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從北方吹來，將女騎士的銀色長發吹起在腦後，布滿劍痕的銀色鎧甲泛著青色的天光，比呼嘯的北風更加蕭瑟。

    新年之夜已經過去六天，費蒙曆六四四年一月七日的清晨，柯蕾獨自一人佇立在迷霧大樓的天台邊緣，心情如同迎麵而來的北風般激蕩。

    闊別中土十五年，柯蕾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心比天高的女將軍。十餘年傭兵生涯，無數次生死搏殺，悲歡離合，酸甜苦辣，去國之痛，漂泊之苦，所有這些經曆將她磨礪出一種孤卓而又沉浸的氣質。

    她所領導的傭兵小隊在那些大傭兵團的夾縫中生存了下來，甚至在巨人城邦附近闖出了小小的名氣，作為一個所謂的“中土種”，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但是，柯蕾也很清楚，這世上有她如論如何都無法企及的真正強者，譬如這幾個月來一路通行的玫瑰騎士齊奧賽斯，以及任何一個揚名騎士聯邦的勇者。

    或許有一天，莎拉也能躋身其列，但是柯蕾知道，這些人中不會有自己。即使這樣，她也並不氣惱，她對自己有多少分量清清楚楚，既不妄自菲薄，也絕不會自視過高。

    換句話說，如今的柯蕾已經足夠沉穩，麵對任何處境都能泰然處之。然而現在，她卻有種錯亂的感受，連日來的所見所聞，令她方寸大亂，心情也因此起伏不定。

    在柯蕾眼裏，玫瑰騎士齊奧賽斯無疑是傳說中的人物，能夠與其同行就已經是種榮耀。但是，她在迷霧鎮上居然見到了侏儒智者辛西婭維達和矮人王格魯納達，甚至被邀請在新年的第一個夜晚，與這些站在世界之巔的大人物們共列一席，同時就餐。

    那晚，單單辛西婭維達和矮人王身上散發出的氣場，就令陪坐一旁的柯蕾坐立不安，可更令她瞠目的是，本應傲視中土的兩人，席間竟神色坦然地與露西亞費蒙平起平坐，似乎這一切都理所應當。甚至，他們在言談之間還對唐納維恩極為尊崇，口口聲聲稱他為維恩大師。

    奇怪的事情還不止這些。那晚在霧城偶遇，一同進入石中別墅，又一同被請到迷霧大廈住下的那個奇怪女人，雖然一直沒有標明身份，但是與她隨行的那位跟班，竟然自稱是商業巨擘美帝奇家族的族長阿萊克斯——看玫瑰騎士、侏儒智者等人的反應，似乎都承認了這一點。

    一個人的身份實力要顯赫到什麽程度，才能令阿萊克斯美帝奇甘做隨從？柯蕾隱隱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卻又不敢相信這會是事實。

    雖然唐納維恩一直都在他的實驗室裏，直到今天也沒有出來，但柯蕾還是猜到了，是什麽將這些一舉一動都能影響整個世界走勢的大人物們全部吸引到費蒙帝國北方的這個小鎮。

    答案再顯然不過，原因就是霧城工廠。

    假如不是親眼所見，柯蕾絕對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一間利用瀑布力量來推動機器的神奇工廠。就算親眼見到，她還是不能理解，這樣一個攝人心魄的龐然大物居然是在短短十年間從無到有建設而成的，更加不能理解的是，這間工廠居然全是唐納維恩的手筆。

    柯蕾至死也不會忘記那兩個曾在泰德爾山脈上偷奸耍滑將她擒獲的男人長成什麽模樣，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那個名叫唐納維恩的魔法學徒身上，會蘊含著如此駭人的力量。

    難道，正如霧城街頭的那些侏儒們所說，唐納維恩是轉世的機械之神？

    柯蕾苦笑著搖了搖頭，舉目遙望北方。

    遠處，上下兩層地平線以極大的半徑彎曲著向東西兩側延伸，直到視野盡頭，近的是北落懸崖的邊緣，遠的則是騎士大陸與天空交接的地方。

    腳下，迷霧鎮街道像棋盤般整齊劃一；稍遠處的迷霧糧交所裏不時有貨車出入；再遠一些，一條筆直的水泥公路從迷霧鎮一直通往波爾河碼頭，碼頭上停了不少帆船，聽說是要趁著冬季北風正烈時，將霧城工廠出產的機器運往南方，興建一家工廠——柯蕾知道，每年三月初，當季風由北風轉為南風後，就再也別想把貨物經由水路運往南方了。

    工廠……柯蕾皺了皺眉頭，她在荊棘帝國見過不少工廠，但是沒有一家能和霧城這間相提並論。用她手下騎士的話說，荊棘帝國的那些所謂工廠，連個小作坊都比不上。

    會不會有一天，像霧城工廠這樣的龐然大陸，會充斥整個費蒙帝國？假如有那麽一天的話，荊棘帝國在這個強大的鄰國之前，還有絲毫抵抗之力嗎？

    柯蕾不敢再想下去。事實上，她看得很清楚，就唐納維恩如今對極北之國的影響力，隻要他動動手指頭，就能將荊棘帝國這個名字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幾個月前，在巨人城邦廢墟附近的那家小鎮酒館裏，當柯蕾決定回歸赫爾斯大陸時，多少有些意氣風發，想著要在故土做出一番事業，但是現在，這種情緒卻已經被所見所聞刺激得煙消雲散。

    這並不隻是因為柯蕾在這裏見到了這麽多強者。

    真正的原因在於，在霧城工廠見到的那些東西清清楚楚地告訴柯蕾，會給赫爾斯大陸帶來巨大變化的，是博物學，是刊登在真理月刊上的那些研究成果。可對於這些，柯蕾一無所知。

    離鄉十餘載，一朝重歸故裏，卻發現自己苦心練就的本領，根本沒有用武之地，正是察覺了這一點，才令柯蕾心灰意冷。

    就在這時，仿佛冥冥中注定一般，一個聲音在柯蕾身後響起。

    “十幾年了，你還是老樣子，一臉的心事重重。”是韋斯利的聲音。

    柯蕾緩緩轉身，對著身後這個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麵孔微微苦笑，低聲道：“你也沒怎麽變。”

    “是嗎？他們都說我胖了，看來隻有你最誠實。”韋斯利聳了聳肩。

    柯蕾眼中劃過一絲笑意，回頭看著遠方天際，就像剛才一樣。韋斯利緩步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一言不發。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足足過了幾分鍾，柯蕾采突然輕聲道：“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好。”

    韋斯利回答得太過幹脆，柯蕾不由得扭頭看了他一眼，不過，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仍舊一臉平靜，與他平時嬉笑怒罵的樣子截然不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