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雨過後天空放晴，空氣清新潮濕。

    午飯後，百裏擎天才悠悠轉醒。

    “咦？爺，您醒啦？”內侍太監馮保看著床上微微睜開眼睛的主子，麵上一喜，趕緊對著外麵大喊，“你們快來啊，爺醒了，爺醒了。”

    聽到馮保的喊聲，陳林風一般地卷了進來。他的後麵還跟著東宮的管事太監和幾個宮女。

    一夜未眠，嶽遙被陳林換去休息了，他自己的眼臉周圍卻帶著淡淡的青色。

    一群人一窩蜂地湧到檀香木大床前，確定太子爺確實是醒了之後，都大大地籲了一口氣。

    打水準備為太子爺沐浴洗漱的、準備衣衫的、準備膳食的、去稟報帝後的、去通知太醫過來複診的，管事太監和宮女們立刻各司其職忙了起來。

    百裏擎天甩了甩還不太清醒的頭，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

    “爺，您小心一點。”陳林趕緊伸手扶住他，馮保也倒了一杯溫熱的清茶過來遞給他。

    一口灌下杯中的清茶，喉嚨還是幹得像是要冒煙。在床沿邊呆坐了好一會兒，百裏擎天才在陳林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移步到桌子邊坐下。

    他腳步虛浮毫無精神，雙眼也有些發腫，目光渙散，完全是一副大病初愈的精神狀態。

    飯菜很快擺上了桌，馮保拿起筷子放到百裏擎天的手上，小心翼翼地說道：“爺，您一定餓壞了，先吃點東西吧！您想吃什麽？奴才給您夾。”

    百裏擎天呆坐著，視線落在一桌子的飯菜上，不動也不說話。

    陳林與馮保對視了一眼，然後抬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有些發燙，但已經比昨天晚上好了許多。最重要的是：主子醉的時候軟塌塌如一灘爛泥，伺候的難度陡增。這一覺睡下來，主子的酒基本上醒了，他們伺候起來也就方便許多了。

    陳林剛想著主子的酒醒了，百裏擎天突然就伸手在桌麵上胡亂地抓起來，像是想拿什麽東西。但那不由自主的動作很明顯是還根本就不清醒。

    “爺？您想要什麽？屬下拿給你。”陳林半蹲下與百裏擎天對視，輕聲問道。

    百裏擎天轉過頭來看他，目光像不定焦的鏡頭怎麽也找不到焦距，“酒呢？怎麽沒有酒？”

    呃——

    主子昨天醉的酒這會兒都沒全醒，還喝？

    陳林頓時被難住。

    太子爺是主子，主子說什麽是什麽，他們做下人的無法違抗主子的命令。

    若不拿酒給他，他鐵定又會發脾氣，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苦日子就又開始了。可如果拿給他了，被皇上和皇後知道，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就隻有不要小命了。

    “爺，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別喝了。”陳林苦著臉好心勸道。

    這半年來，主子喝下去的酒都夠開一個酒館的了。主子倒是終日裏醉生夢死什麽都不知道，可他們這些下人卻過得水深火熱戰戰兢兢，生怕主子有個什麽事，皇上就會拿他們項上腦袋說事兒。特別是昨天，主子突然大病人事不省，他們硬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百裏擎天果然是一腳將他踹開，搖晃著身子拍桌大喊，“滾開，你這沒用的東西。酒，我要酒。”

    陳林跌坐在地上，一臉的苦瓜相。早知道是這樣，早上他就不好心跟嶽遙推辭了，應該他去休息，讓嶽遙來伺候主子的。

    馮保也是一臉急色。他是主子的貼身太監，主子的飲食起居都是由他照顧，主子一睜開眼就要找酒喝，這不是為難他嗎？

    “酒，沒聽見嗎？我要酒。”見他們倆都遲疑著沒有要拿酒給他的意思，百裏擎天撐起虛弱的身子，搖搖晃晃地打算自己去找酒。

    正在這時，帝後一起趕了過來。

    聽百裏擎天叫囂著要酒，永平帝忍不住一聲怒喝：“還喝酒？朕看誰敢再拿酒給他。”

    陳林趕緊從地上翻爬起來和馮保一起瑟縮地退到一旁。心裏暗自慶幸不已——皇上和皇後來了，這些為難的事情就終於輪不到他們來操心了。

    “父，父皇？”百裏擎天撐著桌沿，目光迷蒙地轉頭看向一臉怒氣的永平帝。

    永平帝哼了一聲，一臉沉痛道：“孽子，你還認得出來父皇啊？”

