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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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逸辭卒於三十八歲生日前夕。

    韋秘書推開辦公室的門嚇了一跳。

    那樣矜貴高傲的男人,竟沾滿了一身的血。

    奇怪他狼狽至此,唇角有一絲笑。

    他似乎並不難過,也不憂傷,更沒太多眷戀。

    他彌留那一刻該是非常滿足。

    她呆呆看了許久,這才意識到該做什麽,她倉皇失措奔跑出去,站在走廊大喊大叫,吳助理從隔著幾間的休息室出來,他問怎麽了,韋秘書說周總死了。

    吳助理一怔,他本能看向早已合住的電梯門,程歡已經走了。

    除了她還能是誰。

    周逸辭這輩子驕矜不可一世,他的雄心壯誌都在構造宏圖偉業上,還不曾完全圓滿,怎麽可能自殺。

    他倒是有可能不還手,如果這個人是她。

    他笑出來,韋秘書看到他站在原地發笑,覺得不可思議,“吳助理,我們先救周總。”

    他不慌不忙,掃了一眼那扇門,門裏的景象他不去看也知道會如何。

    “救不了。”

    他說完頓了頓,“程歡是什麽樣的女人,你們不敢想象。她既然做了,不會留活口,她泄恨不泄足,能罷休嗎。”

    韋秘書一怔,她整張麵孔都塗滿不可置信,“你說…程小姐殺了周總?是程歡小姐嗎?”

    吳助理不言不語,她好笑至極。

    梅海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了周總和程歡的事,她也不清楚,總之就那麽傳開了。

    說周總愛上了曾經的小媽,現在的嫂子。

    他娶過兩位妻子,從沒生過孩子。

    他之前的女人有過七八個,沒有遮掩什麽,他不避諱自己的感情,因為那統統算不得感情。

    瞧他多會算計,把最喜歡的藏起來,保護得那麽好。

    是誰這樣敏銳察覺到,傳得繪聲繪色。

    但他從沒有理會,就這麽任由發酵,再任由平靜,自始至終像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是藏著怎樣沉重的心思,才這樣畏懼流言和強權。

    他拍下一幅畫作送她,還送過她前世今生的珠寶,更送過一隻狗。

    周逸辭這輩子最討厭帶毛兒的,他自己就沒辦法了,身上有毛,尤其是貓狗。

    碰一下都要蹙眉好久,何況是共同生活,天天聽叫喚。

    他還不喜歡有關生和世的詞匯。

    比如那款珠寶的名字。

    當一個人忽然相信了從前摒棄的信仰。

    一定為了另一個人。

    韋秘書捂著臉,她有些累。

    好像什麽崩塌了。

    她也是從小城市來濱城打拚,一門心思向上爬,進入梅海是她最驕傲的事,梅海和所有公司都不同,因為它的主人是周逸辭,它身披了萬丈榮光,是職場所有人的夢。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遇到周逸辭這樣優秀的男人,她非常羨慕他的睿智和深沉。

    她覺得這樣的男人永遠不會輸。

    也永遠不會墜落下來。

    可惜了,這世上哪來的絕對。

    “程小姐為什麽要這樣做,周總對她不是很好嗎。她失去了丈夫,沒有了自己的天,擁有那樣不光彩的曆史,她難道不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嗎。”

    他叼著煙卷,靠在牆壁上閉眼睛。

    眼前一幕幕,都已經煙消雲散。

    他確實沒想到她這麽狠。

    他也沒想到周逸辭縱容到這個程度。

    其實他這樣的男人啊。

    輕易不表露,也輕易不動容。

    身邊的鶯鶯燕燕再多,於他而言不過一件衣服,穿膩了換,甚至摸一下,覺得料子不好,直接扔掉。

    可終有一日栽入風月之中,也比尋常男人賠得都多。

    瞧,這不是把命賠進來了嗎。

    吳助理最終也沒把周逸辭送到醫院,他早就探了呼吸,身子都涼了。

    他這輩子太累了。

    他的累誰也不知道。

    當程歡嫁給穆津霖那一刻,吳助理就知道他垮了。

    垮得徹徹底底。

    他眉眼間的落寞和仇恨,他眼神內的一片死寂。

    吳助理知道穆津霖不下手,就注定要被下手。

    他奪了什麽都好,唯獨奪了程歡,幾乎是踩在了周逸辭的死穴上,他當然不會放過。

    穆津霖沒有他狠,沒有他絕。

    因為他是得到的一方,而周逸辭是失去的一方。

    這兩者心裏的仇怨,怎能相提並論。

    周逸辭去世這件事很快在濱城掀起軒然大波,具體內幕沒有被透露出去,隻說是暴斃於辦公室。

    但他本身就很傳奇,不管怎樣的說法都壓製不住眾說紛紜,很多人猜測他是被謀殺,是穆津霖這方的忠貞死士對他進行了暗殺,也有人說他是被下毒,是穆氏這邊貪婪權位的人買通了梅海的職工,靠近他進行了一出內訌。

