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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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洋姐,莉婭姐的手藝是你教的嗎?不管是煎餅果子還是小餛飩,做得真好吃!”汀蘭誇讚道。
“我可不會什麽煎餅果子,這是外地人的吃食吧?她在我這裏的時候,連頓麵條都煮不好,現在倒是手巧了,被調教的什麽活都能幹了。還有,她現在不叫莉婭,她叫沈紅。”富洋姐冷冷道。
汀蘭訕然道:“我聽到有人叫她莉婭,以為她叫這個名字。”
“莉婭是我取給她的小名,後來她自己改了名字叫沈紅。不管你聽說什麽,但這個女人現在和我沒有一點關係。”富洋姐胸膛起伏,情緒有些不定地道。
“你這當媽的真這麽狠心啊?這麽些年了,氣還沒消下去?你這人呀,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郝婆搖著扇子走過來道。
富洋姐扭頭回了自己屋裏。
郝婆踱步到汀蘭旁邊,“莉婭現在晚上又擺上小餛飩攤了吧?也難怪富洋姐生氣了。這孩子拋頭露臉的,一天到晚幹不完的活,她當媽的心疼啊!”
看著汀蘭好奇的眼神,郝婆也頗有談興,站在門口搖著扇子把富洋姐母女的一段故事講給她聽。
富洋姐原名叫什麽,連郝婆也想不起來了,據說她爹是開酒樓的,小時候家境不錯。她年輕的時候因為喜歡打扮,那時候不知誰先給她取了名字叫富洋,意思是又富又洋氣,本來是戲語,但是漸漸被人叫開了,後來連她本名都被人忘記了。
她三十幾歲的時候就守了寡,丈夫因工傷事故去世。
她獨自撫養女兒莉婭長大,把女兒護得緊緊的。莉婭十九歲高中畢業,頂了她爸爸的名額進了電機廠上班。
本來好日子才剛剛開始,但是莉婭認識了隔條巷子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老爹早年是吸大煙的,解放後被迫戒了,但整個人還是又黑又瘦,家裏幾個孩子都像他,黑瘦的身子青著眼睛,看著都像煙鬼。那家的婆娘因供丈夫吸大煙做了暗娼,早些年還被拉出去批鬥過的。莉婭認識的這個男人比她大八歲,長的和他爸是一個模樣,身體黑瘦,臉骨突出少肉,他是返城知青,因為偷偷跑回上海,關係沒有轉過來,現在還是無業遊民一個。這樣的女婿富洋姐是一萬個看不上的。
但是這男人兩年裏麵一直糾纏著莉婭,在富洋姐不知道的情況下,兩個人竟然好上了。一番天翻地覆的交戰後,莉婭竟然咬緊牙關和男的領了證,搬出了家裏。
本來即成事實,時間久了可能富洋姐也就能回心轉意,但是兩人結婚一年後,莉婭把自己廠裏的工作頂給了小叔子,她留在家裏做零活一邊照顧癱瘓的婆婆,這讓富洋姐真正氣炸了,現在一個工人的名額是多少人求不到的,她覺得女兒是被這家人徹底騙了,吵上門以後,莉婭反而護著婆家,這才讓她心灰意冷,憤然和女兒脫離母女關係。
這些年一直沒有來往,莉婭和女婿上門幾次都被她趕出去了。上次她在巷口看到莉婭在賣早點,氣得要把她趕走,女婿過來和她理論,兩個人還吵了一架。
聽郝婆說完,汀蘭不禁唏噓,她聽到富洋姐夜晚的哭泣聲,罵的有多重,心裏就有多痛,因為太疼惜女兒了吧!看到她吃苦受累,寧願眼不見為淨,脫離關係想讓自己心裏少一份擔心牽掛,但這又怎麽可能做得到。
“你又和小嶽瞎說什麽呢?”富洋姐拉開門,朝郝婆嚷道。
郝婆才不怵她,搖著扇子慢慢走了過去,“我和小嶽說說你們母女倆那點事,免得她聽了一些流言,不明白怎麽回事呢?”
富洋姐虎著臉不作聲。
等郝婆走後,她拉了一張竹椅坐在門口,端了一瓶白酒和一個小杯子放到旁邊的小凳子上,一邊喝著酒,一邊扇著扇子,有些頹然的樣子。
汀蘭把衣服洗好曬在門口的牽繩上。
富洋姐悠悠道:“你那衣服還是收進去吧!我們這門樓沒有大門,你那漂亮衣服不定就被誰順走了。”
事實上汀蘭曬在外麵的衣服是失蹤過幾件,所以她內衣褲從來不敢晾曬在外麵,外衣沒關係,內衣褲丟失的話那該多膈應。
“沒事,曬在房間裏濕答答,久了身上容易吸收濕氣。”
富洋姐撇嘴,她不懂汀蘭的那一套理論,什麽濕氣會比衣服重要?
