同伴齊上,陽教主也不會放在心上。所擔心的隻是不知他要出甚麽為難的題目。

    第二天,那韓千葉當眾說明昔日的約言,先把言語擠住陽教主,令他無從食言,然後說了題目出來。他竟是要和陽教主同入光明頂的碧水寒潭之一決勝負。

    他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驚得呆了。碧水寒潭冰冷徹骨,縱在盛暑,也向來無人敢下,何況其時正當隆冬?陽教主武功雖高,卻不識水性,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不用比武,凍也凍死了,淹也淹死了。當時聖火廳,群雄齊聲斥責。”

    張無忌道:“這件事當真為難得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陽教主曾答允過那姓韓的,比武的方法由他子女選擇,這韓千葉前輩選定水戰,按理說陽教主無法推托。”

    趙敏反握他掌,捏了一捏,輕輕笑道:“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明教教主何等身份,豈能食言而肥,失信於天下?答允了人家的事,總當做到。”

    他這話說的是張無忌,再提一下二人之間的誓約。謝遜卻哪裏知道,說道:“正是如此。當日韓千葉朗聲說道:‘在下孤身上得光明頂來,原沒盼望能活著下山。眾位英雄豪傑盡可將在下亂刀分屍,除了明教之外,江湖上誰也不會知曉。在下隻是個無名小卒,殺了區區一人,有何足道?各位要殺,上來動便是。’眾人一聽,倒不能再說甚麽了。

    陽教主沉吟半晌,說道:‘韓兄弟,在下當年確與令尊有約。好漢子光明磊落,這場比武是在下輸了。你要如何處置,悉聽尊便。’韓千葉腕一翻,亮出一柄晶亮燦爛的匕首,對準自己心髒,說道:‘這匕首是先父遺物,在下隻求陽教主向這匕首磕上個響頭。’群雄一聽,無不憤怒,堂堂明教教主,豈能受此屈辱?但陽教主既然認輸,按照江湖規矩,不能不由對方處置。眼前情勢已十分明白,韓千葉此番拚死而來,受了陽教主這個頭後,他勢必立即以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以免死於明教群豪下。

    霎時之間,大廳之竟無半點聲息。光明左右使逍遙二仙、白眉鷹王殷二哥、彭瑩玉和尚等人,平素均是足智多謀,但當此難題,卻也都一籌莫展。韓千葉此舉,明明是要逼死陽教主,以雪父親當年重傷跪地之辱,然後自殺。

    便在緊迫萬分之際,黛綺絲忽然越眾而前,向陽教主道:‘爹爹,他人生了個好兒子,你難道便沒生個好女兒?這位韓爺為他父親報仇,女兒就代爹爹接他招數。上一代歸上一代,下一代歸下一代,不可亂了輩分。’眾人都是一愕:‘怎麽她叫陽教主作爹爹?’但即會意:‘她冒充陽教主的女兒,要解此困厄。’均想:‘瞧她這般嬌滴滴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知是否會武?就算會武,也必不高,至於入碧水寒潭水戰,更加不必談起。’“陽教主尚未回答,韓千葉已冷笑道:‘姑娘要代父接招,亦無不可。倘若姑娘輸了,在下仍要陽教主向先父的匕首磕個頭。’他眼見黛綺絲既美且弱,哪裏將她放在眼裏?黛綺絲道‘倘若尊駕輸了呢?’韓千葉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黛綺絲道:‘好!咱們便去碧水寒潭!’說著當先便行。陽教主忙搖道:‘不可!此事不用你牽涉在內。’黛綺絲道:‘爹爹,你不用擔心。’跟著便盈盈拜了下去。這一拜,便算拜了陽教主為義父。

    陽教主見她顯是滿有把握,而除此之外,實在亦無他法,隻得聽她主張。當下眾人一齊到山陰的碧水寒潭。其時北風正烈,隻到潭邊一站,已然寒氣逼人,內力稍差的便已覺得不大受用。潭水早已結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見底。

    陽教主心想不該要黛綺絲為他送命,昂然道:‘乖女兒,你這番好意,我心領了,我來接韓兄的高招。’說著除下外袍,取出一柄單刀,他是決意往潭一跳,從此不再起來了。黛綺絲微微一笑,說道:‘爹爹,女兒從小在海邊長大,精熟水性。’說著抽出長劍,飛身躍入潭,站在冰上,劍尖在冰上劃了個徑長兩尺的圓圈,左足踏上,擦的一聲輕響,已踏陷那塊圓冰,身子沉入了潭。”

    其時海上寒風北來,拂動各人的衣衫。謝遜說道:“當時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回想,便如是昨天剛過的事一般。黛綺絲那日穿了一身紫色衣衫,她在冰上這麽一站,當真勝如淩波仙子,突然間無聲無息的破冰入潭,旁觀群豪,無不驚異。那韓千葉見到她入水的身,臉上狂傲之色登時收起,執匕首,跟著躍入了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綠,從上邊望不到二人相鬥的情形,但見潭水不住晃動。過了一會,晃動漸停,但不久潭水又激蕩起來。明教群豪都極為擔心,眼見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底豈能長久停留?又過一會,突然一縷殷紅的鮮血由綠油油的潭水滲將上來。眾人更是憂急,不知是不是黛綺絲受了傷。驀地裏忽喇一聲響,韓千葉從冰洞跳了上來,不住的喘息。

    眾人見他先上,一齊大驚,齊問:‘黛綺絲呢?黛綺絲呢?’隻見他空著雙,他那柄匕首卻插在他右胸,兩邊臉頰上各劃了一條長長的傷痕。

    眾人正驚異間,黛綺絲猶似飛魚出水,從潭躍上,長劍護身,在半空輕飄飄的轉了個圈子,這才落在冰上。群雄歡聲大作。陽教主上前握住了她的,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誰都料想不到,這樣千嬌百媚的一個姑娘,水底功夫竟這般了得。黛綺絲向韓千葉瞧了一眼,說道:‘爹爹,這人水性不差,念他為父報仇的孝心,對教主無禮之罪,便饒過了罷?’陽教主自然答允,命神醫胡青牛替他療傷。

    當晚光明頂上大排筵席,人人都說黛綺絲是明教的大功臣,若非她挺身出來解圍,陽教主一世英名付於流水。當下安排職司,陽夫人贈她個‘紫衫龍王’的美號,和鷹王、獅王、蝠王王並列。我們王心甘情願讓她位列四王之首。她此日這場大功,可將王過去的功績都蓋下去了。後來我們個護教法王和她兄妹相稱,她便叫我‘謝哥’。

    不料碧水寒潭這一戰,結局竟大出各人意料之外。韓千葉雖然敗了,不知如何,竟然贏得了黛綺絲的芳心。想是她每日前去探傷,病榻之畔,因憐生愛,從歉種情,等到韓千葉傷愈,黛綺絲忽然稟明教主,要嫁與此人。

    各人聽到這個訊息,有的傷心失望,有的憤恨填膺。這韓千葉當日逼得本教教主以下人人狼狽萬狀,本教的護教法王豈能嫁與此人?有些脾氣粗暴的兄弟當麵便出言侮辱。黛綺絲性子剛烈,仗劍站在廳口,朗聲說道:‘從今而後,韓千葉已是我的夫君。哪一位侮辱韓郎,便來試試紫衫龍王的長劍!’眾人見事已如此,隻有恨恨而散。

    她與韓千葉成婚,眾兄弟倒有一大半沒去喝喜酒。隻有陽教主和我感激她這場解圍之德,出力助她排解,使她平安成婚,沒出甚麽岔子。但韓千葉想入明教,終以反對的人太多,陽教主也不便過拂眾意。事過不久,陽教主夫婦突然同時失蹤,光明頂上人心惶惶。眾人四下追尋之際,有一晚光明右使範遙竟見韓夫人黛綺絲從秘道之出來。”

    張無忌一凜,道:“她從秘道出來?”

    謝遜道:“不錯。明教教規極嚴,這秘道隻有教主一人方能去得。範遙驚怒之下,上前責問。韓夫人道:‘我已犯了本教重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當晚群豪大會,韓夫人仍然隻是這幾句話。問她入秘道去幹甚麽,她說她不願撒謊,卻也不願吐露真相;問她陽教主去了何處,她說一概不知,至於私入秘道之事,一人作事一人當,多說無益。按理她不是自刎,便當自斷一肢,但一來範遙舊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二來我在旁說情,群豪才議定罰她禁閉十年,以思己過。哪知黛綺絲說道:‘陽教主不在此處,誰也管不著我。’”

    張無忌問道:“義父,韓夫人私進秘道卻是為何?”