    總之他的死,結束了濱城近二十年梅海壟斷的局勢。

    在我的扶持下,林葆承成功登位穆氏總裁一職,雖然有些非議,可他手中貨真價實的股份,以及兩名繼承者的死去,使所有人隻能接受,沒有第二種選擇。

    在他登位的當天,公證處將穆文珀繼承事宜進行了流程處理和法律公證,林葆承也非常配合,並一再像我承諾,一定不會被權勢蒙蔽。

    十七年的風光啊,他還能有什麽不滿足。

    這個位置如果沒有上一輩的老子給打拚,哪輩子也輪不到這些人頭上。

    為了杜絕後顧之憂,我特意讓嵐姐把文珀抱來,在公證文件上按了手印。

    文珀不懂自己在做什麽,他盯著紅彤彤的小指尖咯咯笑,對這一切都很茫然陌生,並不清楚他已經是幾十億龐大資產的繼承人,甚至不清楚此時抱著他的母親已經沒有多少時日。

    我將唇在他小小白嫩的額頭上貼了貼,我問他文珀開心嗎。

    他咯咯笑得歡,嵐姐背過身去抹眼淚。

    我記得我從梅海出來回家,嵐姐看到我手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血漬,她嚇了一跳。

    我告訴她周逸辭死了,死於槍擊。

    她呆愣住,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她想要打醒我我知道,可惜晚了。

    我從遇到周逸辭之後,就始終不清醒。

    清醒的程歡怎麽會愛上一個儈子手,又怎麽會成為了儈子手。

    她打完我不解氣,又繼續打,打到第三下,她看到我臉頰通紅,終於不忍,抱著我嚎啕大哭,她說程歡你瘋了,你怎麽這麽蠢。

    我呆滯注視著天花板,注視著被保姆從二樓抱下來的文珀,他吃著手指,含糊不清喊媽媽,喊完媽媽又忽然想起什麽,很大聲喊爸爸。

    那一聲稚嫩清脆的爸爸,讓我忽然回過神,眼淚淌了下來。

    我不知道他以後長大會不會怪我,怪我害死了他養父,又殺掉了他親父。

    他會不會痛恨我這樣殘忍的母親,像刀一樣割裂了他幼小的人生,讓他蒙上一輩子陰影。

    我總是看不透周逸辭,而這一次,是我最看不透他的一次。

    我央求嵐姐收養文珀,她這輩子沒生過孩子,她喜歡文珀我知道,他那麽漂亮可愛,沒人會不喜歡。

    嵐姐大聲質問我在說什麽,為什麽不親自照顧撫養他。

    我說來不及了,就讓我混一次吧。

    嵐姐哭到最後跪在地上,我怎麽都拉不起來。

    她說當初不該留我在圈子裏,她應該可憐我讓我走,隻要不在濱城,怎麽也到不了今天這一步。

    她說她毀了我。

    我說毀我的是歲月,從來不是哪一個人。

    處理好穆氏的事務,我推掉了所有記者的追訪,將自己藏匿包裹起來,躲在醫院病房安靜陪津霖。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陪他多久,是否能陪到他奇跡醒來或者不得不拔除氧氣的一天。

    無論生死,我也許都等不到了。

    他睜眼還是下葬,我很想陪在身邊,但現實不容許我奢望。

    所有債,親手借親手還。

    我握著他的手,將他近乎冰涼的皮膚貼在我唇上,我這樣細細吻著他,試圖用滾燙的溫度灼熱他,讓他忽然間驚醒,罵我是不是不想他好好睡覺。

    他還是這麽沉迷於逃離這個世界的紛擾。

    他嚐到了甜頭,就不想走出來,在最深沉的夢裏。

    這幾天我顧不上照顧他,忙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此時我發現他又瘦了一圈,手指骨節幾乎暴露在皮膚外,顴骨上那層薄薄的皮,白成了透明。

