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時候，汀蘭還是沒有收到喬珍的回信，她找到喬珍南市家裏的地址，給她的父母去了一封信，想獲得喬珍的近況和新的聯係方式。

    但是信寄出以後，很久都沒有回複。

    這時喬珍的父母，已經在去往廣州找女兒的途中。

    喬珍去年和江濤一起來到了廣州，兩個人是懷揣著夢想來到這個改革開放最前沿的城市，但是追逐夢想的道路並不平坦。

    江濤來廣州以後，主動到一些大酒店和舞廳談上台演出，但是都被拒之門外。他也是仿效這時候成名的崔健，他最初也是與外交人員飯店這種專門為外國人提供住宿餐飲的機構接觸，自組小樂隊，為他們演奏日本、歐美電影裏的歌曲，後來名氣慢慢大了起來，有機會登上北京工人文化館演出。

    後來他在路邊彈唱，這時候並不流行馬路歌手，大家看新鮮一陣，很少人會投出零錢支持的，所以他最初的兩三個月根本沒有什麽收入。

    兩人在廣州民房租了一間兩室的房子，喬珍來了以後也到珠江電影製片廠上門自我推薦，同樣是被拒之門外，不久之後，兩個人把帶來的錢都花的差不多了，連房租費都出不起，退掉了原先的房子，在其他地方重新租了一個小房間，兩個人也正式開始同居生活。

    後來江濤簽了一家舞廳，在那裏表演霹靂舞，算是有了微薄的收入，但是他真正在意的歌唱事業卻沒什麽發展。

    喬珍後來到翻譯社接了一些零活，廣州這時候的外賓來往挺多，目前還是比較缺乏英語翻譯人才，她這時候開始才能維護住日常開支。

    在異鄉的最初，兩個人都是懷抱著熱情而來，戀情也是最濃蜜的時候，但是事業不順利，日常生活不斷出現的小摩擦，江濤的自我、孤傲，喬珍的未經世故、隨性的個性，讓兩個人的感情漸漸出現了問題。

    過年前，《西遊記》在央視熱播，裏麵的每一個角色被人熟悉，一些主要角色還被各媒體受邀采訪，上了很多報紙雜誌。汀蘭因出演玉兔一角，也被上海周刊采訪，一期的雜誌封麵就是她扮演玉兔時的照片。

    喬珍雖然是配角之一，但是她再次到珠江電影製片廠的時候，因參演《西遊記》的經曆而被明年要開拍的一部片子裏的導演看中，將出演其中的一個小角色。

    雖然不是主要演員，但是有這一個好的開始，她已經是很滿意了，當她把這個好消息告知江濤時，受到了他的冷嘲熱諷，因為江濤這一天和舞廳經理吵翻，霹靂舞的演出也取消了。

    女朋友雖然有好消息，但是他的夢想還是一點不見光明，江濤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但是喬珍因他的態度也傷透了心，兩人陷入了冷戰。

    過年的時候，兩個人還是留在廣州沒有回去，因為當初出走的時候太決絕，現在一無所成也不好回家。

    三月上旬的時候，喬珍的電影角色開拍，因為一場從坡上跳下去的戲份，她的腳腕骨折被送到醫院治療。

    在她從醫院回出租房休養的時候，江濤告知，自己即將前往北京，因為這段時間他和廣州搞音樂的一些人有聯係，有人幫他介紹加入北京的一個樂隊，他覺得是個機會，馬上決定前往北京。

    知道喬珍受傷的消息以後，他猶豫了一會，最後也沒有改變主意。告知喬珍，自己再留下來照顧她兩天，可以通知她的父母過來。

    這時候喬珍才真正對他死了心，痛哭一陣後，告訴江濤，他可以走，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不用他操心了。

    “喬珍，別恨我，雖然我不是一個好人。”江濤道。

    “我不恨任何人，我自己的選擇自己承受。”喬珍用手背擦了眼淚道。

    江濤離開廣州的時候，還是給喬珍媽媽的單位去了電話，把喬珍受傷的事告訴她，也留下了廣州的地址。喬珍媽媽接到電話以後，慌的一直哭泣，雖然她早就預見女兒和那個搞音樂的男孩子不會有好結果，但是真的聽到女兒受傷被拋下的消息時，她心痛如絞。馬上通知喬珍的父親，兩個人收拾了行李，連夜坐車趕去廣州。