    謝遜道:“此事說來話長,教隻我一人得知。當時大家疑心多半與陽教主夫婦失蹤之事有關,但我力證絕無牽連。光明頂聖火廳,群豪說得僵了,終於韓夫人破門出教,說道自今而後,再與土明教沒有幹係。她是最先倒出明教之人,即日與韓千葉飄然下峰,不知所蹤。

    此後教眾兄弟尋覓教主不得,過了數年,為爭教主之位,事情越來越糟。白眉殷二哥竟又下了光明頂,自創天鷹一教。我苦苦相勸,他堅執不聽,哥兒倆竟至翻臉。二十餘年前王盤山天鷹教揚刀立威,金毛獅王趕去踢他的場子,一來衝著屠龍寶刀,二來也為了出一口當年的惡氣,存心要給殷二哥下不了台,讓他知道離了明教之後,未必能成甚麽氣候。唉,今日思之,卻也未免太過意氣用事了!”

    他長長一聲歎息之,蘊藏著無盡辛酸往事,無數江湖風波。

    各人沉默半晌。趙敏說道:“老爺子,後來金花銀葉,威震江湖,怎地明教人都認她不出?那銀葉先生自必是韓千葉了,他又怎生毒斃命?”

    謝遜道:“這間的經過情形,我便毫不知情。想是他夫婦在江湖上行走之時,盡量避開了明教人。”張無忌說道:“不錯。金花婆婆從來不與明教人朝相。六大派圍攻明教之時,她雖到了光明頂上,卻不上峰赴援。”

    趙敏沉吟道:“可是紫衫龍王姿容絕世,怎能變得如此醜陋?那又不是臉上有甚麽毀損。”謝遜道:“猜想她必是用甚麽巧妙法兒改易了麵容。韓夫人一生行事怪僻,其實內心有說不出的苦處。她畢生在逃避波斯總教來人的追尋,哪知到頭來還是無法逃過。”

    張無忌和趙敏齊問:“波斯總教何事尋她?”

    謝遜道:“這是韓夫人最大的秘密,本是不該說的。但我盼望你們回靈蛇島去救她,卻是非說不可了。”趙敏驚道:“咱們再回靈蛇島去?鬥得過那波斯使麽?”

    謝遜不答,自行敘述往事:“數百年來,土明教的教主例由男子出任,波斯總教的教主卻向來是女子,且是不出嫁的處女。總教經典鄭重規定,由聖處女任教主,以維護明教的神聖貞節。每位教主接任之後,便即選定教高職人士的個女兒,稱為‘聖女’。此聖女領職立誓,遊行四方,為明教立功積德。教主逝世之後,教長老聚會,匯論聖女功德高下,選定立功最大的聖女繼任教主。但若此位聖女有誰失卻貞操,便當處以焚身之罰,縱然逃至天涯海角,教也必遣人追拿,以維聖教貞善……”

    他說到這裏,趙敏失聲道:“難道那韓夫人便是總教聖女之一?”

    謝遜點頭道:“正是!當範遙發見她私入秘道之前,其實我已先行發覺。韓夫人當我是知己,便將事實真相一一告知。她在碧水寒潭與韓千葉相鬥,水肌膚相接,竟然情不自禁,日後病榻相慰,終成冤孽。她知總教總有一天會遣人前來追查,隻盼能為總教立一大功,以贖罪愆。她偷入秘道,為的是找尋‘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此心法總教失落已久,土明教卻尚有留存。總教遣她前來光明頂,其意便在於此。”

    張無忌“啊”的一聲,隱隱約約覺得甚麽事情頗為不妥,但到底何事,一時卻想不明白。隻聽謝遜道:“韓夫人數次偷入秘道,始終找不到這武功心法。我知悉後鄭重告誡,此事犯我教大規,實難寬容……”趙敏插嘴道:“啊,我知道啦。韓夫人破門出教,為的是要繼續偷入秘道,她既不是土明教人,再入秘道便不受拘束了。”

    謝遜道:“趙姑娘聰明得緊。但光明頂是本教根本重地,豈容外人任意來去?當時我也猜到了她的用意,韓夫人下山之後,我親自守在秘道口,韓夫人曾親自上山次,每次都見到我,這才死了這條心。”

    謝遜思索片刻,問道:“那波斯使的服色,和土明教可有甚麽不同麽?”張無忌道:“他們都身穿白袍,袍角上也繡有紅色火焰……嗯,白袍上滾著黑邊,這是唯一的小小不同。”謝遜一拍船舷,說道:“是了。總教教主逝世。西域之人以黑色為喪服,白袍上鑲以黑邊,那是服喪。他們要選立新教主,是以萬裏迢迢的來到土,追查韓夫人的下落。”

    張無忌道:“韓夫人既是來自波斯,必當知曉波斯使的怪異武功,怎地不到一招,便給他們製住?”趙敏笑道:“你笨死啦。韓夫人是假裝的。她要掩飾自己身份,自不能露出懂得波斯派武功。依我猜想,謝老爺子倘若聽從波斯使的言語,下殺她,韓夫人當有脫身之計。”謝遜搖頭道:“她不肯顯示自己身份,那是不錯。但說被波斯使打穴道之後立即能夠脫身,卻也未必。她寧可被我一刀殺死,不願遭那烈火焚身之苦。”

    趙敏道:“我說土明教是邪教,哪知波斯明教更加邪得可以。為甚麽定要處女來做教主?為甚麽要將失貞的聖女燒死?”謝遜斥道:“小姑娘胡說八道。每個教派都有曆代相傳的規矩儀典。和尚尼姑不能婚嫁,不可吃葷,那也不是規矩麽?甚麽邪不邪的?”

    突然之間格格聲響,殷離牙關互擊,不住寒顫。張無忌一摸她額頭,卻仍十分燙,顯是寒熱交攻,病勢極重,說道:“義父,孩兒也想回靈蛇島去。殷姑娘傷勢不輕,非覓藥救治不可。咱們盡力而為,便救不得韓夫人,也當救了殷姑娘。”謝遜道:“不錯。這位殷姑娘對你如此情意深重,焉能不救?周姑娘、趙姑娘,你兩位意下如何?”

    趙敏道:“殷姑娘的傷是要緊的,我的傷是不要緊的。不回靈蛇島去那怎麽成?”

    周芷若淡淡的道:“老爺子說回去,大家便回去。”

    張無忌道:“須待大露散盡,見到星辰,始辨方向。義父,那流雲使連翻兩個空心筋鬥,卻能以聖火令傷我,那是甚麽緣故?”當下兩人研討波斯使武功的家數,趙敏所學甚博,偶爾也參酌所見,但談論半天,始終猜不到人聯功夫的要旨所在。

    海上大霧,直至陽光出來方散。張無忌道:“咱們自比方向著東南而來,現下該當向西北劃去才是。”他和謝遜、周芷若、小昭四人輪流劃船。海上操舟,衝濤破浪實非易易,好在張無忌和謝遜固內力深厚,周芷若和小昭也有相當修為,扳漿劃船,隻當是鍛練武功。

    一連數日,一葉孤舟,不停的向西北劃去。

    這幾日,謝遜皺起眉頭,苦苦思索波斯使怪異的武功,除了向張無忌詢問幾句之外,甚麽話也不說。到得第六天傍晚,謝遜忽然仔細問周芷若所學的峨嵋派功夫,周芷若據實以答。兩人一問一答,直談到深夜。謝遜神情之間,甚是失望,說道:“少林、武當、峨嵋派武功,均和九陽真經有關,和無忌所學一般,都偏於陽剛一路。倘若張豐真人在此,以他陽剛陰柔無所不包的博大武學而與無忌聯,那麽陰陽配合,當可擊敗波斯使。但遠水救不著近火,韓夫人如落入波斯人,那便如何是好?”

    周芷若忽然問道:“老爺子,聽說百年前武林之,有些高人精通九陰真經,可有這件事麽?”

    張無忌在武當山上曾聽太師父說起過‘九陰真經’之名,知道峨嵋派創派祖師郭襄女俠之父郭靖、神雕大俠楊過等人,都會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但經功夫太過艱難,郭襄雖是郭靖的親生女兒,卻也未能學得,聽周芷若問起,心想:“難道她峨嵋派的創教祖師,畢竟也傳下了一些‘九陰真經’上的功夫麽?”

