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過完之後，趙氏醫館，便被人說成了女媧廟一般的存在，甚至傳言說趙忍冬奶奶是女媧轉世。

    這一事，與長安城中的另一件事，有得了一比。

    房媧兒在過年這幾日，和孩子們一起出門打雪仗。

    原本玩得很愉快，可是一聽人說起，韓嫣出來了，小孩子們便放下手中的雪球，向報信人的方向跑去。趙氏醫館的孩子平時都待在醫館中，不知道街上的孩子們平日裏都做什麽。

    今年已有四歲的馬蘭兒問道：“奶奶，他們跑什麽呢？”

    房媧兒抱起她來，說道：“我們先回去，回去以後我們烤著火，奶奶再好好和你們說說。”

    孩子們扔下手中的雪球，拍拍衣衫，小手拉小手，一蹦一跳地回醫館去了。

    回到醫館，房媧兒帶著孩子們，在平日會客的廳堂中，烤著火，吃著廚房的阿婆做的酥餅。

    房媧兒說道：“你們方才看見的孩子們去找一位叫做韓嫣的大人了。”

    常山問：“為什麽奶奶不讓我們去瞧瞧？”

    房媧兒接著說道：“這位韓嫣大人，他喜歡玩彈弓，常常用金子做成打彈弓的彈丸，聽人說，他每天都要丟掉十幾顆金彈丸。皇帝愛護韓嫣，在皇帝眼中，金彈丸不過是小錢罷了，韓嫣愛玩便去玩，金彈丸的錢算不上什麽大錢。長安中的小孩子，都喜歡很去韓嫣打彈弓的地方玩耍，隻要看見韓嫣要出來打彈弓，小孩子們成群結隊地跟隨著他跑，看到金彈丸落地，小孩子蜂擁而上，跑過去撿。這就是長安城中的一句順口溜‘苦饑寒，逐彈丸’的出處。”

    馬蘭兒隻有四歲不懂什麽意思，說道：“我們以後也去撿回來，給奶奶。”

    常山罵她說道：“呸，奶奶才不稀罕那點兒小錢。奶奶今日和我們說這事，是要告訴我們說，百姓饑寒交迫，官員不但不賑災，反而用金丸欺辱百姓。”

    房媧兒微微一笑，說道：“常山這一年來，進步很大呀。”

    常山傻笑：“張先生教得好。”

    張子房剛剛到門外，聽到房媧兒和孩子們在屋中談話，便沒有打斷，在屋外靜靜聽著，聽到常山這樣說來，他便開口了：“這可不是我教你的。”

    常山站起來迎接張子房，說道：“老師來了。”

    張子房笑道：“奶奶，常山這孩子的確聰慧得很，方才所說，並非是我教的。”

    房媧兒說道：“可是你這老師也功不可沒不是？”

    張子房轉過頭來對常山說道：“常山，你帶著弟弟妹妹去外麵玩，老師有話和你們奶奶說。”常山作為孩子頭，帶著弟弟妹妹們去廚房幫阿婆做事。因為天氣寒冷，常山知道阿婆的手腳不大利索。便帶著孩子們去幫阿婆準備晚餐的菜品。不一會，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圍在阿婆身邊。

    阿婆年紀大了，精神倒是不錯，一群乖巧聽話的小孩圍著她，她也樂嗬嗬的。

    孩子們剛一走，房媧兒便端不做架子，杵著手，斜靠在地上，說道：“你要來說什麽？”

    張子房說道：“請你放過韓嫣。”

    房媧兒冷笑：“哦？放過他？”

    張子房歎了一口氣道：“韓嫣是韓信的曾孫，你當時和呂後，一起殺了他的曾祖，現在還想把他的曾孫也殺掉嗎？”

    房媧兒說道：“韓嫣雖說和我私交甚好，可是，他這個人，太不檢點了，遲早是個禍害，與其讓天下人將來因為韓嫣而詬病武帝，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他，一了百了，還能讓劉徹在史書上留個好聽的名聲。”

    張子房說道：“史官愛亂嚼舌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他們都能說出大天來。劉徹的名聲，不是你殺一個韓嫣就能挽回的，他曆來親信韓嫣，和他同眠同食，早就有人瞎議論了，你何必要賠上一條無辜的性命呢？”

    房媧兒道：“他無辜嗎？看看自從太皇太後放權之後，韓嫣那個小崽子敢恃寵而驕，都成什麽模樣了，哪裏有一丁點兒韓信大哥當年的樣子？”

    張子房說道：“不就是幾粒金彈丸嗎？朝廷上下供這點錢，不至於會怎樣的，劉家朝廷欠韓家的，又豈是幾粒金彈丸可以補償的？”

    房媧兒跳起來，大怒問道：“子房，為什麽一些簡簡單單的事情一到你就舊相識那兒，你就這般優柔寡斷？”

    張子房說道：“我是替你我還債。”

