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上部:韓信篇(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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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三年,章邯三十萬秦軍圍趙軍於巨鹿,楚懷王派宋義、項羽率軍援救。大軍行至安陽,停留了四十六天不前進。
項羽衝進了上將軍行轅,質問主帥宋義:“為什麽到現在還不進軍?你要眼睜睜看著趙國滅亡嗎?”
“你著什麽急?”宋義慢條斯理地道,“趙王歇跟我們有什麽交情?犯得著為他去跟秦軍拚命?不要忘了,秦軍比我們多四倍不止!章邯也不是好惹的。你叔父就是因為不聽我的勸告,貿然出擊而被他殺了的。”
“你也不要忘了,”項羽強忍著怒氣道,“懷王派我們來,就是為了救趙!你現在按兵不動,算是怎麽回事?”
宋義道:“這就叫計謀!現在秦軍攻趙,若秦軍勝,必然已疲憊不堪,我軍正可乘其疲憊攻擊他們;若秦軍敗,那更好,我們就可以乘此大舉西進,入鹹陽,滅秦朝,建不世之功。所以,我們不妨讓秦、趙先互相廝殺,拚個你死我活。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你懂嗎?”
項羽道:“我讀過兵法,不用你來教我!不戰而勝有兩種,‘上兵伐謀,其次伐交’。你用的是哪種?靠謀略?靠外交?你靠的是趙國的犧牲!以秦軍的強大,去攻新建立的趙國,其勢必滅趙國。這也算‘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屈的是誰的兵?”
宋義冷笑道:“難怪你叔父說你讀兵書隻讀一半!犧牲趙國以拖垮秦軍,不正是最好的謀略?匹夫之見,不可理喻!”
宋義最後兩句話聲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語,但足以讓項羽聽到。
“你說什麽?”項羽勃然大怒,手掃劍柄,便欲站起,“你再說一遍!”忽然,他感到有人輕按他按劍的手,他回頭一看,是他的侍衛。
那侍衛輕聲道:“將軍息怒。”同時以目示意。項羽向四周看了一眼,重又坐下。
“這就對了。”宋義悠然道,“你那火暴脾氣,最好不要在我這裏發。這是我的行轅。而且,我是上將軍,你是次將軍,你知道,這可是懷王封的。”
項羽咬一咬牙:“你不救趙,我去!”
宋義瞟了他一眼,舉手拍了拍:“來人。”
一名士卒走進來,躬身道:“上將軍有何吩咐?”
宋義道:“傳我將令:軍中上下,務須嚴守號令,不得擅自行動,凡有好勇鬥狠如虎狼,強悍不遵令者,皆斬不赦。”
士卒應聲退下。
宋義又轉向項羽道:“項將軍,這可是懷王給我的權力,你沒有異議吧!”
項羽從鼻孔裏冷哼一聲:“懷王,懷王,你還真以為那小子配坐那個王位?”說完,項羽起身就走。
宋義拍案怒道:“項羽!你不要太放肆!別以為你是項梁的侄子我就不……”
項羽已經出去了。
“什麽懷王?狗屁!”項羽重重地向地上啐了一口,邊走邊憤憤地道,“連秦始皇我都敢說可取而代之。熊心算什麽東西?要不是我叔父,他大概現在還在給人家放羊呢!宋義居然拿他來壓我,你說可笑不可笑?楚國的大業,早晚要敗在他手上!”
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道:“宋義的話,其實也不是全無道理,但隻顧眼前之利,目光不免短淺了些。”
項羽停住了腳步,回身打量著這個侍衛:“韓信,你這個執戟郎中,好像總是有許多高見嘛。那你倒說說,宋義的話有什麽道理?他又怎麽目光短淺了?”
韓信聽出,項羽的話中,有一股譏嘲的味道,但話已出口,不能不說下去:“宋義的意思,無非是想待秦、趙兩敗俱傷之際,坐收漁翁之利。單以此役而言,此舉確有可取之處,但從長遠來看,恐怕還是失多於得。第一,若照宋義的做法,趙國必亡,我們也就失去了一個盟友;第二,別人會說,楚軍隻顧保全自己的實力,不顧盟國的安危,算什麽王者之師?以後我楚國要在諸侯中建立天下宗主的威信,就很難了。”
項羽道:“那麽你說該怎麽辦?”
