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錦繡年僅十一歲，是留下的五個人中年齡最小入宮時間也最短的。冬梅去養傷後，我才注意到這小丫頭的存在，當時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死在自己懷裏的雲惠。雲惠剛到自己身邊那會和這丫頭的年歲相當，想到這些心裏不由有些觸動，也就將她安排在了身邊伺候。沒想到她年歲不大，話也不多，做起事來卻很是心細，雖然很多時候做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但總會讓人覺得心裏暖和舒坦。

    “你是哪家送入宮的？姓什麽？家中還有何人？”許福多還沒將酒端來，獨坐無趣，開口與錦繡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起來。

    “回主子的話，奴才是武備院卿三保之女，姓金，家中父母健在，上頭還有一兄長，名喚金簡。”錦繡恭順應道。

    “姓金？是漢軍旗的？祖上是漢人嗎？哪個旗下的？金錦繡……這名字可有些繞口。”許是因著自己是漢軍旗的緣故，在得知眼前著小丫頭也是漢人，更添了許多好感，也愈發覺得親近，說話的語氣也柔和隨意起來。

    “回主子的話，奴才家裏是內務府旗下的漢軍包衣。祖上……不是漢人……是朝鮮義州人，其實……其實奴才本名是叫金秀兒。入宮的時候，管事公公說這名太小家子氣，還不如叫錦繡，聽著就是個富貴有福的，能討主子們喜歡，所以入宮後就給改成了錦繡……”錦繡拘謹地答著話，說到名字時，語氣有些局促和緊張，雙手不安地扯著手裏的帕子。

    “朝鮮人啊……怎麽入了漢軍旗？”聽她說自己祖上是朝鮮人，而非漢人，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錦繡許是沒想到我會問起這個，先是愣了愣，思索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年幼時聽家父提及祖上是在明朝天啟七年丁卯之役時投奔的後金，後來成為滿人的包衣阿哈，跟著滿人一起征戰。入關後因著當年朝鮮是明朝的屬國，我家又姓金，和漢姓一樣，所以就被編入了漢軍旗。”

    “原來是這樣，其實秀兒也名字也挺好聽的，雖然沒有錦繡聽上去富貴大氣，但很是清爽。你是喜歡別人喚你秀兒，還是錦繡？”我的失望沒有表露在臉上，拋出了一個看起來平常其實帶坑的選擇題。

    經曆過景仁宮的整頓，見過我冷漠無情的一麵，這丫頭的緊張也在清理之中，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條理清晰地應答如流已經不容易，可見不是個怯懦無用的，這讓我對這丫頭著實生出想要深究的興趣。

    “回主子的話……”錦繡又是畢恭畢敬地開口。

    “不必如此拘謹，以後若沒旁人，回話時直接應對就好，我喜歡簡單明了直言不諱。”我打斷她的話，示意她不要一口一個“回主子的話”，這樣的回話方式聽著別扭，怎麽也習慣不起來。

    “奴才……奴才覺著秀兒喚起來親近，錦繡喚起來喜慶，奴才喜歡什麽不重要，隻要主子高興就好。”錦繡想了想，意識到許福多和冬梅服侍的時候也很少說這句開場白，也就順著我的意思改了口。一開始回答的時候，她的聲音很小，說到後麵似乎覺得這個回答挺機智，挑不出什麽大毛病，語速也就輕快起來，不經意間透露出十一歲小女孩的天真稚氣來。

    “鬼靈精，還以為你是個老實的，原來也這麽滑頭，什麽叫做隻要我高興就好？名字是自己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一種憑證與符號，也是父母留給子女的心意。哪有隨隨便便被人改來改去的道理。倘若改的是自己喜歡的還好，若是自己不喜歡，眼下又給了你選擇的機會，為什麽不自己把握住？你記住，機會不是隨隨便便什麽時候都能有的，一旦有了就一定要牢牢把握住，否則一輩子都隻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這丫頭的回答很狡猾，說明她是個聰明的，懂得如何回答能讓自己不處於被動，不陷入危險，這種與生俱來的性格特質讓我喜歡，盡管這在很多人看來有些圓滑，但身處這般境地還不知審時度勢，那麽最終的下場可想而知。她單純卻不愚蠢，稚氣卻不天真，這樣的心性隻要不包藏禍心，我也不吝多提點幾句。

    “謝主子提點，奴才曉得了。若主子恩典奴才自個選，奴才其實挺喜歡錦繡這個名字。”錦繡對我說得話有些一知半解，但大體的意思是懂了。她想了片刻，壯著膽子回答道。

    錦繡這個回答讓我微微蹙眉，之前的柔和笑意淡下去幾分，打量她的目光中帶著審視和疑問。

    錦繡看出了我的表情變化，連忙惶恐地解釋道：“主子莫怪，奴才並非是嫌棄秀兒這名字不好，隻是覺得那管事的公公說得對，秀兒這名字太平淡無奇了，奴才卻希望自個能像‘錦繡’這個名字一樣能有個錦繡前程。”

    這丫頭是個有野心的。當她說出這句話是，我對她也有了第一個確切的感觀。不過對於這樣的評價，我並不反感。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人隻有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才能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能這麽直言不諱地表露自己的野心，說明她目前是真實坦率的。這樣想來總比那些人前是與世無爭的白蓮花，人後卻是野心勃勃，在私下裏為了上位暗搓搓搞小動作的人要好。

    “錦繡前程……”我垂下眼輕輕重複這四個字，唇角慢慢勾出一抹弧度，淡淡開口對她說道：“好，那就錦繡吧，我也希望你能前程似錦。”

    錦繡沒有明白我最後這句話的意思，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似乎在琢磨我這句話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反話。

    我從手腕上取下玉鐲，伸手拉起她的手，將玉鐲套了上去，笑著說道：“你現在年歲還小，等過了十四歲就去四阿哥那邊服侍吧。”

    我的舉動似乎把錦繡給嚇到了，半晌沒反應過來，等我收回手，她才意識到我說了什麽，連忙叩首謝恩。

    我伸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笑著說道：“熹妃娘娘與我情同姐妹，四阿哥又是在我跟前看著長大的，我真心盼著他能好好的，也希望他身邊能多幾個可心懂事的人。我看你這丫頭不錯，是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明白人，以後的日子還長著，你這幾年就跟在我身邊多看多學，以後必然有能用得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