    江濤走後，喬珍一個人躺在出租房裏不停地哭泣，江濤走之前雇了房東給她送的三餐，她一筷未動。

    直到第三天早上，父母親突然出現在門口，那一刻她的心情是很複雜的，見到親人時，那顆惶恐的心終於落下了，但是更多的是羞愧感。當初和父母說的話有多決絕，現在就有多打臉，她拉著被子蒙著臉，不想見父母。

    “珍珍！”喬珍的媽媽撲過去抱著她蒙著被子的身子直哭。

    喬珍的父親把她媽媽拉到一邊，“別碰到孩子的腳！”他的聲音低沉，見到這破舊的房子裏躺在那裏不能動彈的女兒時，他的心一點不比喬珍媽媽好受。

    汀蘭在四月初的時候，才收到喬珍從南市寄出的回信。信裏沒有多說什麽，喬珍隻提到了自己回到了家裏，現在和父母一起生活。

    收到信的時候，汀蘭的心雖然很沉重，但同時又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她向單位請了假，坐車到了南市喬珍家裏看她。

    喬珍的腳腕還不能受力，要繼續養著，喬珍的媽媽請了長假在家裏照顧她，本來是可以請個保姆的，但她父母不放心。

    兩個人分別快一年再見麵，都覺得對方變了一些，汀蘭看到喬珍不再嬌憨無憂，喬珍看到汀蘭覺得她女人味濃了一些。

    兩人拉著手，道著久別的歡喜，汀蘭沒有問起喬珍廣州的事情，喬珍也沒有提及。知道喬珍的腿是因為拍電影時受的傷，汀蘭高興的問她電影的片名時，喬珍也隻輕輕提了一下，好似她的電影夢隨著那段戀情一起消逝了。

    汀蘭告訴喬珍，路露和齊小明今年十一的時候結婚。姚姐和丈夫現在在新單位幹得不錯，現在兩人在老家的市裏安家，孩子婆婆都在身邊。童秋萍和副書記畢業因為分配的城市，不久後分手了。海燕在H城也很好，現在她還兼職做著汀蘭服裝的批發業務，賺了不少外快。陳燕和梁小容也都留在H城，但是和汀蘭沒怎麽通信，不過相信兩個人的近況應該不錯。

    “喬珍，你來上海吧？”汀蘭看著她的眼睛熱切地道。

    “我媽媽想讓我留在南市，她都開始給我聯係工作了。”喬珍笑笑道。

    汀蘭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留在父母身邊也好。”她其實很想能和喬珍在同一個地方，但是她也知道喬珍現階段留在父母的身邊會更好一些。

    “你呢？剛才都提到其他人，你和那個嚴聰聰怎麽樣了？”喬珍問道。

    “……我們五月結婚。”

    “需要伴娘嗎？”喬珍打趣道。

    “趕緊把腿養好吧，伴娘就是給你留的。”汀蘭笑著道。

    “真沒想到最後你竟然會是和嚴聰聰在一起了，想想緣份真奇妙！”喬珍感慨道。

    “我也沒想到。”汀蘭目光有些幽遠。

    ————

    汀蘭回到上海以後，嚴聰聰告訴她房子找到了。之前兩個人一直在看房子，但是都沒有發現合適的，現在本來空房子不多，而且嚴聰聰的積蓄不足，能選擇的餘地更小了。

    嚴聰聰的爸爸給了他一筆錢，就是讓他買房的，但是他沒有接受，既然硬氣的和家裏說獨立出來，就不想拿家裏的錢了。但是錢退還給他爸爸，又被他爸罵了一頓，嚴聰聰幹脆直接放在家裏，也不去動它了。

    “你那同學怎麽樣了？”嚴聰聰一隻手拉著自行車，和汀蘭並行在小巷裏道。

    “挺好的，就是拍電影的時候腳摔了，現在回家養傷了。”汀蘭並沒有和嚴聰聰多說喬珍的事，隻告訴他喬珍去了廣州，想找拍戲的機會。

    “還好你拍了一部戲以後沒有再起念頭，不然我可頭大了。”嚴聰聰笑道。

    汀蘭輕輕白了他一眼。

    “你說的那房子到底在哪裏？怎麽拐半天都沒有到？”