韓信看了一下項羽,一時看不出喜怒,想了想,終究還是說道:“我軍可以先大張旗鼓做出進攻的態勢,但不去接觸秦軍的主力,隻要激起巨鹿城中趙軍的信心,讓他們傾全力與秦軍決一死戰。秦軍久圍巨鹿而不下,其勢如久繃的弓弦,現在突然加上一股強力,那麽弓弦最容易繃斷的地方必然會暴露出來。我軍就可抓住機會,從此處入手,變佯攻為實攻,與趙軍裏應外合……”
“哈!”項羽冷笑一聲,“我當你有什麽高見,搞了半天原來還是宋義那一套!趙國危在旦夕,你還有閑心玩什麽佯攻實攻的把戲!”項羽向遠處秦軍營壘方向一指,“章邯是我的死敵,他跟我鬥了那麽長時間,還殺了我叔父,可我佩服他!為什麽?人家是真正的忠臣良將,憑自己的真本事打仗,可你呢?你給我出的是什麽餿主意?你想讓我被趙國人戳著脊梁骨罵嗎?宋義的做法不是王者之師,你的倒是了?世上有這樣的王者之師?笑話!”
韓信知道,項羽根本沒有理解自己的計策,隻得耐心解釋道:“將軍,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和宋義的做法不一樣……”
“不錯,你和宋義不一樣,”項羽一揮手打斷他,“你比他高明,你高明就高明在,不出死力,還要撈個出過力的好名聲!你把我項羽當什麽人了?告訴你,偽君子比真小人還不如!”說完,項羽甩下他,大步走進前麵範增的營帳去了。
韓信呆呆地站在原地。項羽的最後一句話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問題是,這樣毫無理由的羞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幾乎每次他進言獻計,項羽都會有反感之意,就算事實證明他的預見是對的,項羽也沒有因此而給他好臉色看。
這到底是為什麽?
項羽進了範增的營帳,卸掉盔甲,扔下佩劍,坐下就道:“我非殺了宋義不可……
範增大驚,道:“將軍慎言。”說著起身走到軍帳門口,掀開帳門張望了一下,又放下帳門,向項羽道:“出什麽事了?”
項羽道:“宋義不肯救趙,我勸他出兵,他還搬出懷王的牌子壓我。”
“哦,是這樣。”範增踱了幾步,坐下來,“那他說了理由嗎?”
“說了,”項羽道,“又是那一套‘等秦軍疲憊了再打’!”
範增道:“你是怎麽看的?”
項羽道:“秦強趙弱,這是明擺著的事。巨鹿指日可下。到時,秦軍得到趙國的糧草補充,隻會更加強大。有什麽疲憊之機可以利用?”
“嗯——”範增撚著花白的胡須沉吟不語。
項羽有些急了:“亞父,難道你也認可宋義的做法?”
“不是。”範增搖了搖頭,“宋義的做法,也許可贏得眼前一點小利,但會使我們失去趙國這個盟友,又有損楚軍王者之師的威名,不利於我楚國的長遠發展。最好的計策是……”
範增沉吟著,發現項羽麵色有異,道:“阿籍,怎麽了?有什麽事?”
項羽道:“亞父,你說的……怎麽和他如此相似?”
範增驚道:“誰?誰會有此見識?”
項羽道:“喏!就是外頭那一位,我的侍衛,韓信。兩年前投奔我叔父的,叔父過世,又跟了我。”
範增道:“他到底是怎麽說的?”
項羽把韓信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想不到你手下竟有如此人才!”範增激動地一把抓住項羽的手,“太好了!這人是上天所賜,阿籍,你一定要重用他。”
“亞父,不要說他了。”項羽抽回自己的手,“這人我不想用。”
範增愕然:“為什麽?”
項羽道:“亞父,你不知道他在淮陰的事。曾有個無賴找他的碴兒,當街對他說:‘你要是不怕死,就拔劍來刺我;要是怕死,就從我胯下鑽過去。’結果你猜怎麽著?他居然當真乖乖地鑽了人家的褲襠!滿街的人都笑他,他還跟沒事人似的。人家把這事告訴我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怎麽會有貪生怕死到這種程度的人?”
範增眯起了眼睛:“你認為他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