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0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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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到正文是訂閱率不夠, 補足50%可即見,或等待48小時】  霍玄把陶陶放下,大夫急忙走到陶陶麵前,慈愛地問:“小公子, 你張開嘴讓我瞧一瞧。”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臉色變了變, 心裏有了猜測。她驚愕地抬頭看向霍玄,他想做什麽?醫治陶陶的口疾嗎?

    霍玄正看著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過來。

    大夫讓陶陶說了幾句話,又讓他學著發出幾個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頭, 跟著霍玄走到一旁, 彎著腰細細地稟告。

    肖折釉想要去聽一聽,霍玄看過來, 道:“帶著你弟弟去屏風後麵。”

    霍玄這是不想讓她聽見了,肖折釉雖然有點不甘心, 還是牽著陶陶走到屏風後麵去,將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遞給他吃。

    陶陶搖搖頭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頭。

    四歲,早就是懂事的年紀了。陶陶知道剛剛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緊張地攥著自己的衣角,一句話都不說。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頭,挨著他坐下。

    姐弟兩個坐在這裏隻能聽見大夫在絮絮說話, 可是說了什麽卻是一句都聽不清。沒多久, 歸刀帶著大夫離開了。姐弟兩個對視一眼, 心裏都有點焦急。他們兩個站在屏風邊兒, 探頭往外望去。

    霍玄已經重新回到長案前,繪製宮殿的草圖。

    肖折釉拉著陶陶走到他麵前,她斟酌了言語,小心翼翼地問:“大夫有開藥方嗎?”

    “他不用吃藥。”霍玄沒抬頭,“架子上的書,他讀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兩個同時望向一側的十錦槅子,那上麵擺著七八十本厚厚的書,別說是讀出來了,陶陶根本就不認識那麽多字。

    肖折釉收回視線,看向霍玄,霍玄十分專注地繪圖,沒有抬頭。肖折釉想了想,拉著陶陶走到十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詩錄》,牽著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開書,一字一句教著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詩,陶陶總是不能一口氣念出來,每次念個兩三個字都要停頓下來。到後來的時候,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抬起頭偷偷看了一眼長案後的霍玄,又抵觸地望著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詩,沒聽見陶陶的聲音,她疑惑地抬起頭望向陶陶,喊了他一聲:“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讓她低下頭,在她耳邊小聲嘀咕了好一陣。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對麵,略歉意地問:“將軍,我們會不會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這裏教陶陶讀書,可是霍玄把她叫過來也沒交代她做什麽呀。他又提到了多讀書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這才隨手取了一本書,開始教陶陶。

    “無妨。”

    肖折釉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著頭望他低垂的眉目,追問:“真的?”

    霍玄提袖,在畫紙下方橫著畫一條很長的直線,畫到紙張邊緣,蘸墨時,才道:“去罷。”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畫的圖,笑著說:“將軍不用尺子居然能把這麽長的直線畫得這般直,好厲害!”

    霍玄再要落筆的動作一頓,他抬眸看過去,肖折釉已經重新捧了書,一句一句教著陶陶。

    歸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家將軍提筆側首望著窗口的一對姐弟。他悄聲走到長案前,恭敬稟告:“將軍,趙家送來請柬,邀您賞荷。”

    窗口姐弟倆的讀書聲同時一停。

    霍玄寥寥幾筆,把橫屋脊勾勒出來,才道:“備車。”

    耳邊傳來肖折釉將書冊重重放下的聲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說:“你們兩個一並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裏還想著:壞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時猛地聽見霍玄這麽說,她還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她第一個想法就是……好像還沒到最壞的時候?

    肖折釉牽著陶陶跟在霍玄身後,羅府大門外停著不止一輛馬車,看來羅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剛踏出羅府大門,二十個帶刀青衣侍衛悄聲出現,圍在其中一輛馬車周圍。霍玄大步走過去的時候,二十個青衣侍衛全部恭敬地低下頭。

    霍玄將陶陶抱到馬車上,側首看向肖折釉,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著裙角,一手抓著車沿兒,踩著小杌子,踏上馬車。她剛剛踏上一隻腳的時候,馬兒忽然晃動了兩下。肖折釉一驚,急忙兩手抓住車壁,裙角緩緩綻放一樣垂下來。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謝將軍。”肖折釉穩了穩身形,登上馬車。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車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馬車門關上,二十個垂首的侍衛這才抬起頭來,護送著馬車朝著趙府行去。

    馬車軲軲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傾,好奇地望著霍玄,問:“將軍,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這麽多侍衛護著嗎?將軍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輕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帶著點疑惑。

    霍玄沒說話,扔過去一本書。

    肖折釉慌忙將書接過來,仔細一瞧,竟是那本剛才教陶陶念的《百詩錄》。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淺淺的笑來。

    “陶陶,咱們剛剛讀到哪兒了?來,咱們接著念。”

    在姐弟兩個的讀書聲中,霍玄合上眼睛,這一路都沒有再睜開眼。直到馬車在趙府門前停下來,霍玄才睜開眼睛,望著坐在對麵的姐弟兩個。

    時間久了,肖折釉才感覺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轉過頭去看他,還沒等發問,她自己“呀”了一聲,“馬車什麽時候停了……”

    霍玄下了馬車,把陶陶從馬車上抱下來,然後立在一旁看著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以防她不小心摔著了的時候扶一把。肖折釉畢竟八歲了,在他沒有將陶陶過繼在自己名下之前,還是應該避諱著些。

    羅知州和羅立風從後麵的馬車上下來,在肖折釉和陶陶這對姐弟兩個下來的時候,趕了上來。

    羅知州看了一眼兩個孩子,笑著說:“霍將軍,咱們進去吧。”

    早就候在趙府門口的趙老爺急忙迎上來,彎著腰說:“霍將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蓬蓽生輝!”

