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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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姬纏綿悱惻的歌聲婉轉吟唱,突然,煩鬱中的奚曦,身體陡然一震!
瑾夫人是琴中國手,那日她聽聞瑾夫人的琴音,雖頗有靈感,她之後參悟無憂曲譜,卻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此時聽著那歌姬婉轉吟唱,纏綿悱惻的歌聲入耳,奚曦心中卻豁然一亮!
奚曦下來床鋪,去到了琴案旁。
她離開荊州沒有帶琴,此時擱置在她艙房中的琴,乃是數日前到江南時,江南巡撫為巴結浚息,特意奉上的。浚息見那琴是名琴“綠綺”,便收下了。
奚曦在琴凳上坐下,她閉了目,腦海中浮現出無憂曲譜的音符。那些音符依據奇門遁甲五行之術重組排列,再重組排列,變化無窮。演變出的每一篇樂譜,都才是真正的無憂曲譜。她從前隻以為將排列重組後真正的無憂曲譜音符,指間蘊含梁門的內力撫琴便是了。她以此所撫的無憂曲,雖和蘊含內力撫的任何曲子一樣,雖聲音傳播較遠,內力在她之下的人聽著難受,卻並沒有殺傷力。甚至聽著難受之人,也是因為她的內力,而非無憂曲譜本身!
幾年來,她參悟著無憂曲譜,一直當局者迷,執著於曲譜本身,而從來沒有想過撫奏無憂曲譜的先人撫奏此曲譜時的感情基調。換言之,即內息的波動!
她撫奏無憂曲時,一直,是按照梁門內功心法口訣的先後順序撫奏的!或者,需要以奇門遁甲五行之術排列的,不僅僅是譜曲,還有梁門內功心法的口訣?
無憂曲譜共八本,分音殺,音令,音魅,音愈四部分。音殺即shā rén之音音令即號令世間生物音魅則是製造世間幻象,使人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音愈則是治愈之音。
奚曦閉目,腦海中浮現出重組過的音殺中的音符,撫琴的指間蘊含著組成音符的,奇門遁甲五行之術所對應的梁門內功心法口訣。
奚曦撫奏無憂曲以來,指間第一次流瀉出殺氣!
雖然奚曦邊對照音符和內功心法口訣,邊試著撫琴,琴音斷斷續續,甚是生疏,但是,床鋪上她的玉簫,還是遽然蹦跳起來。
蹦跳掙紮的,不是玉簫,而是,裏麵的漠蛇!
……
與此同時,畫船三樓,盤膝坐在蒲團上閉目打坐的浚息,睜開了眼睛。
明明撫琴之人的內力,相比他而言,不算精深,且琴音還斷斷續續,卻令的他體內汪洋大海一般浩瀚的內息,微微波動著。
琴音從畫船二樓奚曦的臥艙傳來,今年始,奚曦常常蘊含著內力撫琴,侯府中的仆婢甚至侍衛心裏往往叫苦不迭。但他對她向來嬌縱,內力高深如他,更感覺不到奚曦以內力撫琴帶給他的痛苦。所以從來隨之任之。此刻,曦曦的琴音,卻連他浩瀚的內息,都起了波動……
這代表著什麽?
浚息眸色沉暗,曦曦,她在撫奏無憂曲嗎?
其實,奚曦今年自“買”了那十六本樂譜之後,常常以內力撫琴,他就在懷疑她是在試撫無憂曲了,隻是侯府玉苑她臥房的琴案上,那十六本樂譜他並看不出異常,加之,奚曦每每以內力撫琴,侯府中的仆婢甚至侍衛不免在阿穗那裏埋怨討饒,阿穗給出的說辭時,xiǎo jiě心情不好!是啊,她毒殺他之後,她知道他幾乎是不死之身,她拿他這個仇人魔魅莫可奈何,她心情不好這個說辭絲毫沒有破綻。
浚息眸光幽深,曦曦,一直以來若真撫奏的是無憂曲,那麽,試撫無憂曲這麽久以來,她必然終於摸對了無憂曲的門路!從前,她未能掌握無憂曲,他是知道的。不然,她早以此對付他了。而現在……
浚息眸光幽暗,他起身,下去畫舫的二層。
“咚!”
“咚!”
“咚!”
每下一步台階,浚息心裏都在想,曦曦若真撫的是無憂曲,若真已經摸對了無憂曲的門路,他要拿她怎麽辦?
那樣天下無敵的殺伐之音,是需要內力去撫奏的,若真到了那一步,他,是要廢去她的內力,以絕後患嗎?她今日的琴音第一次帶了殺伐之音,且撫奏的斷斷續續,甚是生疏,他該在她對無憂曲的掌握還不爐火純青隨心所欲的時候,先下手為強嗎?
