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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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荒原是一片備受踐踏的土地,數千年前的大戰將這裏的山勢地形毀得支離破碎,最終導致了山無成脈,水無成流。而這種破壞帶來的直接影響,是使得連年的災荒成為荒原的常態。

    幹旱是所有常態中,對大荒原原住民影響最大的一種。近八成以上的地域內數十上百年才能迎來一場降雨,而好不容易盼來的降雨,又多半會演變成更加致命的洪澇。

    行走在大荒原上,尋找水源是必備的生存技能。然而,即便是世代居住在荒原之上的烏蠻人,也無法總結出一套持久有效的方法來。究其原因,隻因為水源是大荒原最飄忽不定的一種資源。能夠總是尋獲水源,便相當於摸到了一點大荒原的脾氣。掌握這種能力的,絕大部分是各個烏蠻部族裏的祭司們,他們終其一生都浸淫在對大荒原的研究學習中,自然擁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

    除此之外,還有一類存在不需要對大荒原有太多的了解,也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水源。他們往往有著相當的修為,以及對天地間水屬元氣極高的敏感度。

    玄歡就是其中之一。他出身位列雲夢四大上府之末的小黿督府,自然對水屬元氣有著天然的親和。

    雲夢大澤是妖庭諸王中的古鼉一族的核心領地,該族血脈古老而強大,子裔相對繁盛,擁有著超然的實力,在高閥林立的妖庭中一直穩坐王族寶座。古鼉族無論是在血統還是實力上,都統攝著陸上一切水族,其麾下共有四大上府,十六中府,六十四下府。即便是下府,其血嗣規模也至少在百萬以上。除了這些有名望的水府之外,未入名流的水生部族更是不計其數,這些部族規模參差不齊,血統駁雜混亂,名號族望更是五花八門,稱府者不知凡幾,稱王者也不鮮見。

    小黿督府在四大上府之中實力相對弱小,該族血脈出自上古異族玄龜一係,雖然並未掌握太多玄龜的核心傳承,然而憑借已有的傳承也足以橫行大澤煙波之中。

    玄歡有著小元境初階的修為,在雄才鬼才層出不窮的妖庭同輩中,並不算優秀。他在水府中並非嫡係,隻因一出生便表現出了雙眼上的天賦,才受到了族裏的重視,得以修習族中較為核心的傳承。

    僵持在斷界山脈的人妖二族,因為地理遠近的緣故,人族便以南疆落神氏為主力,妖庭則以雲夢諸水府為主力。雙方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爆發一場激烈的爭奪。然而經過了數千年的拉鋸,雙方在這片地域達到了一個平衡。在這個平衡之下,任何態勢上的巨大傾斜都變得非常艱難。除非雙方的實力對比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玄歡作為小黿督府中勉強能夠與聞機要的年輕族裔,自然知道這種周期性的爭奪實質上是對峙雙方的試探和對耗,其結果多半還是不了了之。他對自己在族裏的處境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在權衡利弊之後,便毅然放棄了在正麵戰場嶄露頭角的冀望,轉而選擇了深入敵後這種風險極大的出頭方式。

    “猛士走刀口,名利險中求!”這是玄歡的治事理念,他時常在心裏默念,以掃除紛蕪的雜念。直到今晚,他才第一次覺得這句幾乎快被他念爛了的話,著實是世間至理。

    他扛著少羽,一刻不停地疾行了兩個時辰,邊走邊用秘法探測,終於尋到了一處極為偏僻的深穀。這是一處地勢極為險峻的山壑,其中怪岩突出如犬牙交錯,更有好幾處被濃濃彩霧籠罩著,但凡是對荒原有著初步認識的,都會對其近而遠之。

    玄歡在入口布下了一個隱秘的禁製,然後小心翼翼地繞過濃霧縈結的地方深入穀中,這些濃霧即使對於全盛時期的他來說也是不小的麻煩。前後耗了約莫半個時辰,他才下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壑底部。

    這深壑之底不知是常年不見光線的緣故,還是受附近濃霧的影響,暗得異常濃厚。玄歡已經發動了雙目上的異術,卻仍然隻能看清三丈遠近的距離。

    他皺起眉頭,口裏暗罵不止,躡手躡腳地向四周摸索。不多時,一片小小的水窪便出現在眼前。然而還沒來得及歡呼幸運,那與爛泥坑無異的水坑便讓玄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然而嫌棄歸嫌棄,該用的還是得用。以荒原的條件來論,他若放棄這裏,再狂奔上兩個時辰,能不能再找到一個合適的“爛泥坑”都是未知數。出身雲夢的妖族,與水有著割裂不開的聯係。就如此時的玄歡,若能尋到一處合適的水源輔助療傷,取得的效果必將事半功倍。這水源其實也並非沒有要求,對於療傷來說,此等常年不見陽光的**,其效果便僅次於飽含太陽之精的陽水。