    “客氣了。”霍玄略一點頭,當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牽著陶陶一步不離地跟上去。當肖折釉跨進趙府大門的時候,她回頭望了一眼,那二十個侍衛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覺得不見了。她目光再一掃,歸刀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過來,默然走在最後。

    嘖,真威風。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著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裏不禁在想,如果她還沒死的話,這將軍夫人的身份也能讓她跟著威風不少。她惋惜地輕歎了一聲,八年前霍玄的地位遠不如今日,怪隻怪她沒這個命了唄。

    宴席擺在荷花池邊,碧綠的荷葉鋪了整個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綠裏鑽出來,迎風微動。

    霍玄被請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著他右手邊坐下。

    趙老爺站起來,十分恭敬地說:“霍將軍來到南廣州也有些日子了,趙某一直未請您來府中一坐,實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蓮開得正好,這才鬥膽邀您一聚。沒想到霍將軍真的賞臉屈駕,實在是趙某的榮幸。趙某以茶代酒,敬將軍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貴府青蓮開得的確好。”霍玄端起麵前的茶盞,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著桌子上的膳食,曉得趙老爺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連酒水也換成了清茶。

    她偏過頭悄悄打量著霍玄,她還是猜不透霍玄為什麽會赴宴,更猜不透霍玄為什麽會把他們姐弟也帶過來。

    羅知州和羅立風也跟著誇讚了一番荷塘裏的清荷。

    趙老爺笑著說:“霍將軍,趙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將軍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來敬一杯茶。”

    聞言,羅立風先眉角跳了跳,他詢問似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羅知州也是搖搖頭。羅立風皺了下眉,心想他可別胡來。

    趙老爺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來,行動時似有暗香浮動。她步步生蓮,一步步走到霍玄麵前。

    “今日得見將軍容,是民女趙素心的榮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帶怯,嫣然淺笑。

    肖折釉呆呆望著這個女人,難掩心中震驚。隻因為這個趙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著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上輩子的時候她最討厭錢銀,總覺得髒兮兮的。就連首飾也是偏愛玉石,拒絕金銀。這輩子才知道錢銀的好處,天大的好處。

    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大了,謾罵聲和哭叫聲攪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謾罵聲越來越不入耳,聽得肖折釉不由皺起了眉頭。即使她適應了八年,還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罵聲。

    紀秀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掀開被子下了床,將窗戶推開了一點,望向院子裏的情景。

    劉荷香被拖出來的時候衣衫不整,劉屠戶打了她屋子裏還沒穿上褲子的陳老二,王麻子又來揪著劉荷香罵了一通。這些都不算什麽,主要是劉屠戶的媳婦兒領了一大群人進來捉奸。劉屠戶的媳婦兒向來是個潑辣的性子,揪著劉荷香的頭發一邊打一邊罵。

    在南青鎮這樣的小地方,寡婦人家不是不能再嫁。隻是鎮裏的人絕對接受不了行為不檢點的寡婦,去勾搭有家室的漢子更是不可饒恕。

    更何況,劉屠戶的媳婦又在劉荷香屋裏翻出許多他們家丟的東西出來。

    “好哇!原來你都把家當偷偷送了這個東西!”劉家媳婦撒了手,也不管劉荷香了,抓著自家男人的領子幾巴掌掄下來,“我怎麽就瞎了眼嫁了你這麽個沒良心的東西!老娘要跟你和離!”

    王麻子氣得眼睛都紅了,他蹲在劉荷香麵前,質問:“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過日子的!怪不得你不願意和我過,原來你屋裏漢子這麽多!”

    陳老二終於把褲子提上了,他“呸”了一聲,嘟嘟囔囔:“揍我幹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個!這鎮子上跟她眉來眼去的漢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個了!”