    真不知道他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

    自己的感情被亦貴妃欺騙也就罷了，為什麽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好端端的也變成這樣了呢？

    睡了一晚，百裏擎天的醉意已大部分散去，雖然不是完全清醒，但自己的父親他還是認得出來的。對待自己的父親，他不敢喊滾喊爬，不敢發脾氣，隻得垂著頭等著挨訓，但那麵上依然是一副萎靡不振的神情。

    畢竟兒子還在生著病，皇後不忍他挨罵，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臂，像哄小孩子一般和藹地說道：“天兒，你又要把自己灌醉，難道你就不想見到莎兒嗎？”

    皇後長得沒有百裏擎天高，她抬著頭慈愛地望著自己的兒子，仔細地注意著兒子臉上的每一絲神情變化。

    永平帝是當了幾十年高高在上的皇帝，說話習慣了用命令和訓斥的口吻，心裏明明很心疼兒子，可他就是要板起臉來訓兒子一頓。若訓斥有用的話，兒子也就不會成這個樣了。

    對於教育子女，一貫溫良賢淑的皇後還是覺得應該對症下藥以說教為主。她相信，兒子的症結在於牛莎莎那丫頭，隻要一說出牛莎莎的名字，兒子一定會有所反應的。

    “莎兒，莎兒？”

    百裏擎天喃喃地念著，像是正在從渾渾噩噩得已經當機的大腦裏搜尋這個甚為熟悉的名字。

    慕地，百裏擎天抓住皇後的雙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剛剛還無法找到焦距的眸子裏變得熠熠泛光。

    “莎兒？母後，你是說我可以見莎兒？”

    果然，她料得不錯，一提到牛莎莎，她兒子的神情就激動異常。

    不過，隻是一瞬間，百裏擎天的眸子又黯淡下來，語氣裏透著深深的落寞和沮喪。

    “不會的，莎兒不會見我的。她用發簪刺自己的脖子，她寧肯死也不會見我。除非……我肯納妾生子。”說著，百裏擎天在心裏又加了一句：若見到他的莎兒會給莎兒帶來風險，他寧肯不見。他不想給莎兒任何的壓力。

    將兒子的反應全部納入眼裏，皇後微微一笑——她這個兒子還真是個情種。

    “那……如果莎兒願意見你呢，並且以後都不會再離開你呢？”皇後笑眯眯地看著他。

    聞言，百裏擎天頓時又有了精神，不可置信地問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皇後被兒子的癡情逗樂了，忍不住賣了個關子，“不過，你現在還見不到她，因為她不在丞相府裏。”

    百裏擎天一陣失望，不解道：“那她去哪兒了？”

    “呐，你先吃飯。吃完了再好好的沐浴梳洗一翻，你也不希望莎兒看著你這一副邋遢的樣子吧。”皇後將百裏擎天上下打量了一翻，拉著他走到桌子邊坐下，就像是很多年前拉著那個隻會纏著自己要玩具的兒子一樣。

    邋遢？

    百裏擎天一隻手被皇後拉著，他抬起另一隻手臂放到鼻子麵前聞了聞，忍不住就蹙起了眉頭——身上有著淡淡的酒味和汗味，他每日醒了又喝，喝了又醉，他自己都記不清是哪天洗的澡了。

    將他摁坐在凳子上，皇後好笑地說道：“別聞了，你身上的衣服和床單昨晚莎兒都替你換過了，不然的話，都快熏死人了。”

    “莎兒？”百裏擎天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皇後嘴裏的那個敏感字眼，急切地問道：“母後，你是說莎兒昨晚來過？”

    “當然了。不然，你以為你會穿著這一身幹淨的衣服？”皇後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昨日你感染了風寒，加上又醉酒又煩躁不安，不肯吃藥，滿身都是嘔吐的髒汙和打翻的藥汁，要不是最後莎兒嘴對嘴地喂你喝了藥，你以為你會好得這麽快？”

    莎兒還嘴對嘴的喂他喝藥？

    百裏擎天頓時就愣住了。

    為什麽這些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莎兒逼她納妾態度堅決，又怎麽會回來看望他呢？還嘴對嘴地喂他喝藥，這根本就不可能。難道是母後為了哄他吃飯，專門說來哄他的？