    謝遜道:“故老相傳是這麽說,但誰也不知真假。聽前輩們說得神乎其技,當今如果真有誰學得這門武功,和無忌聯應敵,波斯使自是應而除。”

    周芷若“嗯”了一聲,便不再問。

    趙敏問道:“周姑娘,你峨嵋派有人會這門武功麽?”周芷若道:“峨嵋派若有人具此神功,先師也不會喪身於萬安寺了。”滅絕師太所以逝世,根源出於趙敏,周芷若對她痛恨已極,日日夜夜風雨同舟,卻從來跟她不交一語。此刻趙敏正麵相詢,便頂撞了她一句。

    張無忌不住的扳漿,忽然望著遠處叫道:“瞧,瞧!那邊有火光。”

    各人順著他眼光望去,隻見西北角上海天相接之處,微有火光閃動。謝遜雖無法瞧見,心下卻和眾人一般的驚喜,抄起木漿,用力劃船。

    那火光望去不遠,其實在大海之上,相隔有數十裏之遙。兩人劃了大半天,才漸漸接近。張無忌見火光所起之處群山聳立,正是靈蛇島,說道:“咱們回來啦!”謝遜猛地裏“啊喲”一聲,叫了起來,說道:“為甚麽靈蛇島火光炷天?難道他們要焚燒韓夫人麽?”

    隻聽得咕咚一聲,小昭摔倒在船頭之上。張無忌吃了一驚,縱身過去扶起,但見她雙目緊閉,已然暈去,忙拿捏她人穴道將她救醒,問道:“小昭,你怎麽啦?”小昭雙目含淚,說道:“我聽說要將人活活燒死,我……我……心裏害怕。”張無忌安慰道:“這是謝老爺的猜測,未必真是如此。就算韓夫人落入了他們,咱們立時趕去,多半還能趕得及相救。”小昭抓住他,求懇道:“公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韓夫人的性命。”張無忌道:“咱們大夥兒盡力而為。”說著回到船尾,提起木漿,鼓動內勁,劃得比前更快了。小昭抓起木漿,雖是雙發顫,卻奮力劃水。

    趙敏忽道:“張公子,有兩件事我想了很久,始終不能明白,要請你指教。”張無忌聽她忽然客氣起來,奇道:“甚麽事?”趙敏道:“那日在綠柳莊外,我遣人攻打令外祖、楊左使各位,是這位小昭姑娘調派人馬抵擋。當真是強將下無弱兵,明教教主下一個小小丫鬟,居然也有這等能耐,真是奇了……”謝遜插口問道:“甚麽明教教主?”

    趙敏笑道:“老爺子,這時候跟你說了罷,你那位義兒公子,乃是堂堂明教教主,你反倒是他的屬下。”謝遜將信將疑,一時說不出話來。趙敏便將張無忌如何出任明教教主之事簡略說了一些,但許多細節她也不知。張無忌被謝遜問得緊了,無法再瞞,隻得說了六大派如何圍攻光明頂、自己如何在秘道獲得乾坤大挪移心法等情。

    謝遜大喜,站起身來,便在船艙之拜倒,說道:“屬下金毛獅王謝遜,參見教主。”

    張無忌忙跪倒還禮,說道:“義父不必多禮。陽教主遺命,請義父暫攝教主之位,孩兒正苦於不克負荷重任,天幸義父無恙歸來,實是本教之福。咱們回到土之後,教主之位,原是要請義父接任的。”謝遜黯然道:“你義父雖得歸來,但雙目已瞎,‘無恙’兩字,是說不上的了。明教的首領,豈能由失明之人擔任?趙姑娘你心有哪兩件事不明白?”

    趙敏道:“我想請問小昭姑娘,那些奇門八卦、陰陽五行之術,是誰教的?你小小年紀,怎地會了這一身出奇的本事?”

    小昭道:“這是我家傳武功,不值郡主娘娘一笑。”趙敏又問:“令尊是誰?女兒如此了得,父母必是名聞天下的高。”小昭道:“家父埋名隱姓,何勞郡主動問?難道你想削我幾根指頭,逼問我的武功麽?”她小小年紀,口頭上對趙敏竟絲毫不讓,提到削指之事,更顯然意欲挑起周芷若敵愾同仇之心。

    趙敏笑了笑,轉頭向張無忌道:“張公子,那晚咱們在大都小酒店第次敘會,苦頭陀範遙前來向我作別,他見到小昭姑娘之時,說了兩句甚麽話?”張無忌早將之件事忘了,聽她提起,想了一想,才道:“苦大師好象是說,小昭的相貌很象他相識之人。”趙敏道:“不錯。你猜苦大師說小昭姑娘象誰?”張無忌:“我怎猜得到?”

    說話之間,小船離靈蛇島更加近了,隻見島西一排排的停了大船每張白帆上都繪了個大大的紅色火焰,帆上都懸掛黑色飄帶。

    張無忌皺眉道:“波斯總教勞師動眾,派來的人可不少啊。”趙敏道:“咱們劃到島後,揀個隱僻的所在登陸,別讓他們發見了。”張無忌點頭道:“是!”

    剛劃出四丈,突然間大船上號角嗚嗚,跟著砰砰兩響,兩枚炮彈打將過來,一枚落在船左,一枚落在船右,激起兩條水柱,小船劇晃,幾乎便要翻轉。大船上有人叫道:“來船快劃過來,如若不聽將令,立時轟沉。”

    張無忌暗暗叫苦,心知適才這兩炮敵船誌在示威,故意打在小船兩側,現下相距如此之近,敵人瞄準極易,當真一炮轟在船,六人無一得免,隻得劃動小船,慢慢靠過去。

    艘敵船的炮口緩緩轉動,對準小船。待小船靠近,大船上放下繩梯。張無忌道:“咱們上去,相奪船。”謝遜摸到繩梯,第一個爬上大船。周芷若一言不發,俯身抱起殷離,從繩梯攀上船去。跟著便是小昭。張無忌抱了趙敏,最後一個攀上。隻見船上一幹人個個黃發碧眼,身材高大,均是波斯胡人,那流雲使等使卻不在其內。

    一個會說國話的波斯人問道:“你們是誰?到這裏來幹什麽?”趙敏道:“我們漂洋遇險,座船沉沒,多蒙相救。”那波斯人將信將疑,轉頭向左在甲板正椅上的首領說了幾句波斯話。那首領向下嘰哩咕嚕的吩咐幾句。

    小昭突然縱身而起,發掌便向那首領擊去。那首領一驚,閃身避過,抓起坐椅,便向小昭砸來。張無忌沒料到小昭這麽快便即動,身形一側,欺上尺,伸指將那首領點倒,船上數十名波斯人登時大亂,紛紛抽出兵刃,圍了上來。這些人雖然均有武功,但與風雲使相去可就極遠。張無忌右扶著殷離,左東點一指,西拍一掌。謝遜使開屠龍刀,周芷若揮動長劍,再加上小昭身形靈動,片刻之間,已將船上數十名波斯人料理了。十餘人被砍翻在甲板之上,八人墮入海,餘下盡數被點了穴道。

    瞬時之間,海旁呼喊聲、號角聲亂成一片。其餘波斯船隻靠了過來,船上人眾便欲湧上相鬥。張無忌提起那波斯首領,躍上橫桁,朗聲叫道:“誰敢上來,我便將此人一掌劈死。”隻聽得各船上眾人大聲呼喊,張無忌一句也聽不懂,但見無人躍上船來,想來所擒之人頗有身份,對方心存顧忌,一時不敢來攻。

    張無忌躍回甲板,剛放下那個首領,驀地背後錚的一聲響,一件兵刃砸了過來,急忙側身相避,反腳踢出,迎麵一根聖火令擊到,左側又有一根橫掠而至。張無忌暗暗叫苦,心想風雲使來得好快,叫道:“大家退入船艙。”提起那個首領,往一根聖火令上迎去。

    輝月使急忙收令,但收招急促,下盤露出空隙,張無忌一腿掃去,險些踢了她小腿。

    流雲、妙風兩使自旁急攻,迫使張無忌這一腿未能踢實。拆到第九招上,妙風使左聖火令斜擊甩上,招數怪異無比,堪堪便要點張無忌小腹。張無忌將那波斯首領的身子一沉。妙風使這一招使得古怪,張無忌這一下卻也是極其巧妙,隻聽得拍的一聲響,這一記聖火令正好打在那波斯人的左頰之上。風雲使齊聲驚呼,臉色大變,同時向後躍開,交談了幾句波斯話,突然躬身向張無忌的波斯人行禮,神色極是恭敬,跟著便即退回。

    忽聽得號角聲此起彼落,一艘大船緩緩駛到,船頭上插了十二麵繡金大旗。船頭上設著十二張虎皮交椅,有一張空著,其餘均有人乘坐。那大船駛到近處,便停住了。趙敏見空著的那張虎皮交椅排在第六,心念一動,說道:“咱們抓到的此人和大船上那十一人服色相同,看來是他們十二個大首領之一,他位居第六。”謝遜道:“十二個大首領?嗯,總教十二寶樹王齊來土,非同小可。”趙敏問道:“甚麽十二寶樹王?”

