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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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內的掖庭宮與梅苑相隔不遠,當梅苑內萬梅齊放,幽幽冷香溢滿掖庭宮苑。相比掖庭宮中的宮女們,可以在不當值時,相伴去梅苑轉轉,杜、張、米等三位孺人,卻隻能在各自的住處遙望梅花怒放,想就近賞梅而不得。

    但凡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總有種奇怪的心理。輕易得到的,她不珍惜,可望而不可得的,偏偏執拗到骨子裏,非要爭一爭,努力一把。對於賞不到的梅花如此,對高不可攀的太子更是如此。

    說起來,杜、張等三女在掖庭宮中的生活,比她們在娘家的處境還要好上一些。畢竟三人都是庶女,各自都有嫡出的姐妹,方方麵麵比不上姐妹不說,在嫡母手下過活,更要小心謹慎一些,時刻都要小心翼翼,不能讓自己的風頭蓋過姐妹。進入東宮之後,除了不能隨意出掖庭宮之外,太子妃對她們的管束並不嚴格,吃穿用度等方麵,與家裏比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可惜,人總是不滿足於現狀的。入東宮前,在娘家被父親、嫡母和姐妹們高看一眼的感覺太好。入後宮,不免期望著得到太子的寵愛,光明正大的讓嫡母、姐妹跪拜自己。當這種期望可能成空時,三女自然是心理不平衡。特別是米孺人,更是不甘心,她容貌、才華、能力樣樣都極出色,就因為是庶出,不能嫁沈軒表哥為妻,甚至自甘為妾,都不被接受。姑姑家的涵表哥,寧可娶米三娘那個蠢物,也不懶得看自己一眼。凡此種種,不過是因為她出身低,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們。可現在呢,她做了太子孺人,當初看低自己的人,都要對自己陪著小心。

    米孺人心思繁亂,指下流出的琴音卻越發平和無爭。立在她身後的可兒,眼冒紅心的盯著米孺人的背影,心中暗道:“我們孺人真是又美又有才華,這天下間的女子,能與我們孺人相比的,怕也隻有太子妃了吧。”

    “何人在奏琴?”掖庭宮的王掌史冷著臉出現在米孺人麵前。

    可兒嚇了一跳,連忙行禮道:“掌史,是我們孺人。”不過就是在掖庭宮的亭子裏奏琴罷了,何至於掌史這般冷著臉。再說,這掖庭宮中,除了杜、張兩位孺人外,便是她們孺人最大,王掌史一個女官,還能管到孺人頭上去!可兒這麽想著,臉上的驚慌褪去,微抬了下巴,“掌史有事?”

    王掌史自從安司閨失勢後,日子就一直不好過,在掖庭宮幾乎被陳掌史給架空了,時不時還要被人嘲諷兩句。她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便暗暗籌謀,也要投靠到顏司閨手下。可是,她幫著安司閨和顏司閨不對付了這麽久,說兩句軟話就能被接納的事兒,她想都沒想。隻是暗中忍氣吐聲,悄悄監視起幾個孺人來。她的想法很簡單,顏司閨是太子妃的陪嫁,肯定也看幾個孺人不順眼,她要是發現幾個孺人有什麽錯處,搶先一步告訴顏司閨,也算有個投誠的禮物。

    今天,剛好是王掌史當值,有小宮女悄悄過來告訴她,“掌史,米孺人的貼身宮女可兒,今天在梅苑折了好大一枝梅花供在瓶裏,給米孺人賞玩。”東宮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屬於太子和太子妃的,沒有命令,任意攀折宮中花木,是要受罰的。當然,蘇顏也不可能這樣苛刻,尋常的花木,都隨宮女們折取,以供簪戴。但是,借折取大枝梅花供瓶的事,卻不是宮女們可以做的了。