    “母後，你說的是真的？”百裏擎天狐疑地看著皇後。

    見他不相信，陳林倒是先急了，接口道：“當然是真的了。爺還狠狠的推了太子妃娘娘，害娘娘摔到，額頭都碰到了椅子上。”

    “什麽？”百裏擎天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心裏大慟。

    他竟然混賬地推了莎兒？

    “母後，你快告訴我，莎兒她在哪兒？我要去看看她。”百裏擎天用腳推開椅子，準備立刻就要去找牛莎莎。

    皇後坐在椅子上用‘就你多嘴’的眼神瞪了陳林一眼，然後抬頭看向百裏擎天，挑眉道：“莎兒照顧了你一宿，早上又伺候你喝下一次藥，見你有所好轉才到書房去休息了。你確定要現在去吵醒她？”

    “這……”百裏擎天愣了愣，又坐下來。

    知道莎兒就在東宮的書房，百裏擎天的心跳得很快，他恨不得現在就衝到書房去將莎兒擁進自己的懷裏。可想了想，莎兒辛苦照顧了他一晚上，他確實不應該現在去打擾她休息。

    見他愣著不說話，皇後又柔聲道：“放心吧！丫頭答應了母後不會再離開你了。你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真的？”

    幸福來得太突然，百裏擎天心中的雀躍難以抑製，但眼神依然透著不確定。

    “放心吧，母後什麽時候騙過你？”皇後真是敗給自己的兒子了，看著百裏擎天消瘦又胡子拉渣的臉頰，笑道：“所以，你趕緊吃飯，然後要把自己打扮的精神一點。母後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幫你把丫頭找回來的，你這個樣子，到時候你可別又把她嚇跑了。”

    “嗬嗬。”百裏擎天傻笑兩下，不再多說，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頤起來，對母親的打趣倒是渾不在意。

    百裏擎天的情緒起伏讓永平帝看得無奈搖頭。

    他這個兒子想必是繼承了他的專情吧——

    即便對長相科幻的百裏擎蒼有所懷疑，在沒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他的心依然在亦貴妃身上，還是獨寵了亦貴妃那麽多年。自從亦貴妃進宮之後，整個後宮就形同虛設。

    兒子就更青出於藍勝於藍了。對於亦貴妃，他畢竟是不知情，可兒子卻明知道牛莎莎那丫頭可能永遠無法為他生兒育女，他依然是無怨無悔，至死不渝。

    哎！真是冤孽啊！

    不管怎麽樣，但願兒子都能在自己的感情之路上幸福地走下去吧！

    皇後說得對，隻要兒子活回來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在慢慢說吧1

    永平帝歎了口氣，交代馮保和陳林好生伺候主子以後，便偕同皇後一起離開了東宮。

    待帝後走遠，百裏擎天命馮保取來鏡子。

    一照，他自己都下了一跳。

    鏡中的他胡子拉碴長發淩亂，一些發絲上因為嘔吐的髒汙而凝集成結，雙眼深陷毫無神采，就跟才從垃圾堆裏爬出來的一樣。

    母後說得對，他必須得好好打扮一翻，免得真會把莎兒又嚇跑了。

    主子想起照鏡子了，說明他心情好，開始注重自己的儀表了。

    陳林為他布了菜在碗裏，打趣道：“爺，跟了您那麽多年，屬下到昨晚上才知道，其實爺您挺壞的。”

    百裏擎天斜眼瞥他，顯然是不懂他在說什麽。

    陳林嗬嗬一笑，說道：“昨晚，任何人伺候您，您都排斥推開，就連娘娘來了您也是這樣。可娘娘用嘴喂您，您就不推了，乖乖地喝了藥，您是故意的吧？”

    被下人出言調侃，百裏擎天用‘你是不是想找死’的眼神瞪著陳林，自己卻不自覺地笑了，還伸手很是享受地在嘴唇上輕輕地摩挲起來。

    莎兒用嘴喂他，他竟然一點都沒有排斥？

    昨晚他一直醉醺醺又昏昏沉沉的，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對所有人的靠近也都是下意識地排斥抗拒，沒想到莎兒用嘴喂他，他就一點都沒排斥了？

    嗬嗬，真是不敢想象。

    難道那樣昏昏沉沉的情況下，他也一下就能認出那是莎兒的唇？(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