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烹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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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詫,盡皆循聲望去,卻發現聲音卻是自那立木上綁著的人發出。那人一見所有人都扭過頭來,登時來了勁,高聲道:“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你們會被稱作蠻人了!”
一個眠丘族老忍不住問道:“你且說說,為什麽?”
那人滿麵鄙夷,仰頭道:“聖人有言,食之久也,則易其體!爾等如此粗魯野蠻地對待自己的食物,它們也一般地對待爾等。所謂因果循環,不外如是!”
“咻”的一聲厲響,一條長鞭破空抽在他胸口,直疼得他倒吸涼氣。隻聽隗小也冷聲道:“囉裏囉嗦!再聒噪,老娘先烤了你!”
少羽伸長脖子不住張望,心裏疑惑忽生,問易螈道:“我觀此人中氣十足,身強體健,也不需要將養些什麽,他們為何不先吃了他?”
易螈殘眉一揚,怪聲道:“眠丘爬蟲,是蠻人中最為呆板固執的族類,凡事都講究一個固定的秩序。”
少羽奇道:“此言何意?”
易螈古怪地睇了他一眼,惻惻地笑道:“意思就是說,要先吃了你,才會吃他!”
少羽為之一窒,悻悻地轉過頭去。那綁在柱子上的人吃了一鞭好打,反而變本加厲起來,大聲嘲道:“虧得偉大的盤神,費大心力造就如此精致的種族,奈何爾等自甘墮落,也不過是勉強比茹毛飲血強上一線罷了!實在是,實在是辜負造物之神奇!”
隗小也兩道細眉倒豎而起,手中長鞭作勢欲擊,眠丘祭祀隗幹龍忽然出聲喝止,他道:“聽你所言,似乎別有高見?”
那人昂然道:“高見不敢當,不過於烹飪小道,略有心得而已!
隗幹龍殘眉一聳,一指沙黿,考較道:“可識得此獸?”
那人灑然一笑,兩腮一鼓一鼓的,頗為滑稽,“此獸名喚沙黿,形似玄龜而生有四蹄,其實跟介類沒有任何關係,乃是一種荒野異橐,那脊上甲殼,不過是其駝峰而已!”
隗幹龍道:“倒有些見識,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麽。”
那人又道:“在下觀此橐獸,峰生四肋,蹄隱黑紋,顯然是定寰境界的妖獸,而且是與其天性相違拗的水寰,當真罕見無倫,在下即便於人族中土繁華之地,也未嚐一見。”
隗幹龍雙目一亮,問道:“那麽你可知如何烹飪此獸?”
那人雙手於繩縫間一擺,道:“在下不才,願為祭祀大人效勞!”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嘩然,隗小也急道:“大人,此人倒是生得好一條利舌,這種人的話,最不可信!不如我先去扒了他的舌頭,與大人你燴一道佐酒菜!”
隗幹龍一擺手,笑道:“無妨,我眠丘部族,更甚於龍潭虎穴,還怕他翻出什麽浪來?來人,與我解了!”
兩個族人哄然應諾,上前將那人除下柱來,隻是仍將一副鐐銬戴在他踝上。那人得脫束縛,舒臂扭臀好不愜意,腳下叮叮當當作響,步到隗幹龍跟前,一手撫膺,彎下腰去,屁股翹得老高,一副腫臉上說不盡的諂媚。
“在下姬歲月,曾師從中土第一名庖,今日能為祭祀大人效勞,真乃三生有幸。”
隗幹龍奇道:“姬姓?想不到你還是出自軒轅氏!”
姬歲月謙道:“中土姓姬者多如牛毛,在下不過勉強沾個名姓,實在不敢玷汙軒轅氏之赫赫威名!”
隗幹龍臉色忽沉,怒道:“赫赫威名?你們人族,就屬軒轅氏最卑鄙!不管你是也不是,隻要姓姬,老夫做主,許你一場盛大的筵席!”
不消說,這盛大的筵席,姬歲月恐怕便是那一道主菜。豈料他好似並不介意,反而笑得更燦爛了,“啊!那可真是在下的榮幸!一個鍾情於美味珍饈的人,若能作為一道主菜妝點最為盛大的筵席,也算死得其所!”
隗幹龍陰惻惻幹笑兩聲,自去一旁靜候。姬歲月便如將要下場表演的巫覡一般,繞著沙黿緩緩踱步,一條眼縫掃視著圍觀的眠丘人,頗有顧盼自雄之態。少羽心中一跳,隻覺他看向自己的時候,似乎有著莫名的意味。
姬歲月大喝一聲,道:“來人,取沙土來!”