    我用他的手蓋住自己眼睛,哭著問他這樣強留到底對不對,他一聲不吭,連呼吸很弱。

    我就像個瘋子,沾染了劇毒的瘋子,麻木了神經與理智,不斷的追問一個永遠得不到的答案。

    馬德祿的夫人有娘舅在國外,身居非常顯赫的王室公職,我委托她幫我聯絡治療腦死亡的專家,她答應我盡力,她娘舅利用手中的權勢和人脈遍尋歐洲腦科專家,也真的找到了不少權威,那些大夫前赴後繼到醫院,有些留下嚐試,有些搖了搖頭歎息一聲,便在我絕望蒼涼的注視下,離開了這裏。

    他們看出我的期待,都不想破滅我的期待。

    我問留下的兩名大夫有幾成把握,他們說隻有三成,但會使用一切手段嚐試,津霖的腦死亡覆蓋率並不完全,還有一線生機,可蘇醒的時間也許需要二十年,也許這輩子都不會。

    我蹲在牆根,哭著說就一年,如果一年他還不清醒,就拔掉氧氣送他走,我不想他瘦成了一把骨頭,還要遭受折磨。

    津霖的秘書臨近中午從外麵買了粥回來,她將粥盒遞給我,央求我吃一口,我都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好好吃飯,要不是為了維持生命可能對食物碰都不會碰,津霖日漸消瘦,我也陪著他越來越不見人形。

    在周逸辭死了之後,我連強撐的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我指了指床頭讓她放下,她固執打開盒蓋,拿勺子舀了一些塞到我唇邊,她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不管我張不張嘴,都不肯罷休,我忍著那股作嘔的味道吞了一口,接著便吐出來。

    “夫人每天這樣強撐一口氣,恐怕都熬不到穆總蘇醒,就在他前麵去了。”

    “他還能醒嗎?”

    她握了握我的手,“穆總吉人天相,我不相信他就這樣毀掉。很多時候活著的人的信仰,能勝過一切災難。”

    我說了聲謝謝。

    她將粥碗放在床頭,從病房退出去。

    她離開沒多久告訴我有人找我,我問她是誰,她說是周太太。

    梁禾依喪夫,我是凶手,這消息暫時還壓著,可瞞不過她,能靠近周逸辭還不被他處處防備的人隻有我,她來要不是興師問罪,要不是感激我拯救了她梁氏一族,總之是個極端。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讓秘書照顧下津霖,我走出病房發現梁禾依就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她背對著我,麵朝窗外,長發被挽起一個高高的髻,用一枚玉石簪子別住,看上去十分溫雅,全然沒有昔日刁鑽刻薄的氣焰。

    壞事讓人成長,讓人頓悟。

    被褻瀆對女人而言是極大的侮辱和傷痛,但對於一個人而言,何嚐不是一份重生。

    歲月這麽薄,這麽涼。

    還是得看開點。

    我朝她走過去,她沒有回頭,玻璃上倒映出我逐漸逼近她的輪廓,她說了聲來了。

    她指了指醫院對麵的茶廳,“去坐坐吧,我不喜歡這地方。”

    她說完才轉身,她看到我清瘦的模樣愣了愣,“你是餓了多久。”

    我走在前麵,漫不經心說沒胃口。

    其實她也瘦了點,從她出事後這麽久,她幾乎就沒快樂過,所有的心思都塗上了一層黑霧,在這樣仇怨又悔恨的掙紮裏沉浮。

    她恨自己,恨周逸辭,又舍不得恨。

    相比較我恨得坦蕩,也恨得激烈,她要懦弱太多。

    我不喜歡懦弱的人,那會讓我想起曾經的自己。

    受人欺淩踐踏,沒有喜怒哀樂。

    人怎會沒有喜怒哀樂呢,隻是不敢有而已。

    這世上天大地大,哪裏容得下一個卑賤妓女的放肆情緒。

    我這輩子所有的狠毒與膽量,都用在了算計穆錫海和駕馭穆氏身上,周逸辭是我真正人生的開始,也是我真正人生的結束。

    我和梁禾依坐在靠近櫥窗的一角,各自點了一杯飲品。

    我盯著此時非常明媚的陽光,入秋的溫度終於沒有那麽熱,金色的光束灑在每一個路過行人的臉上,無論是腳步匆匆,還是泰然自若。

    我托著腮感慨說,“可能我以後都看不到這麽好的天氣了,其實蒼天待我不薄,它讓我自由的時光裏,做了一件暢快的事,看了一次最好的太陽。”

    梁禾依沒有像我一樣望向窗外,隻是在我對麵沉默。

    她的沉默讓人挺難受。

    好像在送行一樣。

    我等了很久她才有些沙啞開口,“現在濱城都在傳,你克夫,克死了身體硬朗妻妾成群福壽綿長的穆錫海,又克死了健壯英武不可一世高貴絕倫的穆津霖,現在周逸辭又走了,果然穆家這樣一場大戰中,外人才是贏家,你已經坐實了圖財害命。”