    “你看清楚沒,她折的是什麽梅花?”王掌史連忙壓低了聲音問道。尋常的梅花,可兒固然不可以折取,但是米孺人卻可以供得。

    小宮女茫然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她才入宮一年,哪裏認得梅花的品種。

    “行了,你下去吧。”王掌史無奈扔了個小荷包給她,讓小宮女下去了。眼看著自己在掖庭宮,越來越像個透明人,王掌史就萬分的不甘心。她思來想去,還是帶著人去尋米孺人。

    在靠近梅苑的一處山亭處,米孺人對著一枝開得極為精神的百葉緗梅,雖不算特別珍貴,卻也是太子妃的心頭愛。總管李平曾給宮人們列出梅苑中幾種梅花不許碰,其中就有百葉緗梅。王掌史心中暗喜,帶著人就過去了。

    “可兒,你不知道這百葉緗梅是平總管三令五申不許人碰的麽?”王掌史板著臉,冷聲問道。

    可兒有點蒙,她對梅花也沒什麽認知,不過是見孺人喜梅成癡,卻不能賞玩,才自告奮勇去梅苑裏折上一枝來給孺人供瓶。那樹梅花,開得是很尋常的白色花朵,並不像是什麽珍貴品種啊?“你,你胡說,這哪是什麽百葉緗梅,明明就是尋常的白梅。”可兒挺直脊梁,嘴硬心虛的說。

    王掌史輕笑道:“米孺人家學淵源,請您說說,這是什麽花?”

    米孺人指下琴音不絕,淡淡的道:“梅花。”

    王掌史:……她深吸口氣,追問了一句:“什麽梅花?”

    米孺人歎了口氣,輕聲道:“百葉緗梅。”說完,緩緩站起,轉身看向王掌史,“是我讓可兒給我折枝梅花供瓶,掌史要罰,便罰我好了。”

    王掌史微微一笑,“臣可沒有資格處罰孺人,再說這都是可兒的錯,是她有眼無珠,錯折了太子妃的心愛之物,與孺人有什麽關係。”說完,立時就冷了臉喝道:“還不把可兒給我綁了,送去內侍院。”

    話音未落,便有兩個粗狀的宮女上來就按住可兒要綁,米孺人搶前幾步,推開兩個宮女,把可兒護在身後,“這是我的錯,要罰就罰我,不許你們動可兒。”

    可兒被米孺人感動的熱淚盈眶,她哽咽道:“孺人,你,你別管可兒,都是可兒的錯,可兒願意受罰。”

    王掌史可不吃她們主仆情深這套,抱著肩笑道:“米孺人,東宮的規矩可是太子妃定下的,有過便要罰,任誰求情也不行。我要您,就乖乖的回自己的院子去,給可兒準備好傷藥,這才是您這個主子該做的事。”

    米孺人恨恨的瞪向王掌史,用力抱緊可兒,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我要見太子妃!”

    “喲,這是誰要見太子妃啊?”清脆甜美的聲音響起,一個俏麗秀美的宮裝少女在陳掌史的陪同下,緩步邁上台階。

    可兒一見陳掌史如見親人,抽搭的哭訴:“陳掌史,求您給我們孺人和奴作主,王掌史冤枉奴。”

    王掌史一見陳掌史過來,便示意手下人站到一邊,她皮笑肉不笑的道:“陳女官,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今日是某當值。”

    陳女官淡淡一笑,“王掌史不必擔心,我沒有插手的意思,今日不過是陪著楊女官來尋人的。”

    能讓掖庭宮的掌事女官如此恭敬的楊女官,隻能是太子妃身邊近身伺候的宮女。王掌史當然不肯得罪半夏,連忙微帶歉然伸手道:“楊女官先請。”

    半夏略略打量了米孺人兩眼,輕笑道:“想必剛剛就是米孺人在奏琴?”

    “是。”米孺人細白的牙齒輕咬紅唇,玉手攥得緊緊的。她心裏有些慌亂,來得怎麽會是太子妃身邊的人?往日裏這個時間,不該是太子來梅苑給太子妃折梅花供瓶的麽?