汀蘭看著富洋姐在喝著小酒,她也從房間裏端了一把凳子過來,坐到她的邊上。
富洋姐見此,回到屋裏又拿了一個小酒杯出來,給汀蘭也倒上了一杯,遞給她。
汀蘭接過,抿了一口,一股辛辣的酒精直衝喉嚨,她回味的嘖嘖兩聲。
“你那麽多漂亮衣服!我看她,這夏天裏就那兩件阿姆一樣的破衣服替換,那褲子暗處還打了補丁,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富洋姐紅了眼眶,幸好現在夜色已深,家裏沒有亮燈,隻有天空的一輪彎月照明,汀蘭並沒有看出來。
“不知道聽誰說過,女人從珍珠變魚目,以前她在家裏我待她如珠如寶,現在……”
富洋姐突然轉頭問汀蘭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汀蘭道,她八零年來到這個世界,從十四歲到現在二十二歲,已經有八年時間了。
“你猜她多少歲?”
汀蘭知道富洋姐指的是莉婭。
她保守的猜測道:“二十六七?”事實上莉婭看上去有三十多了。
“嗬嗬,二十六七?你還是往小裏說吧?”富洋姐聲音悶悶地道,“她比你大三歲,今年二十五歲。”
汀蘭這下有些尷尬了。
“她嫁過去那家裏才三年,整整老了十歲不止。”富洋姐的聲音鈍鈍的,“那個傻瓜蛋,豬頭三,放著大好的青年不找,跟了那個鴉片鬼一樣的老男人。好好的工作讓別人頂替了,她去給癱瘓的暗娼門子倒屎倒尿。起早貪黑幹活養活男人,自己掉了兩個孩子……”
富洋姐又往嘴裏灌了兩杯酒,眼淚刷刷的掉落下來:“幸好她爸爸死得早,不然看到也要被活活氣死!我是心狠的,我就看著她還能吃多少苦?看她以後還會不會和我強頭,說她死也不後悔!”說完,她使勁的捶了捶自己胸口。
汀蘭又陪著富洋姐喝了一會兒酒,她一邊喝酒一邊咒罵,直到把頭靠在門板上漸漸睡去,汀蘭把她房裏的燈點亮,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再熄燈出來。
她回到家裏的時候,發現腿上已經被蚊子咬出好多包來,拿出風油精塗抹了一下。她把床上的蚊帳放了下來,把風扇移到床邊。
睡前她想著富洋姐說的珍珠變魚目的話來。這本來是賈寶玉說的,他的原意是指女孩子從純淨漸漸變得庸俗。
而在富洋姐心裏,想的是她的莉婭從他們的掌中明珠變成了為生活奔波打拚的辛勞婦人,也許這是生活的必然過程,但是父母見著,都心痛的。
夢中,汀蘭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雪白的大河蚌,在疼痛中,體內漸漸凝聚出一顆珍珠,珍珠漸漸的渾圓明亮,她的蚌殼緊緊的攏著這顆孕育中的小珍珠,為它遮風擋雨……
第二醒來的時候,那種充實的喜悅之情還遺留著,汀蘭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暗自自嘲了一下,上次來月事之前,嚴聰聰就已經離開上海了,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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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中小學生都開學了,強強第N次來找嚴聰聰無果,小老頭般歎氣道:“怎麽嚴叔叔要在我放假的時候出差呢?”
汀蘭笑著摸摸他的大腦門。
她現在也失去了嚴聰聰的消息,他去之前和自己說隻要一個月就能回來,到了地方以後給她來過一封信報平安,汀蘭後來按著這個地址去了兩封信都石沉大海,她不禁有些惱怒,想著等他回來非給他好看不可!
時間久了一直沒等到消息以後,她也有點焦躁起來,嚴奶奶也三天兩頭的來問她消息,她隻能幫忙搪塞,後來去家裏吃飯時,嚴爺爺單獨找她說話,說嚴聰聰被派出去做任務了,不方便聯係家裏,一切都好,讓她放心。
她想既然嚴爺爺掌握了嚴聰聰的去向,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雖然如此,但是她還是控製不住情緒煩躁,容易胡思亂想。
幸好這時候喬珍來了,辦好入職手續,分配了宿舍以後,她正式就在上海落腳了。
剛到上海的幾天,喬珍是在汀蘭的蝸居陪她的,兩個人像是回到了大學時候,相攜去了露露美容店做頭發做臉部護理,去商場逛街采購,去大街小巷尋覓美食。汀蘭還帶著喬珍參觀了她的服裝公司,去了泥濘的浦東看她圈的一大塊土地。
汀蘭建議喬珍,如果她的父母還有積蓄,讓他們拿錢出來在上海置辦房產,以後會有很大的升值空間。喬珍笑著說,汀蘭現在真的是一個真正的生意人了。
幾個月的時間裏,喬珍雖然不複學生時代的活潑天真,但是也恢複也神采,整個人流露著大方秀雅的味道。
夜深人靜時,喬珍輾轉反側,她對汀蘭道:“你從來沒有問過我在廣州的那段日子。”
“一生中不一定第一次就能遇到對的人。所有的戀情都有甜蜜和痛苦的時刻,但這些終究都已經過去了。”汀蘭喃喃道。
“我覺得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因為受了傷害,所以不敢再付出感情。
汀蘭笑了,她轉身對著喬珍著:“姑娘兒,生活才剛剛開始,以後讓我們愛著和恨著的人,還很多。”
“……你現在還會想起那個人嗎?”喬珍輕輕地道,“斯澤!”
汀蘭莞爾一笑,道:“會!那是過去回憶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