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〇二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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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惠太後看著代鈺,心情頗有些複雜。

    雖然說林如海才升了正二品,而且聽說新皇對其頗有器重,日後前途想必仍舊是不可限量的。但即便如此,他撐死了也就是個一品的重臣罷了。

    這樣的家世,當然不能算是差的。

    可是要看跟著誰對比。

    比如在今兒底下坐著的這一群王公貴族出身的小姑娘裏,這位林家嫡女可就算是出身最低的了。

    她穿得衣服也是最為素淨簡單的。首飾也隻有簡單的幾樣,雖然並不能說是失禮於人的程度,但是比起其餘的小姑娘們,卻是遜色得多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她卻仍是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與魅力,輕而易舉地在那樣一群嬌美高貴、性情各異、精心打扮、盛裝而來的閨秀中脫穎而出。讓人在第一眼就能看見,然後便就再也移不開眼睛去。

    看著她那張如清水芙蕖一般嬌嫩冷淡的小臉兒,不要說是男子了,便就是她這個老太婆,看著也覺得十分賞心悅目,有種說不出的好感。

    任是無情也動人。

    文惠太後微微歎了口氣,看了一眼旁邊兒看著這小姑娘看直了眼睛,幾乎已經完全無法掩飾自己表情的皇帝兒子,覺得一陣心累。

    原本,她是想著多叫些適齡的姑娘進宮,來個“亂花漸欲迷人眼”,分散下皇帝的注意力的。她也好趁機多幫著他選幾個可人兒入宮、早日開枝散葉。

    誰知道,滿園春色,都比不過人家一枝獨秀。這林家小姑娘什麽都不必做,光是穿著最普通的衣服坐在那裏,便就已經牢牢抓住了兒子的心。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看來今天這個相親大會,注定就是要走個過場了。