    半夏微微側身,“米孺人請吧,娘子要見你。”

    聽見這話的米孺人心中越發沒底,她故作鎮定的開口,“楊女官,我的侍女可兒誤摘了百葉緗梅,王掌史要處罰她,可否請你開恩。”

    半夏搖了搖頭:“孺人見諒,此事不歸我管,您該找顏司閨才對。”

    米孺人冷笑兩聲:“楊女官不必推脫,我直接去跟太子妃求情好了。”

    半夏看著米孺人的姿態,暗自著惱,這個米孺人拿咱們娘子當什麽了,一個宮女的事,也敢去煩她。

    蘇顏這會兒,正捧著一盞熱熱的果露,看著窗外的梅花出神,便聽宮人來報,說是奏琴者尋到了。“叫她進來。”蘇顏淡淡的吩咐了一聲。

    米孺人跟在半夏身後,半垂著頭,慢慢進入棲梅閣內。這座位於東宮西南角的偏僻宮苑,半點都沒有陰冷潮濕之感,反而比她所居住的宮殿還要溫暖,室內溢滿獨於梅花的冷香。她知道,整個東宮的女主人,獨占了太子殿下全部寵愛的太子妃此刻正坐於屋內。米孺人不知怎麽的,想到了她與太子妃的頭一次見麵。與當初在平陽公主府的初遇不同,此刻的她在這間屋子裏,完全不敢抬頭與她對視,隻能把目光落於地衣之上,老老實實的跪拜在她腳下。

    “奴米氏,見過太子妃。”米孺人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平靜的行禮。注目所及,也隻能看到立於太子妃周圍的宮女們的繡鞋。

    蘇顏早在米孺人進屋裏,就把人打量了一遍。這位米孺人,與頭次見麵時的她並無多少改變,依然是素雅的衣裙,平和淡然的神態,到讓她清秀樣貌多了點特別的魅力。“平身。”蘇顏淡淡的道。

    “謝太子妃。”米孺人謝了恩,才慢慢起身,眼睛始終規矩的落於自己麵前的地麵上。

    蘇顏到是有些好奇:“剛剛是你在奏琴?”由於離得比較遠,她隻隱隱聽了一段,並未聽得太清楚。這會兒見到米孺人,想到她曾在平陽公主的宴會上,點出公主府上的樂伎琴曲有誤,想來也有些真才實學,到起了些愛才之心。

    米孺人暗中咬牙,力持鎮定的回道:“是。”她自覺沒有露出半點破綻。可蘇顏對聲音太過敏|感,一聽便覺得這女子有點心虛害怕。

    “左右現在無事,可能聆聽米孺人妙曲?”蘇顏這話與當日兩人初見時的問話一樣。

    米孺人心顫了顫,覺得這是蘇顏在報當日被她當眾駁了麵子的仇,她不由得更是小心。當日她對太子妃的性格預計誤,以至於未獲好感,反添仇怨。如今,她再不敢拿喬,乖乖的應道:“太子妃若是不嫌棄,奴自當盡心。”

    蘇顏沒有出聲,到是半夏笑道:“孺人請。”

    屋內早在擺好琴案,卻並未點香。米孺人微微屈膝,“太子妃,奴有個不請之請。”

    “你說。”

    “奏琴怎可無香?請太子妃恩準奴點上一爐返梅香。”米孺人自認這個要求沒有半點不當,焚香奏琴,古之雅事,想來太子妃應該再清楚不過。她這麽說,應該會給太子妃留下點好印象。

    太子走到門外時,剛好聽到這一句,他也沒用宮女,自己抬手掀開軟簾,大步入內,冷聲道:“願意彈就彈,不願就滾!”若非蘇顏在跟前,就憑剛剛這賤|人的話,他就能讓人掐死她。明明知道太子妃有孕,他特意下令東宮中不許人熏香,還敢大著膽子要求點返梅香才彈琴,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太子殿下!米孺人心中一喜,連忙跪拜在地,心中深深的祈禱,今日能給太子留下個印象。哪怕不能立時得寵,也好過連麵兒都沒見過。至於太子剛剛的訓話,滿腹心事的米孺人,到沒受到多少作害和打擊。

    太子繡著金龍的靴子在眼前晃過,剛剛冰冷刺骨的聲音幾乎在一刹那間化作了柔柔春|水,“卿卿,你怎麽能開著窗戶呢?小心凍到你。”

    蘇顏見到丈夫回來,綻開一抹絢爛的笑:“七郎,你看這株綠萼梅開得多熱鬧,咱們把它畫下來可好?”