    梁禾依噗哧一聲笑,“早知道當初不和你爭了,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毀了,我躥什麽,等著不就得了,白浪費那麽多力氣。”

    她說著話叼著吸管喝果汁,眼睛有些泛紅,不知道因為什麽,她幾乎一口氣喝光了整整一杯,她停下來,大口喘息著。

    “我挺想知道值得嗎。那樣凶殘的男人,一命抵一命值得嗎。”

    她眼睛裏閃著光,她很難過。

    難受於自己深愛的丈夫走了,也難受於他活該,又難受於她不忍,那樣四麵八方對峙博弈的矛盾,把她撕扯得鮮血淋漓,更勝過五馬分屍。

    我手指觸摸著玻璃杯,沒有半點驚慌和倉促,“他殺死了我的愛情,終結了我的婚姻,他毀掉了天真依附他的程歡,讓我曾在絕路裏跌跌撞撞,我們之間沒有值得不值得,隻有恨得深不深,深到了一定程度,所有的下場都是因果報應。”

    我不曾告訴她我是失手,我以為他要殺我,才會盛怒下開槍,如果不是他的手伸向口袋,敢用自己的命逗我,我也許也沒有那份勇氣做。

    “你怕死嗎。”

    我搖頭,“不怕。死沒什麽,一閉眼就永世長眠了,如果活著每天都輪回在噩夢裏,不是更恐懼。我的二十一年太累了,解脫也很好。”

    她盯著我的臉,沒有放過任何一絲表情,她看出我不是在強撐和掙紮,而是真的坦然麵對即將到來的死神,她深深吸了口氣。

    “也許他愛你愛得固執又謹慎是有道理的,即便我身上發生了這樣殘忍的事,我也舍不得死,我怕死。這世上女人比男人更怕死,因為女人懦弱。刀和毒藥,看在眼裏膽顫心驚,何況是監獄和子彈。在他心裏所有人比不過你是正確的。”

    梁禾依釋然一笑,她擦了擦顴骨上掛著的眼淚,“我並不後悔,如果再重來,我還想嫁給他。你知道有些人的生活是怎樣的嗎,不需要工作就能光鮮亮麗,有刷不完的卡,花不光的錢,穿不完的綾羅綢緞,享受不盡的眾人擁簇。驕縱跋扈,任性刁蠻。可她沒有感受過轟轟烈烈的人生,總是蜷縮在一枚偌大荷葉下,擋住了風雨和驕陽。有滋有味的人生不該是有起有落,有仇有怨,有不平穩和不如意的歲月嗎。遇到周逸辭後的梁禾依,才是真正活著的梁禾依,她嚐盡了世間的奸詐和黑暗,她在三十一歲這年才剛剛長大。程歡。”

    她叫我名字,我從麵前的水杯裏抬起頭。

    “我很感謝你,我永遠下不去手,即便到了他傾覆我整個家族那天,我也許麵對他還是懦弱的,悲憫的。因為一場全心全意的愛情,沒有那麽容易就魂飛魄散。我握著罌粟水看了很多天,現在想想還好我沒有做什麽,除了你誰也無法在他麵前掏出槍,他早就先一步一擊致命了。他不是死在你手裏,是死在他一輩子都不肯承認的愛情裏。”

    她忽然間淚流滿麵,為她從沒得到過那樣純粹又堅定的愛情,為她的羨慕和憂傷,為她的遺憾與蒼白。

    為她沒看透過自己的丈夫,為這場荒唐可笑的婚姻,是盛開於陰謀,結束於死亡。

    我送她離開時告訴她保重。

    她已經走向馬路,在我這兩個字說出口後又停了下來。

    她動了動唇,最終也沒有怎樣。

    車流人海,碧水藍天。

    濱城其實很美。

    除去那些陰謀與黑暗,它和其他城市沒有半點不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因為選錯了路,所以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周逸辭的案子最終水落石出,用了四天時間。

    吳助理其實一直在替我隱瞞,他清楚周逸辭並不想怪罪我,否則他不會給我下手的機會,以他的身手和反應,我想要先發製人根本沒機會,是因為他從沒想過抗拒什麽,更不曾想在那樣你死我活的緊要關頭傷害我,我才能得手。

