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翊辰派來的人隻比木清塵他們晚到一天。

    南宮瑾煜正在景顏房裏查看因戰事耽擱的各類朝廷政務，忽然聽到外麵來報，“王爺，外麵有皇上派來的大臣求見。”以往打完仗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回京稟報，這次因為景顏的傷勢耽誤了所以才不得不延期幾天，沒想到南宮翊辰竟然比他還著急，也不知道是真心關心軍情還是迫不及待懷疑自己，南宮瑾煜歎了一口氣，合上了手上的折子，轉頭對景顏道，“我先出去一會兒，很快回來。”

    景顏乖順地點著頭目送他出門，南宮瑾煜起身往堂廳裏去了。本以為又是那些個整天圍在南宮翊辰身邊溜須拍馬的老古董，他正愁著怎麽打發人回去呢，卻在見到來人之後萬年難得一見的冰山表情也露出了一絲驚異。

    那人顯然在大廳等了好一會兒，許久不見，那臉上的滄桑越發深厚了，鬢角的頭發也徹底花白了，他的身形看起來瘦了，腰板也彎了，像是一塊被水腐蝕過的朽木，在風中搖搖欲墜。南宮瑾煜甚至猜想他是不是馬上就該到退休的年紀了。

    “咳。”輕咳了一聲，南宮清了清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用聲音告知人已經到了。

    那人雖在思慮之中，但一聽聲音很快回神過來，連忙從座椅上站起，“臣參見瑾王。”

    “慕大人免禮。”南宮瑾煜對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的印象並不深，但是真要說起來，評價也不是沒有的。慕家不像風家和顧家祖上世代為官，慕成煙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全憑自己半輩子的努力，一介小文官在官場上摸爬打滾，能站到如今的高度，手段和能力都是不可小覷的。這人雖說奸詐了些，平時也搞些什麽拉幫結派，卻也沒有大膽到敢公然站隊，朝堂上向來唯唯諾諾，是出了名的牆頭草。風澈寒私底下對此人嗤之以鼻，就用一個“俗”字囊概全部。可偏偏這麽一個俗人，卻有個不俗的女兒。要說以前和這個人從來各走各道、互不相幹，現在景顏是他媳婦兒，怎麽著也要對未來嶽父大人客氣一點。雖然這個嶽父看起來對自己媳婦一點也不好，南宮瑾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口是心非道，“慕大人別來無恙。是皇上派您大老遠跑到達州來監督我的麽。”

    “王爺——”生怕自己說錯了話被人抓住了把柄，將來成為自己被人拿捏之處，慕成煙連忙辯解道，“王爺萬萬不可多慮，皇上對王爺深信不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下一秒跪在了南宮瑾煜麵前，倒把南宮瑾煜唬了一跳，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臣這次鬥膽向皇上請命前來達州，卻是為了自己的私事。”猶猶豫豫了半天，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見他哆嗦著嘴唇，直到南宮瑾煜換了個坐姿坐著他以為人不耐煩了慌忙開口道，“這半年以來我一直在京城追尋桐兒的下落，王……王爺您知道的，就是我那個不肖的丫頭，幾個月前不聲不響離家出走，結果陰差陽錯進了皇宮，一會兒陪著皇上去這兒考察，一會兒陪著七公主去那兒遊玩，日子過得好像風生水起。這深宮裏步步為營，一步錯步步錯，她年紀輕不曉得這些事，結……結果被收押起來了。我塞了錢給掌宮的管事，聽說是害死了貴妃娘娘的孩子，可是她這個孩子從小就沒有害人的心眼兒是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的。”慕成煙內心的愧疚如決堤的洪水，當初怎麽不願意相信她呢，如果當初他選擇了相信她，就不會逼得她無處可去，就不會讓她遭受如此困境。南宮瑾煜端著茶杯一本正經地聽著他的自述，想著這老家夥雖然看起來昏庸，這時候倒是不糊塗，也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還是再聽他說下去才好判斷。“我這一把老骨頭，活了半輩子，做了半輩子的錯事，等到風燭殘年，孤影守著舊宅，漸漸才明白有些事情。但是上天為了懲罰我的過錯，要判我晚年備受煎熬，眼一睜是孤落伶俐的宅院人跡冷清，眼一閉是無盡的精神折磨和懊悔思念。這幾個月以來，我幾乎托關係把所有的天牢都走遍了，四處打探消息，都沒有一點她的消息。生也未知，死也未卜，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逃到一個我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去了。直到一個月前，我偶然在城郊遇到一對打柴的夫婦。他們說半年前下大暴雨的傍晚，他們載著一個叫慕凝桐的流浪女孩兒到了埕州。她說她沒有家，無處可去，她身上有很多傷，”不知不覺慕成煙的眼睛濕潤了，渾濁的眼淚在這個被風雨摧殘過的老人臉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我不知道她是怎麽逃出來的，我想那時的她一定是死過一回了……”南宮瑾煜抿了口水，眨了眨無辜的眸子，心裏暗自腹誹：你要是見到她現在的樣子，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死過一回了呢。“後來我派人到埕州四處打聽，他們說的確有個和桐兒長得特別像的女孩在埕州集市出現過。”搖了搖頭，失魂落魄的老人眼睛裏染上了無邊的絕望，“但是正當我收拾東西準備前往埕州的時候，府上又出了一件說出來羞愧的事，我的大女兒，也就是桐兒的姐姐，為了追隨您，混進風大人的軍隊裏去了。我作孽太多，最終妻離子散，這是我應有的下場啊。”苦澀地閉上眼，慕成煙用手扶住自己的臉，冷靜了片刻方才繼續道，“我隻好更改了一開始的計劃，想要先把霜兒追回來再去找桐兒。我把風大人到的每個地方都去了一遍，每到一處軍營都仔仔細細把每個人看一遍，每過一個戰場都把屍體一一翻開檢查。希望，失望，不知道多少回了，可老天爺就像在跟我開玩笑一樣，讓我這個不懂珍惜的人接二連三地失去。”