    謝遜道:“波斯總教教主座下,共有十二位大經師,稱為十二寶樹王,身份地位相當於土明教的四王。這十二寶樹王第一大聖,二者智慧,者常勝,者掌火,五者勤修,六者平等,者信心,八者鎮惡,九者正直,十者功德,十一齊心,十二俱明。隻是十二寶樹王以精研教義、精通經典為主,聽說並不一定武功高強。這人位列第六,那麽是平等寶樹王了。”

    張無忌在桅杆邊上坐下,將平等王橫放在膝蓋之上,這人既在波斯總教地位極高,自己一幹人脫險求生,勢非著落在他身上不可。俯首見他左頰高高腫起,幸好非致命之傷。想是妙風使一令擊出,已知不對,急忙收力,加之這人也有相當內功,頗有抵禦之勁。

    周芷若和小昭收拾甲板上的眾波斯人,將已死的屍首搬入後艙,未死的一一排齊。隻見十餘艘波斯大船四下圍住,各船上的大炮對準了張無忌等人的座船,每一艘船船舷上都站滿了波斯人,火把照耀下刀劍閃爍,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人。張無忌暗暗心驚,別說各船開炮轟擊,這成千成百人一湧而上,自己便有頭六臂,也是難以抵擋,縱能仗著絕頂武功脫困,但無論如何不能保護得旁人周全。殷離和趙敏身上有傷,更是危險。

    隻聽得一名波斯人以國話朗聲說道:“金毛獅王聽了,我總教十二寶樹王俱在此間,你得罪總教之罪,諸寶樹王寬於赦免。你速速將船上諸位總教教友獻出,自行開船去罷。”

    謝遜笑道:“謝某又不是歲小兒,我們一放俘虜,你們船上的大炮還不轟將過來嗎?”那人怒道:“你就算不放,我們的大炮便不能轟嗎?”

    謝遜沉吟道:“我有個條件,貴方答應了,我們便恭送這裏的總教教友上岸。”那人道:“甚麽條件?”謝遜道:“第一,此後總教和土明教相親相敬,互不幹擾。”那人道:“嗯!第二呢?”謝遜道:“你們放黛綺絲過船,免了她的失貞之罪,此後不再追究。”

    那人怒道:“此事萬萬不可。黛綺絲犯了總教大規,當遭焚身之刑,跟你們土明教有甚麽相幹?第件是甚麽?”謝遜道:“你第二件事也不能答應,何況再說第件?”那人道:“好!這第二件事就算允了,第件不妨說來聽聽。”

    謝遜道:“這第件嗎?那可易辦之至。你們派一艘小船,跟在我們的座船之後,駛出五十裏後,我們見你們不派大船追來,便將俘虜放入小船,任由你們攜走。”

    那人大怒,喝道:“胡說九道!胡說九道!”

    謝遜等都是一怔,不知他說些什麽。趙敏笑道:“此人學說國話,可學得稀鬆平常。

    他以為胡說八道多一道,那便更加荒唐了。”謝遜和張無忌一想不錯,雖然眼前局勢緊迫,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位在‘胡說八道’上加一道的人物,乃是諸寶樹王位居末座的俱明寶樹王。他聽得謝遜等的嘻笑,更是惱怒,一聲呼哨,和位列第十一的齊心寶樹王縱身躍上船來。

    張無忌搶上前去,左掌往齊心王胸口推去。齊心王竟不擋架,伸左往他頭頂抓下。張無忌眼看自己這一掌要先打到他身上,哪知俱明王從斜地裏雙掌推到,接過了他這一掌,齊心我的指卻直抓下來。張無忌向前急衝一步,方得避過,才知他二人攻守聯,便人是個四四腿之人一般。人迅如奔雷般拆了八招。

    張無忌心下暗驚,這二人比之風雲使稍有不及,但武功仍是十分怪異,明明和乾坤大挪移的心法極為相似,可是一到使用出來,總是大為變形,全然無法捉摸,然以招數淩厲巧妙而言,卻又遠不及乾坤大挪移。似乎這二人都是瘋子,偶爾學到了一些挪移乾坤的武功,學得既不到家,又是神智昏亂,胡踢瞎打,常人反倒不易抵禦。但兩人聯守之緊密,和風雲使如出一轍。張無忌勉力抵禦,隻戰了個平,預計再拆二十招,方可占到上風。

    便在此時,風雲使齊聲呼嘯,又攻上船來,同時趨向平等王,隻盼將他搶回,以折免失擊了他一令之罪。謝遜舉起平等王左右揮舞,劃成一個個極大的圈子。風雲使這次如何敢貿然欺前?左趨右閃,想找尋空隙攻上。

    驀地裏俱明王悶哼一聲,腿摔倒。張無忌俯身待要擒拿,流雲使和輝月使雙令齊到,妙風使已抱起俱明王躍回己船。這時齊心王和雲月二使聯,配合已不如風雲使嚴謹,接戰數合,眼見難以取勝,人幾聲呼哨,便即躍回。

    張無忌定了定神,說道:“這一幹人似乎學過挪移乾坤之術,偏又學得不象,當真難以對付。”謝遜道:“本教的乾坤大挪移心法本是源於波斯。但數百年前傳入土之後,波斯本國反而失傳,他們所留存的據黛綺絲說隻是些不不四的皮毛,因此才派她到光明頂來,想偷回心法。”張無忌道:“他們武功的根基甚是膚淺,果然隻是些皮毛,但運用之際卻又十分巧妙。顯然間另有一個重大的關鍵所在,我沒揣摩得透。嗯,那挪移乾坤的第層功夫之,有一些我沒練成,難道便使為此麽?”說著坐在甲板之上,抱頭苦思。謝遜等均不出聲,生怕擾亂他的思路。

    忽然間小昭“啊喲”一聲驚呼,張無忌抬起頭來,隻見風雲使押著一人,走到了十一寶樹王之前。那人佝僂著身子,撐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坐在第二張椅的智慧寶樹王向她喝問數語,金花婆婆側著頭,大聲道:“你說甚麽?我不懂。”智慧王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左一探,已揭下了金花婆婆頭上滿頭白發,露出烏絲如雲。金花婆婆頭一側,向左避讓,智慧王右倏出,竟在她臉上揭下了一層麵皮下來。

    張無忌等看得清楚,智慧王所揭下的乃是一張人皮麵具,刹那之間,金花婆婆變成了一個膚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豔婦人,榮光照人,端麗難言。

    黛綺絲被人揭穿了本來麵目,索性將拐杖一拋,隻是冷笑。智慧王說了幾句話,她便以波斯話對答。二人一問一答,但見十一位寶樹王的神色越來越是嚴重。

    趙敏忽問:“小昭姑娘,他們說些甚麽?”小昭流淚道:“你很聰明,你甚麽都知道。

    卻幹麽事先不阻止謝老爺子別說?”趙敏奇道:“阻止他別說甚麽?”

    小昭道:“他們本來不知道金花婆婆是誰,後來知道她是紫衫龍王了,但決計想不到紫衫龍王便是聖女黛綺絲。婆婆一番苦心,隻盼能將他們騙倒。謝老爺子所提的第二個條款,卻要他們釋放聖女黛綺絲,雖是好心,可就瞞不過智慧寶樹王了。謝老爺子目不見物,自不知金花婆婆裝得多象,任誰也能瞞過。趙姑娘,你卻瞧得清清楚楚,難道便想不到麽?”

