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章 君、王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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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街無人,馬蹄揚聲。

    麗正門遙遙在望,門未閉,守門人共計二十餘,皆刀出鞘而望來人。

    嶽平川無視禁軍士卒,騎馬而闖門。

    無人敢做聲。

    女帝先前有旨意傳達,若嶽家王爺來大內,讓他進便是,無須阻攔。

    馬蹄聲敲擊在人心上。

    橫地裏一人按刀搶身而出,攔在馬前,聲穩氣正,“請王爺下馬,請王爺解劍。”

    眾人大驚。

    紛紛在心裏念道,王陵你不要命了,嶽家王爺也敢攔麽。

    嶽平川盯著王陵。

    王陵正身以對,絲毫不懼。

    沉默著。

    誰也沒有退縮。

    許久,嶽平川才點點頭,順手解下佩劍,丟給王陵,“給你了。”

    一提韁繩,黑馬踏步前行。

    接過劍的王陵有些莫名其妙,欲執著的攔住去路,卻被幾位袍澤拉了開去,陛下旨意是讓嶽家王爺進去,你這樣抗旨不說,若是被嶽家王爺惱了一槍給跳了,找誰說理去。

    況且,王爺已解劍。

    雖然還提槍,但畢竟意思著解劍了不是?

    王陵沉默著掙脫袍澤的拉扯,橫身攔住嶽家三世子,認真的說道:“陛下有旨意,王爺可進,世子不可進。”

    這一次,沒人阻攔王陵。

    甚至於所有人皆執刀盯著三世子。

    如果他執意要進,那麽請踏過我等屍身。

    三世子笑著看眾人,目光落在王陵身上,“知道父王為何送你劍麽?”

    王陵不言語。

    三世子繼續說道:“他欣賞你等的勇氣。”

    頓了下,“我也欣賞。”

    騎在馬上,通過麗正門望向一路暢通的走向大內的嶽家王爺,三世子陷入沉思,並沒有跟進去的意思,要見終究是要見的。

    得等那個女人的意思。

    畢竟她是這天下共主,亦是臨安城說一不二的君王。

    闖得過麗正門,但闖得到垂拱殿?

    三世子也沒有這個底氣。

    天底下,哪怕是眾多的異人妖孽,誰有這個底氣?

    也許,汴河畔假死生草塚的聖人有。

    也許,觀漁城一劍掛天河的夫子有。

    也許,鎮守開封的大涼無敵槍神有。

    但趙颯沒有,自己也沒有。

    論實力和氣勢,皆遠不如這三人。

    但世子知曉,那婦人遲早會見自己。

    所以,等著便是。

    嶽平川走不多時,一位大貂寺領著兩位小黃門出現,這位內侍左都知雙手洗得極其幹淨,今日終顯鷹翔之姿,不卑不亢的道:“王爺,陛下在摘星台,這邊請。”

    嶽平川看著這位老當益壯的老貂寺,終於有些動容,話中有話的說了句薛都知要執弓了乎。

    薛盛唐笑了笑,“不好說,看陛下意思,也看王爺。”

    嶽平川點點頭,倒沒再說什麽。

    危樓高百尺。

    摘星台上,大黃袍的婦人臨欄負手。

    摘星台下,黑色蟒袍的王爺提槍望月。

    目光雖仰望,卻以平視之底氣,亦不下馬行跪見禮。

    大涼天下的南北帝王,就這麽隔空相望。

    沒人讀得懂這兩人眼裏的意思。

    從始至終,兩人皆不曾說一句話,也不曾有過任何的神情變幻,彼此皆是麵如止水的對望,俯視者無有盛氣淩人意,仰望者不透謙卑色。

    隻有當事者知,此刻兩人的眼裏,沒有彼此。

    負手的婦人,看見的是一道自北而南的壯氣。

    蟒服男子騎在馬上,槍在手中,隻是從開封走到臨安,卻好像走遍了世間,看透了萬象,他的眼裏,不再是北蠻鐵騎,不再是臨安妖嬈,也不再是江山社稷家國天下。

    他的眼裏,隻有一人。

    他的世界,亦隻剩一人。

    那個任性的王妃。

    他想告訴天下人,嶽家門風不可辱,他想告訴王妃,因為你在這裏,所以我來這裏,他在告訴朕,天下你拿去,王妃我帶走。

    提槍走入臨安的王爺,不再是王爺。

    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一個願意為了任性娘子而付出任何代價的男人,隻要她快樂,他無所畏懼。

    但他終究是嶽精忠之曾孫。

    他願意為了王妃付出所有,卻不包括將嶽家忠名毀於一手。

    所以在去夕照山前,他先來摘星台。

    婦人長歎了口氣。

    若是沒有那個任性的蘇蘇,也許嶽平川將成為大涼開疆拓土後,走出這片天下,是看看另外一片世界的第一柄槍。

    隻因他姓嶽!

    提槍的王爺,看見的一片開疆拓土,欲要打造千古第一帝國的盛世之望。

    那個婦人站在那裏。

    卻不屬於那裏。

    王爺也記不清楚,第一次見她時候的模樣,隻是隱約想起來,那時候的她麵容很冷,內心很燦爛,眼裏看不見太多,她隻是想在順宗陛下那染血的後宮裏倔強的活下去。

    這是大涼的悲哀。

    當年的她遠不是江照月之流可以比擬,卻因順宗一句話而被束縛在深深後宮裏,她愛過順宗嗎?也許在順宗死那日,將江山交到她手上時,有過刹那的愛意。

    愛不愛,都無法讓這婦人回頭。

    她想看的世界,沒人給得了,順宗給不了,自己給不了。

    所以,她得到李汝魚後,野望便不再遏製。

    也不再等。

    她要削藩,她要趙驪死,都隻是為了完成她心中的夢想,在少年時就曾說與自己和蘇蘇聽過的夢想——她要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她不相信,世界就是大涼、北蠻、大理和死亡禁地西域。

    王爺心裏歎了口氣。

    想起天下叢生的異人,喃語了一句,也許你是對的。

    世界之外,應還有世界。

    這是老相公柳正清告訴你的,又或者是那位老監正說的,都不重要了。

    其實,我也想知道,世界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隻是不願意去看,害怕去看,害怕看見那片世界後,所有的一切都顛覆。

    因為有些事,我亦不敢、不願再麵對。

    我之一生,隻願守著你那個任性的妹妹,我的王妃。

    今生不負她。

    如此,願卿勿負吾望。

    且帶著順宗、柳正清以及我嶽平川的希望,帶大涼億萬黎民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才乃千古君王事,不負當下盛世。

    隻因這世間男兒,皆有一夢。

    盛世大涼。

    天朝。

    上國。

    四夷來朝。

    許久,王爺才調轉馬頭,神色落寞離開。

    摘星台上,婦人長歎了口氣。

    你終究還是當年的嶽平川。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