    房媧兒揉著太陽穴說道：“不必，我的債多了去了。你老人家還不清的。隻是，我可以答應你，不殺韓嫣。但是有一件事，我告訴了王太後是韓嫣做的。”

    張子房疑惑道：“你和王太後見過麵？”

    房媧兒慢慢說來：“過年前一日，她按例進宮去為太皇太後請脈。聽太皇太後說起，前一日王太後身體風濕病犯了，疼得厲害，正好王太後的人在我給太皇太後瞧過病之後，來請我，去給她看看去。幫王太後上了藥酒，她作為回報，送來我一見她親自繡的紅梅傲雪外罩衣衫，太後所賜，我也不好推辭，便收下了。收了人家的禮物，便不好匆匆走開。東拉西扯，問起了那位修成君金俗的情況。看得出來，王太後雖然表麵說虧欠疼愛女兒，可是當著這麽多文武百官的麵，揭開她的舊傷口，讓人看她的留下來的見不得人的傷疤。她早已貴為太後，哪裏沒有能力去將女兒尋回？沒有尋回，不是怕皇帝和太皇太後，而是不願意。她問起金俗是誰找回來，我說是韓嫣，韓嫣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這個謊話編得合情合理，我太後她老人也就信了。”

    張子房甩了衣袖說道：“你既然已經察覺王娡心中有恨，為何要誣陷給韓嫣？”

    房媧兒道：“這件事他全程都有參與其中，且最熱心腸，不說他？難道說我們嗎？”

    張子房說道：“太皇太後一倒，韓嫣若是犯了什麽大錯，王娡會怎麽對待於他？”

    房媧兒冷冰冰地，回應張子房：“你不必把韓信與韓嫣混為一談，他們不是一個人，韓嫣不會因為此事而死，若是王娡和皇帝近日來給他一些教訓，讓他明白事理，這小子才有活路！”

    後來，韓嫣持寵而嬌，不僅多有得罪朝中重臣，而且，自己因為擅自出入宮門，與宮女有了苟且之事。

    被王娡手下的人發現，王娡整頓後宮規矩，便按規矩殺了韓嫣，劉徹為了救韓嫣，嘴皮子都磨幹了，可還是沒有一點兒用處。

    建元四年，開春。

    房媧兒和張子房，帶著十三個孩子們去了一趟東甌國。出了長安城，所有人的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去，長安是是非之地，離開那，不必再提心吊膽，倒也利於孩子們的成長。

    常山一路上都在外騎馬看景致，他長在北方戈壁，不知南方的溫潤潮濕，山川秀麗。

    張子房和房媧兒同在一輛馬車中，張子房問道：“你此番前去，有幾成的把握？”

    房媧兒道：“自古以來，事情的成敗要麽就是十成，要麽就是零，幾成的把握都是猜忌，我隻知道，秦朝無奈丟掉的江山，我是一定要討回來的。”

    張子房分析說道：“去年，東甌王歐貞鳴戰死，其子歐望繼位。去年一事，東甌國力削弱了不小，此時，正值他力量薄弱之際。”

    房媧兒喝了一口茶水，說道：“新帝好行新政，你說是不是這個禮？”

    馬蘭兒突然在後麵的馬車上大叫：“這麽大的蝴蝶！我在草原沒有見到過呢！奶奶，幫我抓了去好不好？”

    房媧兒倒吸一口氣，身上起了雞皮疙瘩，蜷縮在馬車的一角，說道：“老子今天不出去外麵吃飯了，給我送馬車裏來。”

    張子房哈哈大笑，“門主大人，原來還有你害怕的東西。”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要不要我把蝴蝶捉回來，給你看看？”

    “看你媽的個頭呀。”

    張子房看見她臉上的皮膚都都嚇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想她現在必定已經是全身發涼，起著雞皮疙瘩，心中打鼓。覺得她這個樣子好生稀奇有趣，情不自禁笑出了聲來。

    張子房知道房媧兒最怕的兩樣東西，飛蛾、蝴蝶。飛蛾與蝴蝶是房媧兒看都不敢看的兩樣昆蟲。某些昆蟲，如蜈蚣、蠍子，她倒是一點兒都害怕，倒是還放在手心裏玩弄來著。

    也不懂她是為什麽會害怕旁人覺得美麗的蝴蝶，而且怕得要命。

    張子房掀開一小個縫，出去和馬夫坐在一塊兒，回頭對後麵馬車上的馬蘭兒問道：“蘭兒，你知道蝴蝶是怎麽來的嗎？”

    馬蘭兒大喊：“蝴蝶的娘親生的！”

    張子房說道：“不對，蝴蝶是毛毛蟲變的。”

    馬蘭兒平日裏最怕毛毛蟲，她嘟囔著叫：“張先生騙人！”

    聽馬蘭兒這麽一說，張子房想起了第一次聽到這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消息時，是九十年前的房媧兒口中，她將此成為完全變態。

    張子房不懂她說什麽，但一直聽著她絮絮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