    其實趙敏聽了謝遜在海上所說的故事,心先入為主,認定金花婆婆便是波斯明教的聖女黛綺絲,一時可沒想到在波斯諸人眼,她的真麵目卻並未揭破。她待要反唇相譏,但聽小昭語音十分悲苦,隱隱已料到她和金花婆婆之間必有極不尋常的關連,不忍再出重言,說道:“小昭妹子,我確是沒想到。若是有意加害金花婆婆,教我不得好死。”

    謝遜更是歉疚,當下一句話也不說,心打定主意,寧可自己性命不在,也得相救黛綺絲出險。

    小昭泣道:“他們責備金花婆婆,說她既嫁人,又叛教,要……要燒死她。”張無忌道:“小昭,你別著急,一有可乘之,我便衝過去救婆婆出來。”他叫慣了婆婆,其實此時瞧紫衫龍王的本來麵目,雖已年,但豐姿嫣然,實不減於趙敏、周芷若等人,倒似小昭的大姊姊。小昭道:“不,不!十一個寶樹王,再加風雲使,你鬥他們不過的,不過枉自送了性命。他們這時在商量如何奪回平等王。”

    趙敏恨恨的道:“哼!這平等王便活著回去,臉上印著這幾行字,醜也醜死啦。”張無忌問道:“甚麽臉上印著字?”趙敏道:“那黃胡子使者的聖火令一下子打了他左頰……

    啊,小昭!”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小昭妹子,你識波斯字麽?”小昭道:“識得。”

    趙敏道:“你快瞧瞧,這平等王臉上印著的是甚麽字。”

    小昭搬起平等王上身,側過他的頭來,隻見他左頰高高腫起,行波斯深印肉裏。原來每根聖火令上都刻得有字,妙風使誤擊平等王,竟將聖火令上的字印在他的肌肉上了。隻是聖火令著肉處不過兩寸寬、寸長,所印字殘缺不全。

    小昭跟隨張無忌連入光明頂秘道,曾將乾坤大挪移心法背誦幾遍,雖然未得張無忌吩咐,自己未曾習練,但這武功的法門卻記得極熟,其時張無忌在秘道練至第層心法時遇有疑難,跳過費解之處不練,小昭曾一一記誦,這時看了平等王臉上的字,不禁脫口而呼:“那也是乾坤大挪移心法!”

    張無忌奇道:“你說是乾坤大挪移心法?”小昭道:“不,不是!我初時一見,以為是了,卻又不是。譯成國話,意思是這樣:‘應左則前,須右乃後,虛實,無生有’……甚麽‘天方地圓……’下麵的看不到了。”

    這幾句寥寥十餘字的言語,張無忌乍然聽聞,猶如滿天烏雲之,驟然間見到電光閃了幾閃,雖然電光過後四下裏仍是一團漆黑,但這幾下電閃,已讓他在五裏濃霧之看到了出路,口喃喃念道:“應左則前,須右乃後……”竭力想將這幾句口訣和所習乾坤大挪移的武功配合起來,隱隱約約的似乎想到了,但似是而非,終究不對。

    忽聽得小昭叫道:“公子,留神!他們已傳下號令:風雲使要來向你進攻,勤修王、鎮惡王、功德王王來搶平等王。”

    謝遜當即將平等王身子橫舉在胸口,把屠龍刀拋給張無忌,說道:“你用刀猛砍便是。”趙敏也將倚天劍交了給周芷若,此刻同舟共濟,並肩迎敵要緊。

    張無忌接過屠龍刀,心不在焉的往腰間一插,口仍在念誦:“虛實,無生有…

    …”趙敏急道:“小呆子,這當兒可不是參詳武功的時候,快預備迎敵要緊。”

    一言甫畢,勤修、鎮惡、功德王已縱身過來,伸掌向謝遜攻去。他人生怕傷了平等王,是以不用兵刃,隻使拳掌,隻要有一人抓住平等王的身子,便可出力搶奪。周芷若守在謝遜身旁,每逢勢急,挺劍便向平等王身上刺去。勤修王、鎮惡王等不得不出掌向周芷若相攻,以免她利劍刺了平等王。

    那邊廂張無忌又和風雲使鬥在一起。他四人數次交,各自吃過對方的苦頭,誰也不敢大意。數合之後,輝月使一令打來,依照武學的道理,這一招必須打在張無忌左頰,哪知聖火令在半途古古怪怪的轉了個彎,拍的一響,竟打在他後頸。

    張無忌一陣劇痛,心頭卻登時雪亮,大叫:“應左則後,應左則後,對了,對了!”頃刻間已然省悟,風雲使所會的,隻不過是挪移乾坤第一層的入門功夫,但聖火令上另刻得有詭異的變化用法,以致平添奇幻。他心念一轉之間,小昭所說的四句口訣已然明白,隻是‘天方地圓’甚麽的還無法參悟,心想須得看齊聖火令上的刻字,方能通曉波斯武功的精要。

    他突然間一聲清嘯,雙擒拿而出,‘虛實’,已將輝月使的兩枚聖火令奪了過來,‘無生有’,又將流雲使的兩枚聖火令奪到。兩人一呆之際,張無忌已將四枚聖火令揣入懷,雙分別抓住兩人後領,將兩人擲出。

    波斯群胡呐喊叫嚷聲,妙風使縱身逃回己船。此時張無忌明白了對方武功的竅決,雖然所解的仍極有限,但妙風使的武功在他眼已然全無神秘可言,右一探,已抓住他左腳,硬生生將他在半空拉了回來,夾奪下聖火令,舉起他身子便往鎮惡王頭頂砸落。王大驚,打個勢,便即躍回。張無忌點了妙風使穴道,擲在腳邊。

    他這下取勝,來得突兀之至,頃刻之間便自下風轉為上風,趙敏等無不驚喜,齊問緣由。張無忌笑道:“若非陰差陽錯,平等王臉上吃了這一家夥,那可糟糕得緊了。小昭,你快將這六根聖火令上的字譯給我聽,快,快!”

    各人瞧這六枚聖火令時,但見非金非玉,質地堅硬無比,六令長短大小各不相同,似透明,令隱隱似有火焰飛騰,實則是令質映光,顏色變幻。每一枚令上刻得有不少波斯字別說參透其深義,便是譯解一遍,也得不少時光。

    但張無忌心知欲脫眼前之困,非探明波斯武功的總源不可,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請你以倚天劍架在平等王頸。義父,請你以屠龍刀架在妙風使頸,盡量拖延時刻。”

    謝遜和周芷若點頭答應。

    小昭拿起六枚聖火令,見最短的一枚上字最少,又是黑黝黝的最不起眼,便將其上字一句句的譯解出來。張無忌聽了一遍,卻一句也不懂,苦苦思索,絲毫不明其意,不由得大急。

    趙敏道:“小昭妹子,你還是先解打過平等王的那根聖火令。”這一言提醒了小昭,忙核對聖火令上的字,見是次長的那一根,當即譯解其意,這一次張無忌卻懂了十之八。

    待得一根解完,再解最長那一根時,張無忌隻聽得幾句,喜道:“小昭,這六枚聖火令上的字,越長的越淺。這一根上說的都是入門功夫。”

    原來這六枚聖火令乃當年波斯‘山老人’霍山所鑄,刻著他畢生武功精要。六枚聖火令和明教同時傳入土,向為土明教教主的令符,年深日久之後,土明教已無人識得波斯字。數十年前,聖火令為丐幫人奪去,輾轉為波斯商賈所得,複又流入波斯明教。波斯總教鑽研其上字,數十年間,教職份較高之輩人人武功陡進。隻是其上所記武功博大精深,便使修為最好的大聖寶樹王,也隻是學得四成而已。

    至於乾坤大挪移心法,本是波斯明教的護教神功,但這門奇妙的武功卻不是常人所能修習。波斯明教的教主規定又須由處女擔任,千百年間接連出了幾個庸庸碌碌的女教主,心法傳下來的便十分有限,反倒是土明教尚留得全份。波斯明珠以不到一成的舊傳乾坤大挪移武功,和兩成新得的聖火令武功相結合,變出一門古怪奇詭的功夫出來。

    張無忌盤膝坐在船頭,小昭將聖火令上的字,一句句的譯與他聽。這聖火令所包含的武功原本奇妙無比,但一法通,萬法通,諸般深奧的學問到了極處,本是殊途同歸。張無忌深明九陽真經神功、挪移乾坤、以及武當派太極拳的拳理,聖火令上的武功雖奇,究不過是旁門左道之學而達於巔峰而已,說到宏廣精深,遠遠不及上述門武學。張無忌聽小昭譯完六枚聖火令上的字,倉卒間隻記得了八成,所得明白的又隻五六成,但僅此而言,寶樹諸王和風雲使所顯示的功夫,在他眼已是了如指掌,不值一哂。

    時光一刻一刻的過去,他全心全意浸潤於武學的鑽研之,無暇顧及身外之務,但趙敏和周芷若等卻焦急萬狀,眼見黛綺絲腳之上都加上了銬鐐;眼見十一寶樹王聚頭密議;眼見十一王脫下長袍,換上軟甲;眼見十一王的左右呈上十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眼見前後左右一艘艘船上排滿了波斯胡人;眼見這些胡人彎弓搭箭,將箭頭對準了自身;眼見十名波斯人執斧鑿,跳入水,隻待首領令下,便來鑿沉己方的座船。

    隻聽得居而坐的大聖寶樹王大喝一聲,四麵大船鼓聲雷響,號角齊鳴。

    張無忌吃了一驚,抬起頭來,隻見十一位寶樹王各披燦爛生光的金甲,執兵刃,跳上船來。謝遜和周芷若分執刀劍,架在平等王和妙風使的頸。十一王見此情景,跳上船頭之後,卻也不敢便此逼近,環成半月形,虎視眈眈,伺而動。周芷若、趙敏等見這十一王形相猙獰,身材高大,心下都甚是害怕。

    智慧王以國話說道:“爾等快快送出我方教友,便可饒爾等不死。這幾個教友在吾人眼,猶如豬狗一般,爾等用刀架在彼人頸,又有何用?爾等有膽盡可將彼人殺了。波斯聖教之,與之等人成千成萬,殺之一兩個有何足惜?”