    玄歡將少羽扔在地上,向著水窪四周探索了一陣,沒有發現什麽蹊蹺的東西。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絲毫鬆懈,又用體內僅存的真炁在穀底幾處要衝布置了幾個小巧的禁製。做完這些,才拖著越見疲憊的身體回到水窪邊。

    那爛泥散發著隱隱的惡臭,還有幾個零星的氣泡飄在上麵。玄歡忍住胃裏的不適感,在心中默念了好幾遍“猛士走刀口,名利險中求”,這才使得心念稍稍平衡了一些。他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閉目向天,無比肅穆地念了一句晦澀的語言。再睜開眼時,已是一臉的平靜。

    玄歡坐在稍稍靠近水窪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解下上身的甲葉,這個過程漫長而痛苦,那甲葉無論大小,總有一部分是嵌在他的身體裏。他需要全神貫注地放開身體對甲葉的控製,然後一片一片地將其拔出。等到最後一片甲葉除下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他神色如常,然而滿頭青絲已被淋漓汗液糊在了一起。

    甲葉之下,是一件千瘡百孔,色澤斑駁的內襯。玄歡當然不可能穿一件破衣在身上。這些破洞都是先前被騎士們圍攻之時,被那些甲葉擋不住的暗勁擊出來的。

    內襯一片一片撕下,逐漸顯露出滿布細密傷痕的身軀來。他的軀幹從外表看上去與人族並無二致,隻是遍生著奇異的綠色體紋。那些體紋粗看上去好似潦草的塗鴉,然而若仔細研究其中的規律及走向,便會發現這些雜亂的紋絡無論怎樣延伸,都沒有產生哪怕一處交叉。

    除了體紋之外,唯有傷口處緩緩滲出的暗金色血液,稍稍顯示出了他作為妖族的不同。這些傷口有大有小,大的好似張開的嘴巴,小的便隻有豆粒大小。玄歡對那些從外表看上去很是猙獰的傷口不以為意,反而更在意那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細小患處。這些小洞多半都是呂傳庚造成的,他手中的戰矛,能夠很好地將真氣匯到一個點上,這樣一來,在攻擊之時,就能造成更為集中的傷害。從外表上看,隻是豆粒大小的血洞,然而皮膚之後的體內卻被真氣炸出了一個個駭人的空腔。這也是怒焰精騎令妖族聞名膽寒的招牌手段之一。

    將軀幹前後的傷口檢視完畢,玄歡向著水窪一招手,那水窪初時並無異狀,卻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朦朧了起來。一層極為稀薄的水汽在水窪上空蒸騰凝聚,好似一朵微型的雨雲。

    水汽越積越厚,水窪則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逐漸幹涸,淤積的汙泥也慢慢地定形龜裂。玄歡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雨雲,不知為何,心頭隱隱生出了一絲煩躁來。

    戰場功績固然可貴,然而真正的立身之本,還是自身修為境界上的造詣。他扭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少羽,心潮一陣激湧,口裏越發幹燥起來。

    “隻要吞食了這個人族,就有極大可能掠奪他的瞳術…若能僥幸提純血脈,哪怕隻是一絲,也夠我”

    一念及此,玄歡再不猶豫,猛地張開嘴巴,朝著麵前的雨雲噬去。這水窪爛則爛矣,水質倒也不俗。隨著水汽入口,玄歡發出一聲快慰之極的呻吟,愉悅之感如海浪一般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身軀,令他為之心旌搖曳,情不自禁地翕起了雙目。

    “哢嚓”,水窪中忽然響起了一聲極細微的脆響。

    “那是幹泥塊碎裂的聲音…”玄歡那極其敏銳的感知立時判斷出了響動的底細,隨之而來的警兆仿佛一柄生鐵大錘砸在了他的心口。

    “嗡”的一聲悶響,一道細長的黑影自水窪中以肉眼莫辨的速度疾射玄歡張開的嘴巴。

    隻是刹那慌亂,玄歡便很快恢複了鎮定。他猛地一跺腳,想要橫移一段距離。然而意想中的位移卻沒有發生。

    修長的黑影暢通無阻地射入了玄歡的口中,自後腦穿出短短的一截。巨大的慣性將他帶著急速倒飛,“轟”的一聲,撞在了身後不遠的岩壁上。

    玄歡臉上仍然掛著錯愕的表情,他將雙眼聚焦到眼前,勉強看清了釘在自己嘴裏的東西。

    那是一根拇指粗細的飛矛,通體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騷氣。

    玄歡沒看出這暗器的路數,他的意識正在漸漸渙散,不想浪費在這玩意之上。腦袋已經被釘死,他隻能艱難地扭動眼珠朝腳上看去,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絆了他一下。

    甚至不需要動用瞳術,他便輕而易舉地看清了纏在腳踝上的東西。那是一根發絲般粗細的線,閃爍著剔透的光,散發著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