    可吳助理的隱瞞與遮掩仍舊沒有堵住整個梅海的口。

    死了這樣大的人物,悄無聲息怎麽可能。

    就算不報案,上麵聽到風聲也勢必要插手,不然整個濱城都會亂成一團,商業方麵不好鎮壓,上頭再出麵過問就顯得很窩囊。

    我回到病房警察已經在門口等我,對於他們的出現在我意料之中,我非常平靜,不曾表現出半點驚訝和倉皇。

    上麵考慮我過於高貴特殊的身份,沒有派警員來接觸,而是派出了清一色的官員,大到副局,小到隊長。

    副局朝我出示了警官證,非常客氣表示能否詢問關於梅海周總命案的問題。

    我沒有掙紮和反抗,非常從容說,“是我做的。”

    他愣了下,以為我會依靠自己的權勢來反駁和辯解,沒想到我承認得這麽幹脆,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做,旁邊的隊長從口袋裏摸出逮捕證,亮出在我眼前。

    “那抱歉了穆夫人,希望您配合,跟我們走一趟。”

    我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唇上噓了聲,“好說,可不要驚擾了我丈夫,不然就不好說了。”

    我輕輕推開一條門縫,透過那道縫隙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穆津霖,他安詳睡著,心髒監控儀上是非常波折的一道曲線。

    隊長從腰間取出手銬,他正要過來給我戴,我看向副局問,“我和我丈夫說句話,這麵子能給嗎?”

    副局一把按住過於著急的隊長,朝我連連點頭,讓我請便。

    秘書站在牆角泣不成聲,我小聲吩咐了她一句,她哎了聲丟掉手裏的文件跑去打了一盆熱水,跟在我身後進入病房。

    我將毛巾浸泡進去,擰成半幹給穆津霖擦身,他削瘦的身軀還插著許多管子,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緣故,他心髒處的肋條一根根暴露著,顯得很猙獰。

    我擦完身體又浸濕第二次,為他擦手,他的手很好看,雖然有些粗糙,但沒有周逸辭糙得那麽厲害,隻是有些橫生的皺紋。

    他畢竟從小養尊處優,沒有經曆過太多波折,就連手上的疤痕與繭子,還都是拿槍握刀砍出來的。

    我細致耐心的擦拭每一根手指,連指甲蓋都沒有放過。我給他擦得幹幹淨淨,哪怕之後別人給他擦得不舒服不認真,他也不會覺得太難受。

    “津霖,我可能有段時間不能來陪你,外麵太亂了,你好好休息,躲個清靜,我已經安排好了公司,也找到了能照顧你的醫生,你爭口氣,不要讓我失望。”

    我笑著,隻是眼睛有些潮,“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為你送行,這樣也挺好的,你說你不喜歡我哭,真到了那一天,我不知道會哭成多醜,讓你走得都不安心。”

    我兩隻手合住,包裹他的手在掌心。

    我低下頭在他闔著的眼睛上吻了吻,“津霖,我很愛你。”

    我這樣停頓了良久,他眼皮似乎在我唇下顫了顫,我起初沒有在意,等到最後一下,顫抖得十分強烈。

    我被那樣的衝擊愣住,反應過來迅速離開,我盯著他臉上每一處角落,連一絲毛孔都沒放過,他仍舊那樣麵無表情熟睡著,仿佛剛才的一切感知都是我的錯覺。

    我從病房離開,朝那名急不可耐要帶走我的隊長伸出手,他毫不猶豫扣上了手銬,對我說了聲得罪。

    被束縛的雙手沒了再揮舞的自由。

    頭頂慘白的光,像兩隻白眼球。

    在我視線裏布滿血絲。

    血是他的血,是他和他的血。

    秘書在我身後低低啜泣著,在見到我被戴上手銬那一刻,忽然啼哭出來。

    我沒了安慰她的力氣。

    也沒了再抗爭命運的力氣。

    這條走廊很長,很長很長。

    就像一生的歲月,快走,慢走,停泊,奔跑,也要很久才能過完。

    盡頭的窗明幾淨,門外灑滿陽光的台階。

    台階下寬闊的街道,街道旁等我的警車。

    程歡這輩子窮也好,富也好,也算過得轟轟烈烈。

    有人問我你遺憾嗎,後悔嗎。

    我說不知道。

    恩怨起始於我,終結於我才是最好的結果。

    警笛呼嘯駛離,在無數陌生的目光猜測下,揚起一地紛飛的塵埃。

    走遠,消沒於兩旁無邊無際的樹。

    潔白的房間裏,針筒液體還在流淌。

    隨著一陣風,吹起落下的紗幔。

    床上沉寂了很久的男人,闔蓋的雙眼在柔軟的秋色中,忽然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