近月來,他終於能肯定她對他的感情。她屢屢為他失神人群中,他常常感應到她看他的目光,他回頭去看,她果然在看他他越來越容易就將她魅惑,做那些私密之事的時候,雖仍然是他主導,她很是不願,可她總是身不由己,忍不住為他動情……
她的身體淪陷在他溫柔的攻勢裏。
她的芳心被俘虜在他編織的情網裏。
可是,浚息並不以為,對他動了情的奚曦,若完全掌握了無憂曲,會不對他大開殺戒,甚至放下家破人亡的仇恨,和他這個愛郎在一起。為他放下宿仇,跟他沐浴在愛河裏。
殺了他,埋葬掉她覺得錯誤的這段感情,才像她的行事作風!
浚息猶在考慮,曦曦若真撫的是無憂曲,若真已經摸對了無憂曲的門路,他此去找她,要不要先廢去她的內力的時候,奚曦艙房中的琴音“錚”地一聲,戛然而止!
那聲琴音帶著莫大的殺伐之氣,聽著曦曦艙房中傳出的琴音,他一直波動的內息,卻沒有任何波動。
若那殺伐之音,不是針對聽者,針對的會是誰?
曦曦就算撫的是無憂曲,摸對了無憂曲的門路,也還掌握的甚是生疏!她被那殺伐之音反噬了嗎?
浚息陡然加快了去奚曦艙房的步伐。
……
奚曦確實被她撫奏的無憂曲反噬了!
她邊對照音殺音符和重組排列過的內功心法口訣,邊試著撫琴,門路雖然正確,卻撫奏生疏。音殺每一個音符又都是殺伐之音。撫奏得當,殺的是敵人可一個旋律略有偏差,反噬的卻是自己!
浚息霍然推開奚曦的艙房,正看到奚曦伏倒在綠綺上,綠綺琴上,灑滿她受了內傷噴濺出的鮮血!
浚息過去將奚曦摟抱在懷,曦曦已經麵無血色,有些意識昏沉。
浚息惱怒扶正奚曦的身體,掌心貼在她的後背上,替她運功療傷。
浚息浩瀚的內力遊走在奚曦的四肢百骸,替她修複著內傷和受損的筋脈!
好一陣之後,奚曦麵色才恢複紅潮,清醒過來。
“你在幹什麽?!”浚息魔顏大怒質問清醒過來的奚曦。
奚曦眸色複雜看著浚息,他,又一次將她從生死關頭救了回來嗎?他可知道,她還是想殺他的。
音殺,音令,音魅,音愈。她終於摸對了無憂曲的門路,可首先修習的,就是音殺!
“今天的琴音帶著殺機!”浚息眸色冷戾看著奚曦,等她給他答複!
不能,讓浚息知道她撫的是無憂曲!她現今雖摸清了無憂曲的門路,卻並沒能掌握那殺伐之音,做到爐火純青隨心所欲。“我心情積鬱,一陣亂撫。不想帶著內力的琴音,會傷到自己。”奚曦解釋著。
心中積鬱,蘊含著內力的琴音,帶著殺機也在情理之中。曦曦適才讓他浩瀚內息都起了波動的琴音,許是巧合,她撫奏的並不是無憂之曲?奚家若真有無憂曲,曦曦是奚家唯一幸存之人,自然隻有她知道無憂曲的所在,能夠私下修習它!可若無憂曲譜確實是在兩百年前或者他去年春派人搜查奚濱帥府時,就和所有奇門遁甲的典籍一起化為灰燼了呢?他難道要像對付別人一樣,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地對付曦曦,因為他的猜疑,就毀去她十年來的內力嗎?
浚息無奈放軟了些語氣,問奚曦道:“為何心情積鬱?”
為了徹底釋去浚息心中的疑慮,奚曦看著浚息,眉目憂愁,愁中帶情,“你不知道嗎?”
奚曦眉目間憂愁的情絲啊,他如何能不知那因何而起。卻想她再說出動人的情話,浚息明知故問,“我知道什麽?”
奚曦不想將心中的情意,對令她家破人亡的浚息說出來。這時分裏,奚曦閉了目,溫柔伏在浚息的膝上。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浚息心中柔軟下來,到底不忍再逼奚曦對他吐露哪怕隻言片語的情話。
浚息習武之人略顯粗糙的手掌,撫上奚曦柔韌順滑的烏發。
他不忍逼迫她。也不敢逼迫她。
隨著兩人私密之事漸多,越得到,越想得到的更多。那些慰藉早已不能滿足他!他每每忍不住想像神雷那樣在肥沃的原野盡情馳騁,奚曦卻死守著最後一道防線,甚至抱住他的身體悲慟大哭。他於是知道,那些私密的快樂,於她是天堂,更是地獄。她跟他感情,於她更是一場無法善終的孽緣。
他不敢逼的她真的崩潰了。
明知她心裏已經塞滿他,他卻連她的一句情話也不敢去套問。不敢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他,是令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啊!
