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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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聽阿娘講的神婆的故事,說她是陰間的巫女,長相絕美,偶爾遊走人間,若是有人不小心碰上,便會被勾去性命。
印象中的神婆一直是個風華絕代的妙齡女郎,今日見著這位,卻是個衣衫襤褸,彎腰駝背的老嫗,頭發花白,臉上全是凹陷的皺紋,如山間的溝壑般深邃,嚇得我連忙躲進石頭縫中,使勁兒壓低腦袋以免被發現,這才發覺自己竟身處荒山之中,四麵皆是巍峨高山,山腳之下十分陰暗,猶如夜間。
忽而畫麵一轉,進了一白煙繚繞之地,四周一片蒼茫,連腳下也是一片白色,伸展到遠方,沒有邊際,我奔跑著想要尋到盡頭,卻迷失了方向,忽的身後傳來微弱的呼喊聲,順著聲音尋去,漸漸靠近才聽清是阿黛的聲音。
眼前忽然變成失火的畫麵,這才記起來尺素宮遭了大火,忽的四周火光閃現,我加快步子往前跑,阿黛的聲音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到了,卻始終不見她的身影,隻聽她一聲聲呼喊著,我心急若焚,也跟著大叫她的名字,慌亂的四處尋找。
不知怎麽又進了一座宮殿,殿內已是一片火海,我掙紮著想要逃出去,忽的一根著火的木梁坍塌下來,眼見著阿黛就站在那木頭的正下方,我飛快的衝上去,大喊一聲她的名字。
猛地從夢中驚醒,心情久久不能平複,大口大口喘著氣,右腿上疼痛不已,因著痛感這才慢慢清醒過來。隻見自己身處一簡陋的小屋,榻上僅有一層破舊的薄被,絲毫抵擋不住石炕的涼意,掙紮著起身,牽扯到傷口疼得我差點驚呼出聲,又止不住咳嗽起來。
依稀記得我是暈倒在著火的尺素宮裏,想來是得救了,正要起身去找阿黛,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太監端著一碗湯藥進來,見著我,連忙一臉驚喜的迎上來:“菩薩保佑,昏睡了這麽些久,你可算是醒過來了?”
這人瞧著麵生,倒是不記得先前是否見過,隻滿眼疑惑的問他:“我睡了很久?”
他點點頭:“可不是!從前日到現在,足足已有兩天兩夜,你若再不醒過來,我都要以為你撐不住了。”
聞言,我不由大驚,竟已經過了兩天!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詢問阿黛在何處,他卻微微皺眉,看似疑惑,“你是說別的宮人嗎?”說著,臉上有一絲惋惜,“整個落綺宮,除了你,再沒別的人逃生出來,連盛姬都······”他的話戛然而止,以一種憐憫的眼神看我,隨即又安慰道:“能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你就莫要想其他的了!”
落綺宮,盛姬?我聽得一頭霧水,大抵他是將我當成了別的宮的宮女,看來這回失火的不止一座宮殿,我稍稍冷靜,問他可知尺素宮的情況如何。
隻見他搖搖頭,湊近我耳畔,壓低聲音道:“別提了,那尺素宮裏的主子奴才上上下下一十三口人,一夜之間全都沒了,整座宮殿都被燒得幹幹淨淨,也實在是慘烈。”
你說什麽?!”我氣急攻心,又是一陣咳嗽。
他上前輕輕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一邊勸我不要激動,“好在落綺宮還隔了一條道,火勢稍弱,不然隻怕你也難逃得出來!原本因著你是落綺宮的人,姑姑不讓請太醫,我好說歹說,怎麽著也是一條人命,留在宮裏多個人幹活也成,她才終於答應的。不過你放心,這連太醫雖是太醫院的新人,但醫術卻不遜色於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太醫,他時常幫我們這些下人瞧病,很是熟絡的,是他親自給你開的方子,定能將你治好。”
他一直不停的說了好大一通,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隻望著他,又問了一遍,“尺素宮的人當真一個都沒活下來?”
他歎了一聲,坐到一旁,點點頭說:“說來也是可憐,那珮蕁公主千裏迢迢自津國來,眼瞧著就要與太子殿下成婚,連日子都定下了,不想卻發生這樣的事。我之前還去瞧過,那十三具屍體都覆著白綾擺在尺素宮門口,雖然現在已將屍首移走,但那尺素宮卻始終透著陰森恐怖的氣息,今兒早上從那裏經過,嚇得我都是一路小跑跑開的!”
阿黛,她終究沒能等到我,還有妍耳,她們都是為了我,我一時難過不能自拔,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他許是以為我聽著難過,忙手忙腳亂找了塊破舊的方巾遞給我,一邊勸我不要放在心上。
忽的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尺素宮裏加上我一共才十三個人,如今我安然躺在此處,那多出來的一個人是誰?這個小太監口口聲聲說我是落綺宮的人,落綺宮許就是尺素宮旁邊的那座宮殿,難道那個人是落綺宮的?可我明明是在尺素宮裏暈倒的,究竟是在什麽地方被人救起,為什麽他會誤以為我是落綺宮的人?
想著這些,心裏這才稍稍平複,問他尺素宮的人屍首在何處,他卻說:“將那麽多屍體放在宮中自然不合適,昨日一早便拉出去埋了,但那位公主殿下身份特殊,雖未與太子行大婚之禮,但名義上已是我寰方的太子妃,以我寰方的規矩,皇室族人過世後皆行天葬。陛下早已向津國請願,以寰方之禮厚葬公主,八百裏加急國書今日午時才傳回來!”
這事竟然已傳回了津國!來自津國的公主死於一場大火,他們卻絲毫不深究,難道因為這公主已出了津國的國門,他們便再不顧念她的生死?
寰方的天葬便是所謂的火葬,寰方既已收到國書,想來已在安排下葬事宜,可我人在這裏,那一位慘死的津國公主又是誰?
我拉住小太監的衣服,讓他帶我去看看津國公主的葬禮,原本他不肯,說行禮之處乃皇家聖地,外人不得輕易踏足。我苦苦哀求,見他始終不答應,便掙紮著要下床,卻因腿腳不便整個摔下石炕,忍著疼痛繼續求他,正要跪下,他卻一把將我拉著,“我帶你去,帶你去還不成嗎?”
他攙著我一路從偏僻的小道走,我的腿已疼痛難忍,卻還是咬牙堅持快步走著,我要知道那究竟是誰,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拐進一處高高的院牆,他的步子慢下來,小聲說,已經到了。我定定神,伸著脖子探出去,隻見遠處一堆柴火燃得正旺,四周站了好幾十個人,皆低著頭默哀,眼瞧著灰燼滿天,我終究還是來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