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重今日確確實實是為了見沈硯而來，可他見的名不正言不順，他沒有理由和借口，來見沈硯。

    當他在這一片綿延的桃林裏看見沈硯的身影時，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叫囂“她真在！她真在！”

    可是當司重看到那個人就站在自己麵前，卻又無所適從，竟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令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麽。

    偏偏這個時候自己這個乖兒子，又扔出來這麽一句。

    司重的臉色不是一般的尷尬，又看了眼不遠處的沈硯，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沒有看他半分。

    沒由來的，司重心中翻滾起一陣不爽，他看著司玄臣，惡狠狠的：“不是你說要來看景的嗎？讓你看你就看！好好看！以後就沒機會出來了！”

    果然是做了皇帝，王霸之氣都緊跟著強烈了些。

    司玄臣扁著嘴巴，眼睛裏亮晶晶的，帶著委屈看著司重，張了張嘴，似是被嚇到哭出了聲來，又猛的捂上了嘴巴。

    沈硯再也看不下去了，到底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罵得就是這般順口，看著司玄臣捂著嘴巴掉淚的樣子，她的臉色也跟著不好看，忍不住出聲道：“皇上，太子殿下年幼，您尚可不必與他這般計較。”

    司重猛地抬頭，瞪了她一眼，目光閃過一抹寒光。

    沈硯算看出來了，分明是司重自己出來遊山玩水，非要按個帽子給司玄臣，不料被司玄臣當場打臉，惱羞成怒。

    前世司玄臣算是她看著長大的，感情甚篤，想到這兒，她走上前，將自己懷裏的小狼狗遞給司玄臣，又摸了摸他的腦袋，溫聲道：“太子，這兒花兒如此好看，不如多玩會罷，我讓玲廂帶您到處看看，可好？”

    到底是孩子心性，聽見沈硯這麽說，司玄臣擦了擦臉上的淚，笑逐顏開：“謝謝太傅。”

    然後，便抱著小狼狗，跟玲廂溜達去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司重也覺得自己方才確實沒意思，居然衝一個智商未開的孩子發脾氣，可常年養尊處優的他，卻也是拉不下來臉。

    沈硯轉過身，語氣平淡：“皇上若不想回去，那便不會去便是，何必衝一個孩子發脾氣。”

    司重惡狠狠的瞪她：“若不是國師男兒身，我真以為國師是母愛泛濫了！”

    沈硯笑容不變，語氣愈發恭敬：“臣縱然為女兒身，也不敢肖想對太子母愛泛濫。”

    這話說的心平氣和，半點怨懟都沒有，但司重就是從裏麵聽出來了怨恨和敷衍之情。

    他冷笑：“誰不知道國師飛揚跋扈，不把任何人放眼裏，還有你不敢的事情？！”

    當然有，對你不敢。

    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隻不過一個在他手下混口飯吃的小人物，於情於理，她對誰放肆，也是不敢對他放肆的。

    而且，今日不過是孩子鬧騰了一句話，讓他落了麵子，便如此大發雷霆，沈硯越來越覺得，自己跟這個大師兄，當真是越來越遠了。

    他既然大發雷霆，那她順著他便是。她立刻撩袍跪了下去，行三拜九叩之禮，誠誠懇懇道：“微臣對誰不敬，對您都不會不敬，您是這大鄭的皇帝，身份尊貴，萬人敬仰，就算是再借給臣十個膽子，臣也不敢對您大不敬。”

    她姿態夠低，司重卻高興不起來。

    他的目光向是落在了沈硯的身上，卻又像是看向了遠方，捉摸不定：“起來，不要在外麵跪來跪去。”

    沈硯說好，而後服服帖帖的站了起來，又將自己袍子上的褶皺捋了捋，一言不發。

    他看了沈硯一眼，臉色愈發惡劣起來，率先朝著桃林深處走去。

    天色已經返晴，先前的綿綿細雨已止，經曆過細雨的桃花，更加的嬌豔的起來。

    沈硯微微歎了一聲，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很大，很快便拉開了距離。

    沈硯跟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竟然無端生出一絲落寞的味道，猶如一把出鞘的孤劍，萬人退讓，卻也孤獨萬分。

    她自從做了太後之後，便跟司重足足有三年未見了，再相見便是在城樓上，隔著無數的蒼茫，她連他的臉都沒看清，隻有一個孤獨的輪廓，意氣風發。

    那才是真正的他吧，他天生便是應當站在高處的人。哪怕當年在師傅那裏學藝，他也是做的精彩卓絕，令人一看便是天之驕子。

    她尤其記得，多年前，她被前去拜訪師傅的原老侯爺收為義女的時候，他的臉色是多麽的興奮，露出的笑容是那樣的明亮。

    她想，他是巴不得她離開的吧，因為她一事無成，做什麽什麽不行，在他麵前，從來都是一個吊兒郎當的存在，隻會拖他的後腿。

    所以她離開了，他應該開心。

    好一會兒，沈硯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想到了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了，不由苦笑了一下，命運還真是弄人。

    心裏這一聲微微感歎，還未感歎完，就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個物什，接著鼻子上便傳來一陣痛楚。

    沈硯猛地抬頭，這才發覺，走在前麵的司重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而她低著腦袋想事情太過入神，竟是沒有發覺，一下撞到了他的後背上。

    清新熟悉的味道傳來，令沈硯心神一蕩，下意識退了幾步。

    衝撞龍顏，這是大不敬，她嚇了一嚇，而後立刻拜了一拜，語氣惶恐：“臣罪該萬死。”

    你的確罪該萬死。”司重瞪著她，沒由來的吐出來這一句話。

    沈硯不知道自己又哪裏衝撞了他，隻覺得這天子不愧是天子，連氣性都這般大，且喜怒無常，令人捉摸不透。

    她不由愈發的恭敬：“皇上說的是。”

    司重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心底更加的堵得慌，隻覺得胸腔一團悶氣衝的他緩不過神來。

    他覺得自己沒意思極了，往前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不痛快，隻得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在尚書府侍疾將足一月，可曾有什麽要說的？”

    要說什麽？”沈硯一臉茫然，隨即看到司重不冷不淡的臉色，這才明白，大師兄這是在問她侍後感呢！

    虧的腦袋轉得快，在微微停頓了一瞬之後，她立刻朗朗接上：“感慨頗多！”

    司重眼皮跳了跳：“有何感慨？說來聽聽。”

    沈硯畢恭畢敬：“臣在侍疾期間，最感慨的便是，關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尚書大人曾不止一次提過，皇上您天之驕子，威武雄壯，貌似潘安，驚才絕豔，可不納妃，確實不妥，這不是讓天下黎民百姓替您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