浚息心裏歎了一口氣。
……
自摸清了無憂曲的門路,浚息聽到她琴音中的殺伐之音後,奚曦並不敢再輕易撫琴。從齊國江南,一路遊山玩水,盛景之下,奚曦依舊歡呼雀躍歡欣若狂,落幕之後她仍舊憂思難忘情絲煩鬱,浚息溫柔的攻勢之下她亦情不由己……如此一個月後,浚息和奚曦,饒了一個圈,在寒冬臘月裏,終於回來了荊州。
浚息離開荊州已半年有餘,回來荊州後,有些不舍離開奚曦,卻還是不得不去了荊州軍營檢視軍務。
終於不再與浚息形影不離,奚曦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以前,她是從心底裏憎惡浚息,煩鬱浚息,不想他鎮日纏著她,如今,卻是不敢。她怕自己陷的太深。他日即便報仇雪恨,她也再難從這場錯誤的感情中抽脫,萬劫不複。
浚息離開她身邊就好,說不定,她隻是一時為他昏頭,她一陣日子不看到他,不再被他溫柔的攻勢,纏綿的情話,還有那禍世容顏魅惑,她便能漸漸清醒頭腦,做回原來麵對他,古井不波的自己。
浚息自去軍營忙他的軍務,好不容易浚息不在身邊,終於摸清無憂曲門路的她,卻也要開始習練無憂曲。
隻是,她已然摸對門路,琴音中帶了殺伐之音,卻是不能再如往日一般,在侯府中隨意撫琴了。
奚曦將墨跡未幹的一張紙,交給楚瀚,吩咐道:“我要在玉苑布置一個七級的幻音陣,幫我準備這些布陣的東西。”
高級陣法並不是想布置就能布置的,越是高級別的陣法,布陣所需的材料越多。
“是。”
楚瀚退下時望了眼奚曦,少女常常以內力撫琴,阿穗隻說xiǎo jiě是心情不好,但出身楚閥的他卻知道,少女絕不隻是心情不好。聽說,藏有完整奇門遁甲典籍的奚家,真正的利刃是無憂曲,隻可惜兩百年來奚家竟無人習得。而少女常常以內力撫琴,他出身門閥大家,從小便有名師指點武藝,他聽著少女以內力撫琴,其實並不算難受。然而月前在江南,畫舫之上,他聽聞少女撫奏的琴音,卻難受之極!
而數月來,少女每日不僅在指點他兵法戰術,朝堂謀略。奇門遁甲之術,少女也在漸漸傳授於他。他曾聽少女講授過幻音陣,作為七級高級陣法,幻音陣顧名思義,以幻音殺敵自是不提,幻音陣卻還有一個別的陣法沒有的功效,那就是隔絕世間之音。
南安侯終於離開了少女的身邊,少女不想陣外之人聽到陣中的聲音,她是終於,要開始撫奏,月前在江南的畫舫之上,那殺伐之音嗎?或者,無憂曲?
隻是,少女從前習練試撫無憂曲,欲致南安侯於死地自然是最主要的目的。從前少女撫奏無憂曲,琴音並不帶殺伐之音。顯然沒有摸清門路。如今卻像是得了頭緒。然而事易時移,數月來,少女對南安侯的情感變化,他看在眼裏,他心上的少女如今即便掌握了無憂曲,她會真的對南安侯出手嗎?
……
布置幻音陣所需的材料雖然稀缺,但以侯府之力,當日便都準備完全。
翌日,布置好的幻音陣中,奚曦坐在臘梅樹的樹椏之上,持蕭吹奏著無憂曲的音愈之音。
一個月來,浚息常伴左右,又沒有這個幻音陣,她並沒有再撫奏無憂曲,但是,她卻為此做著準備。以奇門遁甲五行之術重組排列後的音殺,音魅,音令,音愈之音,和各自對應的,排列重組後的梁門的內功心法口訣,她都已然熟記於心。不會,再像初次摸清無憂曲的門路,吹奏曲譜的那一日,斷斷續續生疏不已。
但她到底是要避忌,旋律偏差,再反噬自己的那種情況。
所以,她並沒有急於功成,再首先去習練音殺的殺伐之音。而是從音愈開始嚐試。治愈之音嗬,便是日後她再被音殺的殺伐之音反噬,她亦可以治愈之音療傷自己。
……
奚曦和浚息是臘月初七回來的荊州。當日晚上,浚息便去了荊州軍營。浚息再從軍營回來侯府,已然是臘月十五。
雖知奚曦在玉苑布置了個陣法,但跟浚息一起回來侯府的軍師南宮贇,因為在陣法上相差奚曦甚遠,都不知道奚曦所布置的幻音陣是個什麽陣,更別提知道那個陣有什麽功效。何況陣法上並沒有多少涉獵的浚息?