    他這話一說,來看熱鬧的人裏,不少媳婦兒偷偷去看自家漢子的表情。

    劉荷香衣裳的帶子都沒係上,她捂著臉隻剩下哭了。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紀秀君歎了口氣,把窗戶關上了。窗戶一關,外頭的吵鬧聲頓時弱了。

    陳老二說得對,和劉荷香有染的絕對不止他們三個。隻是肖折釉有的沒見過,有的不認識,也有些她找不到住處。

    陳老二就是個地痞,那張嘴能把事兒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對劉荷香最真心的一個。劉屠戶有家室,他的媳婦兒不是個好欺負的。這三個,足夠了。

    肖折釉將最後幾枚銅板數完,她望著桌子上的錢銀,有些發呆。上輩子她貴為最受寵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玩心計,她也不屑於使這些小手段,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但是這不代表她不會。

    她前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氣而寬厚,良善而謙遜。是以,這輩子她雖然很長一段時間忍受不了如今的逆境,可她從來沒有嫌過家貧。漆漆自小不喜歡她,時常諷她、捉弄她,肖折釉仍舊待她為妹。肖折釉覺得漆漆才七歲,身為姐姐可以慢慢教她……

    然而良善是有底線的。

    小打小鬧沒意思,忍無可忍隻好不忍了。

    女人們團結起來的力量還是很大的,最後劉荷香被趕出了南青鎮。她想尋找點庇護,然而人人避他如蛇蠍。最後她想到了紀秀君,然而紀秀君以安胎為由,房門緊閉根本不見她。

    紀秀君把肖折釉拉到身邊,猶豫地問:“釉釉,你二嬸的事情怎麽那麽巧敗露了呢?總覺得是誰計劃了這事兒……你可知道?”

    “二嬸的什麽事兒敗露了?”肖折釉歪著頭,扮出八歲孩童的天真來裝糊塗。

    紀秀君啞然。

    值得一提的是,劉屠戶的媳婦兒是個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沒過幾天竟真的和離了。又過了倆月,她居然和王麻子成了親。兩個人的包子鋪就擺在劉屠戶的肉攤對麵,時常你給我擦個汗,我給你遞給水,沒過幾天就把劉屠戶氣病了。

    安胎藥和大補湯可不便宜,但是肖折釉執意沒給紀秀君的安胎藥停下來,她甚至不顧什麽孝期,逼著紀秀君吃葷肉喝補湯。

    等紀秀君的肚子八個月了,她的身子雖說比別的八個月孕婦瘦弱些,卻比剛出事的時候好多了。

    “嫂子,飯點前我回來做飯,你別下廚房。”肖折釉喊了一聲,牽著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當華服換來的錢銀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塤去集市裏賣。這是最後一批陶塤了,肖折釉摸了摸,有點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個會叫賣的人。陶塤擺在身前,她拉著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筆直。來人問價了才會說話,完全不像個賣東西的樣子。

    所以一上午快過去了,也沒怎麽賣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癟著嘴。

    “陶陶餓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走,咱們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頭,收拾擺在地上的陶塤。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著衝過來,臉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時全身發冷,熟悉的恐懼再次襲來。她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慌慌張張往家跑。

    鄰居大娘好心幫忙請了產婆,肖折釉氣喘籲籲跑進院子裏的時候就聽見屋子裏的喊聲、勸聲、哭聲。

    肖折釉雙腿一軟,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著爬起來,直接衝進了屋子裏。一進屋,就是一股嗆鼻的血腥味兒。紀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濕漉漉的。鮮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淺色被褥,暈開的血跡一圈圈擴大。

    “哎呀!你這孩子怎麽跑進來了!快出去!”鄰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擋,把肖折釉往外趕。

    肖折釉踉踉蹌蹌地退出去,這個時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來。兩個小孩子毫無主張,無措地望著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這才回過神來。

    “別擔心,嫂子不會有事的。”肖折釉拉著他們倆,把他們倆關進屋子裏,不許他們出來。然後她自己跑到後院,扶著膝,大口大口地嘔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聽著產房裏的聲音發顫。

    她也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快六個月的時候小產了,一屍兩命。

    她也曾懷疑過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誰會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確有些尷尬,可是當時他正得聖上青睞,勢頭正猛。家中祖母苛刻嚴厲,卻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個人。霍玄的母親又是個看破紅塵的淡泊性子。霍玄沒妾沒通房,甚至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她身邊的丫鬟那是從宮裏帶過來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爭寵的可能。誰會害她呢?

    那些婆子圍著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裏塞苦東西,掐她、擰她。所有人都在她耳邊喊,讓她要堅強,讓她使勁兒。

    她又狼狽又害怕。

    她們不僅把她的衣服撕了,也把她的身子撕開了。那種撕裂的痛與窘迫是隔了一世也不能抹去的。

    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是個死胎,她費力睜開眼睛,隻看見拳頭大小的黑紫一團,一動不動的。即使是個死胎,她也想摸一摸,想仔細看一眼!可是她動不了了,甚至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肚子裏的氣一口一口呼出來,身體裏的血汩汩往外流。她睜大了眼睛,真切地感受生機抽離,走近黑暗的盡頭。

    刻刻死熬。

    門被大力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來了身後的光,又擋住了光。

    是誰進來了?

    她想扯被子擋住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保持最後的尊嚴,可是她動不了……

    冰涼的觸覺有點熟悉,好像是鎧甲,是……霍玄回來了嗎?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眼,可是眼瞼沉重。沉沉地結束了這短暫尊榮的一生。

    “折釉?”

    肖折釉抬起淚水縱橫的臉頰,迷糊地望著眼前的霍玄。一時之間,她竟是分不清自己是誰,又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