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
字數:4377 加入書籤
() 入夜後,天幕上零零散散地飄起了雨。原先還隻是銀絲細雨,可到了下半夜,雨勢竟急了起來。窗框在冬夜的風雨裏發出一陣陣輕響,低而沉重,竟讓人有說不出的壓抑。
容晚抱膝坐在床上,她沒有合眼,一刻都沒有。盡管幾個時辰之前遲羽千叮萬囑要她好好休息,但她卻一絲倦意都沒有。容晚將臉埋在脫下的衣衫裏,細細嗅著那凝幹的獸血散發出的苦辣血腥氣味。
為什麽要做個好人。容晚攥住衣角,心突然幽幽地冒出了這個想法。她做了那麽久的好人,可有什麽回報?是上天垂憐,是她不再毒發欲死,還是月老眷顧,護住她的一絲情脈?好人?
容晚冷笑。她巴不得,巴不得所有人都不要好過,巴不得這九州四海,都來承受她的痛苦——
不。不是這樣的。容晚猛地一個激靈,霎時間靈台清明。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她在心責問自己。即便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自己也不該自私嗜殺到這種程度。況且,況且還有遲羽。隻要他在,一切事情都不會向太糟糕的方向發展。她現在隻是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些……
容晚漸漸混亂的思緒仿佛一鍋糊糊塗塗的米粥,在小小的火苗上咕嘟嘟地冒泡。她抬點上自己的弋陽穴,幾乎同時,整個人便倒在了床上。
睡一覺吧,迷迷糊糊間容晚在心對自己說道,醒了,就都能好了。
這夜遲羽也未睡好。他心所想雖與容晚不同,但卻大差不離。什麽門派什麽江湖利益,在他堂堂浮虛大弟子眼裏,狗屁都不是。藺清硯那小兔崽子,王八蛋負心漢,他日在江湖上若是叫他碰上了,定是一頓好打,不對,還要連同他那美嬌娘一起打,替容晚出出氣!
容晚這個傻子啊……遲羽翻過身,輕輕歎了口氣。彼時窗外風雨呼嘯,也不知那笨蛋有沒有好好睡覺。
“算了。”遲羽一個翻身從床上站了起來。他摸黑將衣服穿齊整,自言自語道:“小爺我可沒有夜闖女人閨房的習慣,我隻是看看你有無好好休息,省得明日狀態不好,耽誤事情。”心這一番自我催眠作用尚佳。遲羽自我肯定地點點頭,輕輕腳地走出了廂房。
容晚的廂房就在隔壁,遲羽走到門口卻煞住了腳步。他突然有些看不懂自己:何必要對一個女人這麽上心?不對,是,何必要對一個心裏想著別人的女人這麽上心?遲羽啊遲羽,你瀟灑了十九年,就他娘的栽在這個小丫頭裏了?
“老子樂意。”遲羽有些凶巴巴地自言自語,似乎是在對自己的另一個人格說話。他踟躇的一會兒,還是伸輕輕推了門。果然,這個傻子,連鎖都沒上。
遲羽提著氣,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走了進去。借著微光,果真看見容晚乖乖地蜷在床上,大約已經酣然入夢了。
“都入冬了,被子都不蓋,活該你蜷成蝦!”遲羽極其小聲地罵道。他走上前去,輕輕拉開鋪在一旁的錦被,將容晚結結實實地裹在了裏麵。
“對自己可真狠啊,你,”遲羽跪在床邊,撐著下巴,極近極近地端詳著容晚:“弋陽穴都點,真的有那麽睡不著嗎?”不過……遲羽又湊近了一點,細細看了看她:睡著了,模樣似乎挺乖的,而且,還挺好看的。
遲羽的心裏仿佛有一隻貓在撓著。他忍不住伸出,輕輕靠了靠容晚的臉頰。
此刻的容晚早已睡熟,但思緒卻半明半昧著。她有些分不清此刻自己在哪裏,在幹什麽,身邊是何人。隻知有人為她蓋了被子,還順帶著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定是師父了。容晚迷迷糊糊地想道。她心裏有些溫暖,甜甜的,像孩子被父母寵溺著一般。她輕輕蹭了蹭那隻冰涼的,像小獸一般,溫馴又乖巧。夢的她隻感覺師父的抖了一抖——大約是為自己療毒耗損了太多內力,師父開始覺得冷了。
容晚心下歉疚不已,又從被子裏伸出,握住了那隻仍在原處的,想要暖一暖它。