    太子擔心的看了看愛妻微微突起的小腹,“卿卿,為夫畫給你看好麽?”

    “好。”蘇顏欣然點頭同意。

    太子高興的扭頭吩咐:“李安,去取筆墨來。”

    蘇顏見丈夫根本沒有叫米孺人起身的意思,開口解圍道:“唔,米孺人,你去奏琴吧。”對著有真才實學的女子,她總是多了幾分寬容之心的。至於米孺人在這個時間奏琴,到底是不是為了勾搭自己的丈夫,蘇姑娘完全不在意。隨便什麽人的琴音,就能把太子勾搭去的話,都有負她上都第一才女的名頭,愧對自己的老師和七舅舅的教導。

    米孺人滿腔綺思在剛剛的冷落中飛走了一半,餘下的與心底不甘纏作一團化為了深深的執念。她盈盈起身,端莊優雅的行了禮,才跪坐於琴案前,纖指輕撥,平和幽遠的琴音流淌而出。

    在琴音奏響的那一刻,蘇顏微微皺眉。太子低頭親親她的眉心處,低聲道:“不喜歡就換個人。”

    蘇顏懶懶的倚在丈夫懷裏,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隨意道:“不過聽上兩曲,誰彈都一樣。”樂坊的伎人們或許箜篌不錯,或許琵琶一絕,或許蕭音清越,但是古琴卻沒有得蘇顏心者。她滿心以為,丈夫的這個孺人或許會有些與她的“自傲”相匹配的能力,如今看來,不過是她想多了。

    米孺人為了給太子留下美好而深刻的印象,用盡了她全部的技巧。蘇顏越聽眉頭皺得越厲害,最後終於忍不住的開口道:“行了,你回去吧。”這個米孺人真讓她失望,她的琴還不如樂坊的伎人呢,甚至連米三娘都不如。

    “太子妃……”米孺人自認為這是她發揮最出色的一次,卻沒想一曲未完,就被太子妃喝令停止不說,還要被趕走。米孺人雪白的小臉羞得通紅,顫聲道:“太子妃,奴哪裏彈得不好,請您指教。”

    太子正厭煩這裏多個陌生女子礙他的眼,聞言剛要開口,手指就被一隻柔嫩的小手掐了一下,他低頭一看,正對上愛妻那雙盈盈秋水。“卿卿。”太子著迷似的低頭親親蘇顏的眼睛,輕歎口氣,把人又往自己懷裏摟了摟。

    蘇顏止住丈夫,平淡的開口:“即無音韻,又無曲意,光聽技巧做什麽?你又彈不出一張棉被來。”

    米孺人的小臉由紅轉青,她不服的抬頭,正對上太子的眼睛,那其中的冷酷幾乎讓她心都顫了,頭不由自主的垂了下來,便聽得一聲斷喝:“滾。”未等她動步,被兩個宮女架著就出來了。

    先前帶她過來的半夏似笑非笑的道:“米孺人,下官送您回去。”

    米孺人被外麵的冷風一吹,突然想起被王掌史帶走的可兒,猛得轉身就想往屋裏撲,被幾個宮女直接就給壓跪在地上,嘴被堵得死死的,李平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米孺人,輕聲道:“老奴要是孺人,就安安靜靜的回掖庭宮去,沒準還能少受點罪。”

    “來人,送米孺人回去。就說,今天米孺人涼到,要好生修養一段時間。”李平對於任何想跟他們太子妃爭寵的女人,都要采取雷霆手段。打聽好了太子的行程,想借著琴音來勾搭殿下,也得看咱家答不答應。

    米孺人也算是倒黴,今天是她計劃的頭一天,太子沒引到,反而引到了太子妃,最後還見棄於太子,這就鬱悶了。往後想扭轉今天的局麵,她不知得多做多少事。

    太子看礙眼的人沒了,興致勃勃的湊到蘇顏麵前笑道:“卿卿,為夫奏琴給你聽。”哼,給卿卿奏琴聽的人,必須是本殿下,什麽阿貓阿狗都敢到卿卿麵前秀,直接打死!

    所以說,琴音給太子聽到了真沒什麽,但是引到太子妃才是罪不可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