    趙敏說道:“爾等不必口出大言,欺騙吾人。吾人知悉,這二人一個乃平等寶樹王,一個乃妙風使。在爾等明教之,地位甚高者。爾等說彼人猶如豬狗一般,爾言差矣,大大之差矣!”那智慧王所說的國話是從書本上學來,‘爾等’‘彼人’雲雲,大為不倫不類。

    趙敏模仿他聲調用語,謝遜等聽了,雖然身處危境,卻也忍不住微笑。

    智慧王眉頭一皺說道:“聖教之,共有百六十位寶樹王,平等王排名第百五十九。吾人有使者一千二百人,這妙風使武功平常,毫無用處,爾等快快將這兩個無用之人殺了。”謝遜道:“遵命!”舉起屠龍刀,呼的一聲從他頭頂掠過,距頭蓋不到半寸,大片頭發切削下來,被海風一吹,飄浮空。謝遜臂一提,左一刀右一刀,向平等王兩肩砍落。眼看每一刀均要切掉他的一條臂膀,但刀鋒將要及身,便腕微偏,將他雙臂衣袖切下了一片。這下硬砍猛劈,部位竟如此準確,別說是盲眼之人,便雙目完好,也極為難能。

    平等王死裏逃生,嚇得幾欲暈去。十一寶樹王、風雲使目瞪口呆,撟舌不下。

    趙敏說道:“爾等已見識了土明教的武功。這位金毛獅王,在土明教排名第千五百零九。爾等倘若恃眾取勝,土明教日後必去波斯報仇,掃蕩爾等總壇,爾等必定抵擋不住,還是及早兩家言和的為是。”

    智慧王明知趙敏所言不實,但一時卻也無計可施。那大聖寶樹王忽然說了幾句話。小昭叫道:“張公子,他們要鑿船。”

    張無忌心一凜,倘若座船沉了,諸人不識水性,非束成擒不可,身形一晃,已欺到了大聖王的身前。智慧王喝道:“爾幹什麽?”兩旁功德王和掌火王的一鞭一錘同時砸將過來。此時張無忌早已熟識波斯的武功,不躲不閃,雙伸出,已抓住了兩王咽喉。隻聽得當的一聲響,功德王的鐵鞭和掌火王的八角錘相互撞擊,火花飛濺,兩人已被他抓住咽喉要穴,橫拖倒曳的拉了過來。混亂之張無忌連環踢出四腿,兩腳踢飛了齊心王和鎮惡王的大砍刀,又兩腳將勤修王和俱明王踢入水。

    隻見一個身形高瘦的寶樹王撲將過來,雙各執短劍,刺向張無忌胸口。

    張無忌又飛起一腳,踢他腕。那人雙突然交叉,刺向張無忌小腹。這一招變得靈動之極,張無忌急忙躍起,方始避過。原來此人是常勝寶樹王,於波斯總教十二王武功第一。張無忌捏閉了功德王和掌火王的穴道,將兩王拋入船艙,猱身而上,和常勝王雙劍搏擊。此人雖然同是十二王之一,但武功之強,與餘王大不相同。張無忌攻招,守招,進退,暗暗喝采:“好一個了得的波斯胡人!”

    他明白了聖火令上的武功心法之後,未經練習,便遭逢強敵,當下一麵記憶思索,一麵和常勝王搏鬥。最初十餘招間,仗著內力深厚、招數巧妙,保持個不勝不敗之局,到得二十餘招後,聖火令上的秘訣用在乾坤大挪移功夫上,越來越得心應。常勝王號稱‘常勝’,生平從未遇過對,此刻卻被對方製得縛縛腳,那是從所未有之事,又是驚異,又是害怕。鬥到十餘招,張無忌踏上一步,忽地在甲板上一坐,已抱住了常勝王小腿。這招怪異的法門原為聖火令上所記,但已是極高的功夫,常勝王雖然知道,卻從不敢用。張無忌一抱之下,十指扣住了他小腿上的‘都’‘築賓’兩穴,那是土的拿穴之法。常勝王隻覺下半身酸麻難動,長歎一聲,束就擒。

    張無忌忽起愛才之念,說道:“爾等武功甚佳。餘保全爾的英名,快快回去罷。”說著雙放開。常勝王又是感激,又是羞慚,躍回座船。

    大聖王見常勝王又是苦戰落敗,功德王和掌火王又失陷敵,就算將敵人座船鑿沉,投鼠忌器,平等王等四人非喪命不可,當下一聲號令,呼召眾人,回歸己方座船。

    趙敏朗聲說道:“爾等快快將黛綺絲送上船來,答應金毛獅王的個條件。”

    餘下九名寶樹王低聲商議了一陣。智慧王道:“要答應爾等條款,也無不可。這位年輕公子的武功明明是吾人波斯一派,彼從何處學得,吾人有點不明不白。”

    趙敏忍住了笑,莊容說道:“爾等本來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幹不淨,不不四。這位年輕公子是本教光明使座下的第八位弟子。他的位師兄,位師弟不久便到,那時候彼等上八落,爾等便不亦樂乎、嗚呼哀哉了。”

    智慧王本極聰明,但華語艱深,趙敏的話他隻懂得個六成,情知她在大吹法螺,微一沉吟,便道:“好!將黛綺絲送過船去。”

    兩名波斯教徒架起黛綺絲,送到張無忌船頭。周芷若長劍一振,叮叮兩聲,登時將她上的銬鐐切斷了。那兩名波斯教徒見此劍如此鋒利,嚇得打個寒戰,急忙躍回船去。

    智慧王道:“爾等快快開船,回歸土。吾人隻派小船,跟隨爾等之後。”

    張無忌抱拳說道:“土明教源出波斯,爾我情若兄弟,今日一場誤會,敬盼各位不可介意。日後請上光明頂來,雙方杯酒言歡。得罪之處,兄弟這裏謝過了。”

    智慧王哈哈笑道:“爾武功甚佳,吾人極是佩服。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上八落,不亦樂乎?”

    張無忌等起初聽他掉了兩句書包,心想此人居然知道孔子之言,倒是不易,不料接下去竟是學著趙敏說過的兩句話,忍不住都大笑起來。趙敏道:“爾的話說得很好,人之異於波斯人者,幾希!說爾等多福多壽,來格來饗,禍延先考,無疾而終。”

    智慧王懂得‘多福多壽’四字的意思,料想下麵的也均是祝壽之辭,笑吟吟的連聲說道:“多謝,多謝!”

    張無忌心想趙敏說得高興起來不知道還有多少刁鑽古怪的話要說,身居虎狼之群,夜長夢多,還是及早脫離險境為是,當下拔起鐵錨,轉過船舵,扯起風帆,將船緩緩駛了出去。

    四周船上的波斯人見他起錨扯帆,一個人做了十餘名水之事,神力驚人,盡皆喝采。

    隻見一艘小船拋了一條纜索過來,張無忌將那纜索縛在後梢,拖了小船漸漸遠去。小船坐著二人,一男一女,正是流雲使和輝月使。

    張無忌掌著船舵,向西行駛,見波斯各艘大船並不追來,駛出數裏,遠眺靈蛇島旁諸船已小不逾尺,仍然停著不動,這才放心。

    當下要小昭過來掌舵,到艙察看殷離的傷勢,見她兀自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雖然未見好轉,病情卻也並沒更惡,心想待會行在這波斯大船之,或可尋到藥物。

    黛綺絲站在船頭眼望大海,聽到張無忌走上甲板,卻不回頭。張無忌見她背影曼妙,秀發飄拂,後頰膚若白玉,謝遜說她當年乃武林第一美人,此言當真不虛,遙想光明頂上,碧水潭邊,紫衣如花,長劍勝雪,不知傾倒了多少英雄豪傑。

    航到傍晚,算來離靈蛇島已近百裏,向東望去,海麵上並無片帆隻影,波斯總教顯是在要脅之下,不敢追來。張無忌道:“義父,咱們可放了他們麽?”謝遜道:“好罷!他們便是要追,也追不上了。”張無忌解開平等、功德、掌火王及妙風使的穴道,連聲致歉,放他們躍入拖在船捎的小船。