    嚴聰聰掏出口袋中的紙條看了一下，跟附近的人打聽，才找到地方。

    這裏是嚴聰聰隊裏的同事介紹的，據說離汀蘭電視台很近，但是兩個從她單位走出來，騎車半小時才到地方。還要在弄堂裏再一陣搜尋。

    到了地址上的地方以後，兩個人在外麵看了一下，心裏都不是很滿意，這一片房子都是二層磚木建築，不僅外觀破舊，裏麵也很雜亂，過道上堆滿了雜物，空氣裏都是煤渣的味道。

    嚴聰聰剛停下來，就有一個中年大伯過來招呼他們，問是不是XX介紹來看房子的，兩個點頭。

    跟著來到了一樓最靠裏麵的一間房子，木門打開後，房間一覽無遺，大概不到二十平米大小，隔了兩間。房間裏放了一張破的鋼絲床，一個少了半扇門的舊木櫃，牆麵斑駁，水泥地坑窪不平，裏麵沒有衛生間，沒有廚房。

    “這裏麵能燒飯嗎？”汀蘭問道。

    房主大伯把兩人帶到了對麵的一個灶片間，這裏放滿了一組組的廚房用品，旁邊的幾戶人家應該都是在這裏燒飯的。

    “衛生間呢？”嚴聰聰皺著眉頭問道。

    房主大伯笑了，指了指過道處放著的一個破孔掉漆的痰盂道，就用這個，早上起來倒到街對麵的公廁裏。如果是要洗澡，對麵還有一個公共澡堂。

    汀蘭和嚴聰聰兩個一頭黑線，對視一眼，默然不語。

    房主大伯說道，聽說你們是結婚用的，兩個小年輕剛結婚就能住上單獨的房子，很不錯了。

    汀房問了一下房價，隻要兩千多。

    兩人說還要再商量一下，晚點再給回複，房主大伯點頭道好，說已經有好幾個人來看過了，讓他們抓緊確定。

    “我沒有想到王哥說的不錯的地方是這裏。”嚴聰聰沮喪道。王哥就是他隊裏的同事，據說也是住在這一片的。

    “還行，至少房價還公道。”汀蘭說道，他和嚴聰聰也看過很多房子了，大都環境都一般，就是麵積大一些，但是價格都要在上萬左右，嚴聰聰現在的積蓄根本就負擔不起。

    她已經好幾次想提出來自己出錢買房，明明她的錢在銀行成堆放著，這裏卻為一兩萬的房款發愁。但是既然嚴聰聰堅持要他的錢，她也開不了口，既然他想擔當起責任來，汀蘭不想給他泄氣。

    “你真得覺得還行？”嚴聰聰看著汀蘭道。

    汀蘭點點頭，現在手頭的錢，再找也是這樣的房子，既然嚴聰聰有決心搬出來和她一起，她也有心理準備住到這樣的房子裏。其實這和汀蘭剛到鎮上的時候差不多，都是沒有獨立的洗手間，其他的倒也沒什麽問題，房間大小也夠兩個人住了。

    “那我們就和房主定下來？”嚴聰聰高興的道，他雖然也沒有住過這麽差的房子，但是之前找房子的挫折已經讓他的心理期望降低很多，現在他隻想早點買好房子定下來，不想再為房子的事情到處打聽浪費時間精力了。

    “好。”汀蘭回之一笑道。

    兩個人遂回頭重新找房主，問了一下簽協議和辦過戶的事情。房主問到兩個人領證了沒有，兩個均搖頭，他道那確定好寫誰的名字，到時候拿上戶口簿和他一起到房管局辦過戶。

    汀蘭兩人都沒有意見，考慮到汀蘭檔案調到上海，戶籍現在落在了單位，辦起來不方便，還是由嚴聰聰出現辦這件事了。

    房子的事定下來以後，兩個人的心才落下來，接下來興奮的準備起新房的裝修布置問題了。

    嚴聰聰的父親也打了幾次電話問他房子有沒有找到。他也想親自幫兒子把房子落實下來，但是他沒有時間去辦理，隻能把錢給嚴聰聰，讓他自己準備。聽到嚴聰聰找到房子以後，他才安心下來，不過也忘記問他房子的情況，既使他現在問起來，嚴聰聰也不會坦白。

    嚴聰聰回到家也把房子找好的事告訴了爺爺奶奶，嚴爺爺還好，已經接受了孫子要搬走的事，嚴奶奶聽到還是受不了，吸著鼻子不說話。嚴聰聰隻好摟著他的奶奶安慰道，他們就在外麵住一段時間，兩三年以後肯定搬回來，如果汀蘭懷孕的話，他們還會提前搬回來，到時候還要奶奶幫忙照顧曾孫子。

    他說了這話以後，嚴奶奶噌道：“你媳婦懷孕怕沒人照顧，你才想到我們？真是白養你了！”不過對於孫子的保證，她還是安下心來了。她覺得兩個人都年輕健康，說不定剛結婚就能懷上了，也許很快就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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