幾名眠丘人得了指示,此時便任他驅策,當即自別處搬了幾筐細沙土來。姬歲月跺了跺腳,找到一塊嵌在泥地裏的堅石板,命他們將沙土均勻地灑在上麵。隨後,四名壯漢抬了沙黿,將其輕輕放在細沙之上,姬歲月一手持著尖刀,一手捧著半身高大陶甕,侍在一側。
那沙黿肚腹一觸到沙土,果然異動起來,四條短蹄首先伸出,不住地扒拉著淺淺的細沙,想要把身子沉進去,它似乎將這裏當作了野外的沙地。四蹄眨眼便觸到了堅硬的石板,劃拉出嘩嘩的裂帛之聲,卻怎麽也無法再望下沉去,沙黿焦急起來,一顆小腦袋終於探出了甲殼。候在一側的姬歲月眼疾手快,一刀斬落沙黿頭顱,一道血箭噴射而出,盡被他兜在陶甕裏。
良久,失去頭顱的沙黿才四肢癱軟下去,一腔熱血直把個大甕盛得滿滿當當。姬歲月大笑一聲,捧起陶甕,先行痛飲了一口,激得四周眠丘人喝罵不已。他拭了拭嘴角,露出猩紅口齒,笑道:“沙黿之血正是此獸一身精華所在,直飲最為恰當不過!”當即將陶甕傳與隗幹龍,老祭祀惱他先拔頭籌,怒哼一聲,也仰頭猛灌。俄頃眾人傳遍,一甕黿血被瓜分得涓滴不遺。
姬歲月見眾人皆目光灼灼地盯著黿屍,不由朗聲大笑,問道:“妖獸做炙肉,尋常柴薪怎可盡擷其美,可有香積之炭?”
眾人搖頭,姬歲月又道:“那麽椒聊之實,扶留之藤,茱萸之果應當有吧?”
這下眾人便連頭也不搖了,隻把一雙雙豎瞳瞪著他。姬歲月一陣無力,怨艾道:“這也沒有,那也沒有,可讓在下怎麽做呢!”
隗小也早已不耐,冷叱道:“老娘看你便是一味絕好的佐料!”
姬歲月脖頸一縮,隗幹龍命人取來一個小皮囊,道:“你說的那些佐料,卻是沒有的,隻有這浸漬雪鹽,可堪一用。”
姬歲月取過皮囊,以手指蘸了少許淺嚐一番,不由得雙眉微皺,道:“真澀,不過也隻能將就了。既如此,在下便把這沙黿駝峰,燴一鍋鮮香味美的羹來,來人,取大釜!”
約莫半個時辰,一鍋香氣四溢的黿羹便已燉畢,這下輪不到姬歲月先啖一口,隗幹龍一腳將他踹開,也不顧鮮羹燙口,連連取食,口裏直呼“妙哉!妙哉!過癮!過癮!”
待一幹族老們取食已畢,早已垂涎欲滴的族人當即一擁而上,差點把個大釜爭得四分五裂。姬歲月被擠在人群之外,連聲叫道:“與在下留點,與在下留點,唉!”
隗小也一雙俏目精光連綻,看起來吃相斯文,速度卻著實不慢。她眼珠一轉,劈手奪過一個族人盛羹的陶罐,柳眉一豎,駭得那人咽了口唾沫,悻悻地自去再盛。隗小也素手端著陶罐,走到關著少羽的籠子邊,信手一扔,便將其穩穩擲在少羽跟前的橫木上。
“吃!”隗小也命令道。
少羽盡管腹中饑火熊熊,口裏更是清涎滿溢,卻又怎會真的取食。隻把小臉一側,不去睬她。隗小也嗤笑一聲,也不與他纏夾,轉身便走。另一側的易螈忙不迭叫道:“小子你有骨氣,老頭我很欣賞,這嗟來之食便如一樁惡業,有誌之士千萬不可食之。不如就讓老頭,與你消了這樁惡業吧!”
少羽聽得忍俊不已,探手捧了陶罐遞與易螈,易螈甫一入手,隻覺溫熱宜人,馨香撲鼻,不由得一陣陶醉。豈料“咻”的一聲,一道長鞭霹靂一般襲至,將熱羹打翻在地,易螈登時呆若木雞。
隗小也背著二人,隻露出一個側臉,冷哼一聲,踱步走開。易螈又驚又怒,哇呀呀怪叫一通,忽然探手去抓地上的殘羹,口裏直道:“還是熱的,將就著吃!”
那籠子被幾塊石頭墊起尺許,籠下地上跌滿了各種獸類糞便,端的是汙穢不堪。少羽眼見老蜥人吃得不亦樂乎,隻覺肚腹裏一陣翻江倒海,忙扭過頭去,視若未見。
老蜥人一邊朵頤,一邊好整以暇地對少羽道:“小子,你這樣可不行,哪怕逃脫不了被吃的厄運,也要填飽自己的肚子啊!”其實,每日眠丘人都會將一些吃剩下的殘羹冷炙投進籠裏,像飼養牲畜一般飼養二人。易螈早已習慣,但食無礙,少羽卻是斷然不會吃的,他心裏隻盼著就此餓死,最好餓得皮包骨頭,也不能便宜了這幫子蠻人。
一場晚宴持續了一個時辰,眠丘人便各自散去。姬歲月因為一頓黿羹,得到了一丁點優待,他終於不用被綁在柱子上,而是被關進了少羽旁邊的籠子,那裏原本關著沙黿。
帳前的空地上殘存著些尚未燃盡的積薪,兀自散發著微弱的熱力。少羽向著火堆方向靠了一靠,勉強覺得不那麽清冷。兩人近在眼前,少羽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姬歲月似乎也有些顧忌,沉默地待在籠子黑漆漆的一角。
良久,易螈率先開口,揶揄道:“兩位卑…額,人族,你們不說些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