    妙風使道:“這聖火令是吾人掌管,失落後其罪非小,也請一並交還。”謝遜道:“聖火令是土明教主令符,今日物歸原主,如何能再讓你們攜去。”妙風使絮絮不休,堅要討還。

    張無忌心想今日須得折服其心,免得日後更多後患,說道:“我們便交還於你,你本領太低,還是無法保有。與其被外人奪去,還是存在明教的好。”妙風使道:“外人怎能隨便奪去?”張無忌道:“你若不信,那就試試。”將六根聖火令交了給他。妙風使大喜,剛說得一聲:“多謝!”張無忌左輕勾,右一引,已將六根聖火令一齊奪了過來。

    妙風使大吃一驚,怒道:“我尚未拿穩,這個不算。”張無忌笑道:“再試一次,那也不妨。”又將聖火令還了給他。

    妙風使先將四枚聖火令揣入懷,執了兩根,見張無忌出來奪,左一令往他腕上砸將下來。張無忌腕一翻,已抓住了他右臂,拉著他臂迎將上去,雙令交擊,錚的一聲響,震得每人心旌搖動。張無忌渾厚的內力從他臂上傳將過去,這一擊之下,妙風使兩臂酸痛,全身乏力,便如癱瘓,撒將聖火令拋在甲板之上。

    張無忌先從他懷取出四枚聖火令,又拾起甲板上的兩枚,說道:“如何?是否再要試一次?”妙風使臉如死灰,喃喃的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你是魔鬼!”舉步待要躍入小船,大一個踉蹌,軟癱跌倒。流雲使躍將上來,抱了他過去。

    小船上扯起風帆。功德王拉住船纜,雙一拉,拍的一響,船纜崩斷,大小二船登時分開。張無忌抱拳說道:“多多得罪,還祈各位見諒。”功德王等人眼充滿了怨毒之意,掉頭不答。

    大船乘風西去,兩船漸距漸遠。忽聽得黛綺絲叱道:“賊子敢爾!”縱身而起,躍入海,張無忌吃了一驚,急忙轉舵。隻見一股血水從海湧了上來,跟著不遠處又湧上一股血水,頃刻間共有六股血水湧上。忽喇一響,黛綺絲從水鑽出,口咬著一柄短刀,右抓住一個波斯人的頭發,踏水而來。張無忌忙轉舵將船迎去。但那船船身太大,顧得了轉舵,顧不得落帆,一時在海慢慢打轉。紫衫龍王在海捷若遊魚,不多時遊到船旁,左在船邊鐵錨的錨爪上一借力,身子飛起,連著那波斯人一起上了甲板。

    眾人心下了然,知道波斯人暗藏禍心,待功德王等一幹人過了小船,扯起風帆作為遮掩,暗放熟識水性之人潛到大船之旁,意圖鑿沉張無忌等的座船。虧得紫衫龍王見到船旁潛水人吐氣的水泡,躍入海,殺了六人,還擒得一名活口。

    正待審問那潛水波斯人,驀地裏船尾轟隆一聲巨響,黑煙彌漫。船身震蕩,如炮擊,後梢上木片紛飛。張無忌等隻感一陣炙熱,忙一齊伏低。

    黛綺絲叫道:“好奸惡!”搶到後梢,隻見船尾炸了一個大洞,船舵已飛得不知去向,破洞海水滾滾湧入。黛綺絲用波斯話向那被擒的波斯人問了幾句,一起掌,將他天靈蓋擊得粉碎,踢入海,說道:“我隻發覺他們鑿船,沒料到他們竟在船尾綁了炸藥。”這時功德王等人所乘的小船已去得遠了,黛綺絲水性再好,也已無法追上。

    眾人黯然相對,束無策。趙敏向張無忌淒然望了一眼,心想:“敵船不久便即追上,我等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那大海船船身甚大,一時刻之間卻也不易沉沒。

    忽然之間,黛綺絲嘰哩咕嚕的向小昭說起波斯話來,小昭也以波斯話回答,兩人一問一答,臉上神色變幻不定。隻見小昭向張無忌望了一眼,雙頰暈紅,甚是靦腆。黛綺絲卻厲聲追問。兩人說了半天,似乎在爭論什麽,回來黛綺絲似乎在力勸小昭答應什麽,小昭隻是搖頭不允,忽向張無忌瞧了一眼,歎了口氣,說了兩句話。黛綺絲伸摟住了小昭,不住吻她。兩人一齊淚流滿麵。小昭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黛綺絲卻柔聲安慰。

    張無忌、趙敏、周芷若人麵麵相覷,全然不解。趙敏在張無忌耳邊低聲道:“你瞧,她二人相貌好象!”張無忌一懍,隻見黛綺絲和小昭都是清秀絕俗的瓜子臉,高鼻雪膚,秋波連慧,眉目之間當真有六分相似,隻是小昭的容貌之,波斯胡人的氣息隻餘下淡淡影子,黛綺絲卻一見便知不是土人氏。他立時想起苦頭陀範遙在大都小酒店對小昭所說的那兩句話:“真象,真象!”原來所謂‘真象’,乃是說小昭的相貌真象紫衫龍王。那麽小昭是黛綺絲的妹妹麽?是她的女兒麽?

    張無忌跟著又想起楊逍、楊不悔婦女對小昭的加意提防,每當問到楊逍何以對小昭這麽一個小姑娘竟然如此忌憚,似當大敵,他卻又語焉不詳。這時方始明白,原來楊逍也已瞧出小昭的容貌和紫衫龍王頗為相似,隻是並無其他佐證,又見張無忌對她加意回護,是以不便明言。至於小昭故意扭嘴歪鼻,苦心裝成醜女模樣,其用意更是昭然若揭了。

    突然之間,他又想起一事:“小昭混上光明頂去幹什麽?她怎麽知道秘道的入口,那定是紫衫龍王要她去的,用意顯是在盜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她作我小婢,相伴幾已兩年,我從來隻道她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哪料到她如此工於心計。我這兩年來如在夢,一直墮在她的彀而絲毫不覺。張無忌啊張無忌,你一生輕信,時受人愚,竟連這小小丫頭也將我玩弄於掌股之上。”想到這裏,不禁大是氣惱。

    便在此時,小昭的眼光向他望了過來。張無忌見她眼色柔情無限,實非作偽,心下又怦然一動,想起光明頂上對戰六大派時,她曾舍身相護自己,兩年來她細心熨帖的服侍,決不能是事事相欺,莫非冤枉了她?正自遲疑,船身劇烈一震,又沉下去一大截。

    黛綺絲道:“張教主,你們各位不必驚慌。待會波斯人的船隻到來,我和小昭自有應付之方。紫衫龍王雖是女流之輩,也知一人作事一人當,決不敢連累各位。張教主和謝哥待我義重如山。黛綺絲這裏謝過了。”說著盈盈拜倒。張無忌和謝遜急忙還禮,均想:“這些波斯人行事歹毒,待會定當將你抓去燒死,也不會放過咱們。”

    座船漸漸下沉,艙進水。張無忌抱起殷離,周芷若抱起趙敏,各人爬上桅杆。

    小昭忽向東方一指,哭出聲來。各人向她指之處望去,隻見遠處海麵上帆影點點。過不多時,帆影漸大,正是十餘艘波斯大船鼓風追來。

    張無忌心想:“倘若我是黛綺絲,與其身遭火焚之苦,還不如跳在海自盡而死。”然見她神色泰然,毫不驚懼,不禁佩服:“她身居四王之首,果非尋常。想當年鷹王、獅王、蝠王都已是成名的年長豪傑,她以一個妙齡少女,位居王之上,也不能僅因一日之功而得,自當另有過人之處。”眼見波斯群船漸漸駛近,又想:“我得罪諸寶樹王不小,既然落入他們,也不盼望再能活命。隻是如何想個法兒,護得義父和趙姑娘、周姑娘、表妹她們周全。小昭,小昭,唉,寧可你對我不義,不可我待你不仁。”

    隻見十餘艘波斯大船漸漸駛近,船上炮口一齊對準了沉船的桅杆,駛到離沉船二十餘丈處,便即落帆下錨。

    隻聽得智慧王哈哈大笑,得意非凡,叫道:“爾等降不降了?”張無忌朗聲道:“土義士,寧死不屈,豈有降理?是好漢子便武功上決一強弱。”智慧王笑道:“大丈夫鬥智不鬥力哉,快快束待擒焉!”