    隻是,雖然是要走過場,但這過場還是得走得好看些的。

    文惠太後強打精神,讓底下的佳麗們一個個地上前做自我介紹,順便展示才藝。

    而同她的猜測一樣,無論底下的閨秀們如何地燕語鶯聲、笑顏如花,又是如何地多才多藝、令人驚歎,她的皇帝兒子對這一切的反應都是淡淡的。

    他的目光就從未離開過林家的那個丫頭。

    而最讓她痛心的,卻是林家的那個丫頭,竟也自始至終地沒有同她的皇帝兒子有任何的目光接觸。

    即便是最後,輪到她展示的時候,也都是謙恭有禮、沒有絲毫的熱絡。

    她對他無情。

    這也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實。

    看著這樣的兩個人,文惠太後覺得一陣心塞。

    她想了想,覺得再這麽下去要不行了。得立刻采取行動阻止這一切再繼續下去。不然,恐怕又要成為一樁悲劇。

    故此,她等著代鈺一說完,就先將皇帝兒子轟走了——反正林家這丫頭說了並沒有什麽才藝要展示,那也就是說,現在這個相親大會第一階段的展示就已經結束了。

    雖然說這同她的本意並不吻合,但是總算也能夠防止進一步的損失——若是等一會兒皇帝這個心思被佳麗們發現了,那可真的就是要不好收場了。

    皇帝被她弄走了之後,場上的氣氛不覺便就有些放鬆了下來。

    就算是這些被家族精心培養的女孩子們,也到底還是些年幼無知的小姑娘。既然知道自己來的使命,麵對著很有可能成為未來夫君的年輕皇帝,怎麽可能不會緊張。

    即便表現得再大方有禮,也都是暗自繃著一股子勁兒的。

    如今皇帝走了,剩下了太後,那感覺又是不一樣了。

    雖然都是考校擇選,但是和藹可親的太後,可不是比冷冰冰的皇帝陛下看著讓人放鬆多了。

    文惠太後敏銳地發現了小姑娘們情緒的變化,她不動聲色地收斂了自己所有的情緒,露出一個帶著安撫性質的微笑,有意地引導她們說話。

    很快地,殿中的氣氛就越發地活躍了起來。此前她看好的幾個小姑娘,也並沒有讓她失望地表現出或穩重大方、或天真嬌憨、或溫柔可人的特質。

    其他的姑娘們也各有特色,端的是百花齊放,讓人眼花繚亂、心曠神怡。

    不過在這許多閨秀們中間,最冷靜淡然的,卻仍然還是林家那丫頭。

    她便就好似一抹冷色的風景,總是能夠輕易地牽動人的注意力。

    文惠太後忍著心中的煩悶,繼續同她看好的幾個姑娘多說了幾句話,稍微為之後她要做的事情做了點兒鋪墊之後,便就讓眾人散了。

    隻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她卻沒有留任何一個此前看好的姑娘說話。而是單獨將從頭到尾都沒多問過半句話的代鈺留下了。

    代鈺對此倒是並不吃驚。

    她在眾佳麗或震驚或豔慕或了然的目光中,緩緩起身行禮,垂首站在一旁,等著下一步的吩咐。表情自然地好似被單獨留下的是別人一樣。

    太後都已經發了話,很快地這整個大殿中參加相親大會的閨秀們便就走了個幹淨。隻剩下了代鈺一個人,靜靜站在原地。麵色平靜,無悲無喜。

    文惠太後看著她這樣的表現,心情愈發複雜。

    不過,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

    她想了想,索性命人將那殿上的東西都撤了,讓代鈺跟她到旁邊正殿,陪著她一起用餐。

    代鈺恭謹地行禮謝恩,表現得並沒有什麽過大的情緒波動。

    很多時候,事情都是要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談成的。她很明白太後此時的心情,也樂得配合她——如果能夠不進宮,是她們倆共同的想法,那麽,說不定,這事兒今日便就能夠一並順利解決。

    如同她預料的一樣,到了正殿之後,文惠太後便就收起了她那太後的架子,開門見山地道:“小丫頭,你想不想進宮?想不想做皇後?”

    代鈺搖了搖頭頂道:“陛下高山仰止,臣女不敢高攀,並無此意。”

    文惠太後笑道:“你倒是直接。”

    代鈺垂首道:“臣女不敢。”

    文惠太後一輩子對付了無數女人,才爬到了太後的位置,自覺對女子的心理把握得是極好的。但是對著代鈺,她卻覺得十分棘手,感覺怎麽都看不透。

    實在不得已,她便就隻有歎了口氣,繼續實話實說道:“但是皇帝似乎是非你不可。今兒還同哀家說,要把皇後的位置給你留著的。”

    代鈺的麵色還是很平靜,緩緩答道:“承蒙陛下厚愛,臣女恐怕沒有這個福分。”

    文惠太後愈發心塞,卻也隻有苦笑道:“皇帝……那孩子,自小便就是個執拗的性子。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從沒有一樣是得不到的。”

    包括皇位。

    文惠太後沒有明說,但是代鈺卻也已經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故此點了點頭道:“陛下雄才大略,原是該如此的。”

    代鈺的回答總是平靜又冷淡,就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卻又讓人挑不出半點兒不恭敬之處,讓文惠太後想要發泄一通脾氣,都無從發泄。

    她忽然有些不想管了。恰好此時,皇帝身邊兒的總管太監來傳話,說聽說太後請林家姑娘吃飯,皇帝也想來蹭一頓飯吃。

    文惠太後一聽這話,立刻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這兒子真是長大了,這才多久沒見到,就這樣巴巴地要來她宮裏撈人了。還是說他現在連她這個親生的娘都防備上了麽?

    雖然,她的確不喜歡林家這丫頭進宮,但也還做不出直接弄死她這種事兒來啊。

    文惠太後心中滿是委屈和難過,再加上方才在代鈺那裏並沒有占到什麽言語上的便宜,她的火氣直接便就爆發在了皇帝的身上。

    於是文惠太後便就一點兒麵子不給地讓那內監回去稟告,說她們兩個已經吃完了,讓他隻管忙他自己的事情,不要到後宮女眷這裏摻和。

    太後如此冷冰冰地表示了對皇帝的不歡迎,那內監大吃了一驚,卻也沒奈何地,隻有回去稟告皇帝了。

    按下皇帝那邊兒的事兒不提,被這個事兒一鬧騰,文惠太後也沒有什麽精神同代鈺多說什麽了。

    大家彼此的態度原本也已經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一直糾結不肯放手的,從來都隻有那麽一個人罷了。

    文惠太後想起自己那個皇帝兒子,便就覺得一陣無力,她看著已經準備告辭的代鈺,終究還是多說了一句:“你們的事兒,哀家是管不了了。不過,哀家記得,你好似是同餘家老二訂了親的?”