    “砰——”南宮瑾煜聽到有力的一聲，慕成煙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臣走過了所有的戰場和軍營，仍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現在……現在隻剩王爺您這兒了。臣不敢對王爺有所圖，隻求王爺能幫幫我，幫我行個方便。我不會叨擾王爺和將士們太久，找到霜兒的屍體我就走。”又連續磕了好幾個響頭，仿佛隻待南宮瑾煜一句允許他就要立刻出門去翻屍體了。

    南宮瑾煜皺了皺眉，淡淡道，“你的女兒沒死。”

    隻一句話，如同是把站在懸崖邊上的人拉了回來一般，慕成煙的眼睛裏都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光芒，他從來沒有哪一刻看南宮瑾煜這麽順眼過。豈止是順眼，現在的南宮瑾煜簡直是他的救命恩人。

    “瑾王爺，求求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您的大恩大德臣沒齒難忘。”廳堂裏響起砰砰砰的頭著地的撞擊聲，聽得南宮瑾煜微微有些不耐煩。

    “慕凝霜人在顧將軍營裏，不歸我管。”南宮瑾煜把責任撇得幹幹淨淨，生怕這個老家夥一會兒以什麽女孩子隨軍打仗清白要緊這種狗屁緣由硬把慕凝霜塞給自己。還是把球踢給顧孝，讓他們小兩口自己解釋去。直接略過慕成煙臉上震驚和喜悅凝結的複雜情緒，南宮瑾煜聲音不大，卻剛好讓外麵的人聽見，“夜影，去叫顧將軍過來。”

    夜影在外麵巡邏著，聽到命令二話不說立馬趕到顧孝的院子裏向人傳達意思。顧孝倒是沒太多反應，慕凝霜就坐不住了，一聽來人的身份，似是弦上的箭一般一顆心就飛了出去。

    等到父女二人相見，先是抱頭痛哭，連素日裏的形象都不顧了。慕凝霜心疼地擦著老父親臉上的淚水，為自己自私又不計後果的舉動深深自責。慕成煙如獲至寶，拉著女兒左右看生怕自己還在做夢。

    一會兒止住了哭，慕凝霜還不知道他不曉得妹妹也在軍營中的事，開口問道，“爹爹你去看過妹妹了嗎？”

    慕成煙茫然地搖了搖頭，眼睛不可置信地放大，“你是說，桐兒也在這裏？”

    破涕為笑的慕凝霜拉著人站起身來，“是啊，妹妹受了好多苦，現在還不能下床呢。”回神想起來南宮瑾煜還坐在上麵呢，又有些後悔自己嘴太快了，下意識向顧孝的方向看了一眼，後者點點頭，似是給她勇氣一般，“爹，你真的誤會桐兒了。桐兒她……她差點死掉了。”說著說著聲音哽咽起來，“要不是瑾王我們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慕成煙不敢相信，這夾雜著巨大衝擊力的喜悅讓他的心髒有些難以負荷，轉頭迷茫地看著南宮瑾煜，話還沒開口，南宮瑾煜知道他下一秒又要跪了，趕緊地打住了他，“見她可以，但是你要遵守我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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