    黛綺絲突然朗聲說了幾句波斯話,辭氣極是嚴正。智慧王一怔,也答以幾句波斯話。兩人一問一答,說了十幾句話,那大聖王也接嘴相詢。又說了幾句,大船放下一艘小船,八名水劃漿,駛了過來。

    黛綺絲道:“張教主,我和小昭先行過去,請你們稍待片刻。”

    謝遜厲聲道:“韓夫人,土明教待你不薄。本教的安危興衰,係於無忌一人之身。你若出賣我們,謝某人命不足惜。要是損及無忌毫發,謝某縱變厲鬼,也決不饒你。”

    黛綺絲冷笑道:“你義兒是心肝寶貝,我女兒便是瓦石泥塵麽?”說著挽著小昭之,輕輕一躍,落入了小船。八名水揮漿如飛,劃向波斯大艦去了。

    各人聽了她這兩句話,都是一怔。趙敏道:“小昭果然是她女兒。”

    遠遠望見黛綺絲和小昭上了大船,站在船頭,和諸寶樹王說話,自己座船卻不住下沉,桅杆一寸一寸的低下。

    謝遜歎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忌孩兒,我識錯了韓夫人,你識錯了小昭。無忌,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暫忍一時之辱,再行俟逃脫。你肩頭挑著重擔,原千萬百姓,均盼我明教高舉義旗,驅除韃子,一當時到來,你自行脫身,決不可顧及旁人。你是一教之主,這間的輕重大小,可要分辨清楚了。”張無忌沉吟未答。趙敏呸了一聲,道:“自己性命不保了,還甚麽韃子不韃子的。你說蒙古人好呢,還是波斯人好?”

    周芷若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忽道:“小昭對張公子情意深重,決不致背叛他。”

    趙敏道:“你不見紫衫龍王一再逼迫她麽?小昭先是不肯,最後被逼得緊了,終於肯了,還假惺惺地大哭一場呢。”

    這時桅杆離海麵已不過丈餘,海浪濤潑了上來,濺得各人頭臉皆濕。趙敏忽然笑道:“張公子,咱們和你死在一起倒也幹淨。小昭陰險狡猾,反倒不能跟咱們一起死。”這幾句話雖以玩笑口吻出之,但含意情致纏綿。

    張無忌聽得甚是感動,心道:“我不能同時娶她們為妻,但得和她們同時畢命,也不枉了。”看看趙敏,看看周芷若,又看看懷的殷離。隻見殷離雖仍然昏迷不醒,趙周二女均是雙頰酡紅,臉上濺著點點水珠,猶似曉露的鮮花,趙女燦若玫瑰,周女秀似芝蘭,霎時之間,心反感平安喜樂。

    忽聽得十餘艘大船上的波斯人齊聲高呼。張無忌等吃了一驚,凝目望去。隻見沒艘船上的波斯人一齊拜伏在甲板之上,向由大艦行禮。大艦上諸寶樹王也是伏在船頭,間椅上端坐一人,倒似是小昭模樣,隻是隔得遠了,瞧不清楚。張無忌等驚疑不定,不知這些波斯人在搗什麽鬼。群胡叫喊了一陣,站起身來,仍是不斷的叫喊,喊聲顯是充滿歡愉,倒似是遇到了什麽大喜慶事一般。

    過了一會,那小船又劃了過來,船坐的赫然正是小昭。她招說道:“張公子,各位請到大艦之上。波斯明教決計不敢加害。”趙敏問道:“為什麽?”小昭道:“各位過去便知。若有相害之意,小昭如何對得起張公子?”

    謝遜忽道:“小昭,你做了波斯明教的教主麽?”

    小昭低眉垂首,並不回答,過了片刻,大大的眼忽然掛下兩顆晶瑩的淚水。

    霎時之間,張無忌耳嗡的一響,一切前因後果已猜到了八成,心下又是難過,又是感激,說道:“小昭,你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小昭側開頭,不敢和他目光相對。

    謝遜歎道:“黛綺絲有女如此,不負了紫衫龍王一世英名。無忌,咱們過去罷。”說著躍入小船。接著周芷若抱著殷離,跳了過去,張無忌也抱著趙敏入船。

    八名水掉過船頭,劃向大艦。離大艦尚又十餘丈,諸寶樹王已一齊躬身迎接教主。

    眾人登上大艦,小昭吩咐了幾句,早有人恭恭敬敬的送上麵巾、食物,分別待著各人入艙換去濕衣。

    張無忌見他所處的那間房艙極是寬敞,房珠光寶氣,陳設著不少珍物,剛抹幹身上沾濕的海水,呀的一聲,房門推開,進來一人,正是小昭。她上拿著一套短衫褲,一件長袍,說道:“公子,我服侍你換衣。”無忌心一酸,說道:“小昭,你已是總教的教主,說來我還是你的屬下,如何可再作此事?”小昭求道:“公子,這是最後的一次。此後咱們東西相隔萬裏,會見無日,我便是再想服侍你一次,也是不能的了。”張無忌黯然神傷,隻得任她和平時一般助他換上衣衫,幫他扣上衣紐,結上衣帶,又取出梳子,替他梳好頭發。

    張無忌見她淚珠盈盈,突然間心激動,伸將她嬌小的身軀抱在懷裏。小昭“嚶”的一聲,身子微微顫動。張無忌在她櫻唇上深深印了一吻,說道:“小昭初時我還怪你欺騙於我,沒想到你竟待我這麽好。”

    小昭將頭靠在他寬廣的胸脯上,低聲道:“公子,我從前確是騙過你的。我媽本是總教位聖處女之一,奉派前來土,積立功德,以便回歸波斯,繼任教主。不料她和我爹爹相見之後,情難自已,不得不叛教和我爹爹成婚。我媽媽自知罪重,將聖處女的彩寶石戒指傳了給我,命我混上光明頂,盜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公子,這件事我一直在騙你。但在我心,我卻沒對你不起。因為我決不願做波斯明教的教主,我隻盼做你的小丫頭,一生一世服侍你,永遠不離開你。我跟你說過的是不是?”

    張無忌點了點頭,抱著她輕柔的身子坐在自己的膝上,又吻了吻她。她溫軟的嘴唇上沾著淚水,又是甜蜜,又是苦澀。

    小昭又道:“我記得了挪移乾坤的心法,決不是存心背叛於你。若非今日山窮水盡,我決計不會泄露此事……”張無忌輕聲道:“現下我都知道了。”

    小昭幽幽的道:“我幼年之時,便見媽媽日夜不安,心驚膽戰,遮掩住她好好的容貌,化裝成一個好醜樣的老太婆。她又不許我跟她在一起,將我寄養在別人家裏,隔一兩年才來瞧我一次。這時候我才明白,她為甚麽幹冒大險,要和我爹爹成婚。公子,咱們今天若非這樣,別說做教主,便是做全世界的女皇,我也不願。”說道這裏,她雙頰紅暈如火。

    張無忌隻覺得抱在懷裏的嬌軀突然熱了起來,心一動,忽聽得黛綺絲的聲音在門外說道:“小昭,你克製不了,便是送了張公子的性命。”

    小昭身子一顫,跳了起來,說道:“公子,你以後莫再記著我。殷姑娘隨我母親多年,對你一往情深,是你良配。”

    張無忌低聲道:“咱們殺將出去,擒得一兩位寶樹王,再要脅他們送回靈蛇島去。”

    小昭淒然搖頭,道:“這次他們已學了乖,謝大俠、殷姑娘他們身上,此刻均有波斯人的刀劍相加。咱們稍有異動,立時便送了他們性命。”說著打開了艙門。隻見黛綺絲站在門口,兩名波斯人挺長劍,站她背後。那兩名波斯人躬身向小昭行禮,但長劍的劍尖始終不離黛綺絲背心。

    小昭昂然直至甲板,張無忌跟隨其後,果見謝遜等人身後均有波斯武士挺劍相脅。小昭說道:“公子,這裏有波斯治傷的靈藥,請你替殷姑娘敷治。”說著用波斯語吩咐了幾句。

    功德王取出一瓶膏藥,交給張無忌。

    小昭又道:“我命人送各位回歸土,咱們就此別過。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體康寧,諸事如意。”始終聲音又哽咽了。張無忌道:“你身居虎狼之域,一切小心。”小昭點了點頭,吩咐下屬備船。

    謝遜、殷離、趙敏、周芷若等等一一過船。小昭將屠龍刀和倚天劍都交了給張無忌,淒然一笑,舉作別。

    張無忌不知說甚麽話好,呆立片刻,躍入對船。隻聽得小昭所乘的大艦上號角聲嗚嗚響起,兩船一齊揚帆,漸離漸遠。但見小昭悄立船頭,怔怔向張無忌的座船望著。

    兩人之間的海麵越拉越廣,終於小昭的座艦成為一個黑點,終於海上一片漆黑,長風掠帆,猶帶嗚咽之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