遲羽呆住了。原先他還以為的容晚醒了,連解釋的說辭都想好了,可沒想到她隻是夢魘住了,將自己當成了她的師父。遲羽深吸一口氣,雖說萬分不情願,但是分寸與氣度還是讓他將抽了回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心道這輩子可以不洗了。
“師父……”空了,容晚在夢不太滿意,撒嬌似的嘟噥的一句。
遲羽連忙穩住心神:再多看一眼這樣的她,怕是自己也要夢魘了。他想了想,指尖微微凝力,輕點在容晚的眉間,解了她的弋陽穴。
容晚睡得迷迷糊糊,依稀覺得師父又點了自己的什麽穴。不過不疼,挺舒服的。師父的總是這樣涼。
弋陽穴解開後,容晚的六識漸漸清明了一些,隻是潛意識,她還不想醒。很久,沒有踏踏實實地睡過覺了。
朦朧,她看見床邊有個人正在凝視著自己。奇怪的是,這種感覺並不恐怖,甚至讓她有一種——她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的感覺。她看不清那人的麵目,隻覺得目光溫柔繾綣,淡淡的,像一層霧。
“你來了……”半夢半醒間,容晚挪了挪,伸出,輕輕環住那人脖頸,將他向自己這裏帶了帶。這是誰呢,她知道,也不知道。是清硯,是師父,還是師兄,或者,是遲羽……
是誰都不重要了。容晚如同受傷的小動物,趨利避害地靠向溫暖。
遲羽仿佛被雷劈了,呆了足足有一刻。他雖然知道封了弋陽穴會使人短暫的神識不清,記憶混亂,但沒想到,容晚竟也有這樣的一麵……遲羽僵硬著身體,想從容晚的環抱退出了。他雖貪戀這須臾的溫暖,卻也不會以如此卑劣的段與她親近。
“要走了,你不要我了嗎……”容晚自言自語道。她加重了上的力度,將那人又抱緊了些。在她走過的十載歲月,她經曆過太多的拋棄與背叛。她被父母拋棄,被清硯拋棄,被容遠拋棄。她怕,她真的怕,再來一次。
遲羽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向前挪了挪,將容晚一把撈起,緊緊箍在懷。“不會啊,我不走的,”他低聲道:“不會不要你的,乖。”
翌日天蒙蒙亮,容晚便醒了過來。昨晚做了個冗長又奇怪的夢,一早起來臂竟有些酸疼,還有,自己是什麽時候蓋上的被子?
以後不能再隨便封住弋陽穴了。容晚在穿衣服時得出了這個結論,她甚至有點懷疑,昨夜自己是不是夢遊去了。
洗漱完畢,容晚便背上劍出了門。今日便能見到莊主了,一切,都該有個答案了。
一走出廂房,容晚便看見了負立於廊下的遲羽。他穿了一身黑色滾金邊的短袍,很大氣,有點像……像鳳凰!
“你起得倒早。”容晚走下廊去,到遲羽身邊道。她還很奇怪,這人什麽時候轉了性,一大早竟沒有撕心裂肺地在門口拍門叫自己起床。
遲羽咳了一聲,沒去看容晚,有些不自然道:“這床小爺睡得渾身不自在,自然起得早,不像你,睡得跟豬……”說到這兒,他突然打住了。再說下去,恐怕就要暴露自己了!
容晚似乎是沒往這上細想。她輕輕搖搖頭,道:“我睡得也不踏實。”過了片刻,她又道:“見了莊主…完成了門派之事,我們自可以離開。”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了。
“那麽,你想去哪裏?”遲羽轉過身來,正色道。
容晚麵露黯然之色。是啊,自己可以去哪裏呢?昆侖派?那裏怕是自己死也不願再回去了。江湖遼遠山長水闊,自己竟連天地沙鷗都不如。
“那個,肉丸,要不你跟我回浮虛門去?”遲羽試探著問道。說完,他又趕緊解釋道:“我也沒別的意思,隻是我感覺,此刻你去哪兒都不大合適,若要小爺我把你一個人丟下了,我這麽重情重義俠肝義膽的,我也做不到。不如你先跟我回去,反正我——我們掌門,也好說話。而且我們浮虛門名聲可是響當當的!絕對友好,包你滿意喲~”說著,露出了一個招牌式賤賤的笑。
容晚微笑。她想得沒錯,隻有有遲羽在,事情,就不會太糟糕。
“好。”
遲羽還沒樂完,昨日的那個小侍婢便分花拂柳地從院子外走了進來。她到二人麵前揖了揖,道:“夫人已在側廳恭候二位,請隨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