雖聽福伯言說,奚曦常常待在那個陣中,浚息也沒有多想。
浚息回來了侯府,奚曦一時間倒是甚少再去到幻音陣中習練無憂曲。再看到浚息,奚曦悲催地發現,她並沒有因為八日不見他,而抹滅對他的感情。八日裏,醉心習練無憂曲,她倒是很少去思念浚息,但是浚息一旦回來侯府,她心裏卻沒有那麽自在了。
“阿穗,今晚跟我睡。”就寢時分,奚曦道。她怕再跟浚息延續數月來那樣的親密。
“好啊,xiǎo jiě!我最近晚上老是做噩夢,跟xiǎo jiě一起睡,半晚上醒來就不至於那麽怕了。”
“你做什麽噩夢?”
“夢到元恪太子派人追殺我!”
元恪……奚曦對元恪的感情本就不到生死相依的地步,又被浚息強霸地擠兌,她也不知道,她心裏還有多少元恪的位置了。她能肯定的是,快將她整顆心塞滿的浚息,她對他的感情,早已逾越了元恪。“元恪為何追殺你?”奚曦怔忪地問道。
元恪太子問她,為何沒有幫他守住xiǎo jiě的感情?元恪太子問她,是不是她做紅娘,給南安侯和xiǎo jiě牽的線搭的橋?可冤枉死她了!元恪太子還問她,xiǎo jiě是不是喜歡上了南安侯?她不知道,額,她知道但她不敢去向xiǎo jiě確問啊!連元恪太子冤枉她的話,她都不敢告訴xiǎo jiě!“別提了,元恪太子夜夜入我的夢,我都要神經衰弱了!”阿穗揪著頭發。
奚曦瞧著阿穗,終於是笑了一笑。
……
當晚,果然如奚曦所料,浚息一身寢衣過來了玉苑的繡樓,欲在玉苑就寢,但聽到奚曦的臥房裏,阿穗和奚曦似乎蒙著被子在嘀嘀咕咕,知道阿穗跟奚曦歇在一榻,浚息思慮之下,到底還是敗興而歸。
一連三日,奚曦和阿穗都宿在一起。
臘月十八的晚上,玉苑繡樓奚曦的臥房裏,浚息坐在貴妃椅上,黑眸幽深覷著懷裏奚曦,指出道:“你在逃避我。”
奚曦低目不語。
“我明天要回京城了。”浚息道。
奚曦仰首望著浚息,“回京城?”
“年終了,回京述職。也回去拜祭一下列祖列宗。我有八年沒有回京了。”去年就該回京的,曦曦那時候剛病愈,他不放心。今年怎麽都該回去了。浚息看著奚曦,在她耳邊道:“今晚,陪陪我。”
自然是知道浚息口中的陪他是什麽含義,奚曦想拒絕的,可是,想到他明天就要離開荊州,回去京城,回他真正的家,那個家裏,有他貌美如花的妻子……從來沒有體味過的酸意,令奚曦恐慌地,從她內心深處泛起。奚曦要拒絕浚息的話,就說不出口。
……
一夜,浚息雖得到了數次的慰藉紓解,但不曾真的經曆那種馳騁的快感,到底是不滿足。
“什麽時候,才肯真的給我?”臘月十九的清晨,臨別之際,不避諱奚曦屋子裏滿屋子的丫鬟婆子,浚息攬了奚曦入懷,咬著奚曦的耳朵問道。
奚曦羞臊地看著浚息。
浚息唇角上揚,依舊在奚曦的耳邊道:“為免玉琛再被劫匪劫了,今年我約了玉琛一起回京。玉琛怕我滯留著欺辱你,心裏雖不願跟我同行,倒也同意了。”
奚曦看著浚息,“你怕你不在荊州,沒人看得住我,我跑回魏國嗎?”又拿玉琛來威脅她!
浚息笑了,“現在啊,你也許會跟人跑了,也許不會。但我不敢去賭。”
他還是那樣不折手段,但是望著浚息,奚曦雖然蹙眉,心裏卻並沒有氣恨和煩鬱感。
“等我回來。”浚息附在奚曦的耳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