    代鈺一愣,繼而點了點頭。

    文惠太後歎了口氣道:“那孩子也是哀家看著長大的,是個好孩子。倒不算埋沒了你……若是得空兒,就把你們的事兒早點辦了罷。”

    這位太後娘娘為了她的歸宿還真是操碎了心啊。代鈺心中暗自歎息,不過麵色上卻是不動聲色地道:“多謝太後娘娘提點。”

    文惠太後看著她這個樣子,愈發覺得沒趣兒起來,也不想再多說什麽,隻一臉疲累地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代鈺剛從太後的寢宮出來,那邊兒宗祈卻已經急匆匆地趕過來了。

    他方才雖然是被太後趕出了相親大會的現場,但是心思卻還是一直都沒有收回來。

    在禦書房枯坐了一上午,一直挨到吃午飯,聽說那些女孩子都被太後打發出宮了,但是偏偏隻留下了林家的姑娘。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太後不喜歡林家姑娘,這他是知道的。那麽就絕對不是因著聊得投契,才留下她吃飯的。

    自己母後是什麽脾氣,他可最是了解的。而林家姑娘的脾氣,他也十分了解。

    這樣的兩個女人坐在一起吃飯,真是怎麽想都覺得心底發涼。得趕緊來看看才行,宗祈當即就扔掉了奏折,起身往太後寢宮趕。

    當然,為了全禮節,還是先讓太監總管來通報了一聲。可惜,他這個想法兒卻被他那位母後給斷然拒絕了。

    因著擔心會出什麽事兒,他連飯也顧不上吃,便就直接趕了過來。

    快要到宮門口的時候,正見到代鈺從太後寢宮出來。

    她看上去毫發無損,他的一顆心便就落在了肚子裏,顧不得旁邊的宮人們在場,上前了幾步,關切地問道:“怎地這麽快就出來了?吃飽了沒有?不如陪著我再吃點兒。”

    他情急之下,居然連“朕”都沒稱,而是直接用了“我”。

    代鈺看了他一眼,見到他滿眼的焦急和擔憂,此外便就是見到她的欣喜。她不微微免一怔,心中也忍不住暗自歎息: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對自己這麽執著,但這一份情意,看著多少也是有幾分真誠的。

    隻是可惜,齊大非偶,他們終究還是沒可能的。

    他或許真的很不錯,可是她不喜歡。

    想到這裏,代鈺斂眉道:“多謝陛下垂問,太後娘娘已經賜過了飯,臣女這便就告辭離宮了。”

    她話是這麽說,卻當然是沒有這麽容易就能離開的。

    所以最後,坐在他寢宮偏殿裏看著他吃完了一頓飯,又被留下品茶的時候,代鈺都還是很平靜地接受下來。

    午後,大殿中空寂無聲,除了他們兩個,並沒有其他的人。

    代鈺看著坐在她身邊兒喝茶的宗祈,知道這是要單獨談心的意思,卻也並不擔憂什麽。

    攤牌是早晚的事兒,今兒既然進宮來了,那麽沒說清楚,她原本也就沒打算出去。

    一盞香茶下肚,宗祈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太後同你說了什麽?”

    代鈺淡淡道:“不過幾句閑談……哦,還有便就是問問臣女的婚事。”

    宗祈挑眉道:“婚事?”

    代鈺點了點頭道:“便就是臣女與餘家二公子的婚事。”

    聽她提起餘澤,宗祈心中一痛,卻反倒笑道:“哦?原來是這事兒。可是我怎麽記得,這不過是林大人和餘大人為了配合先皇清除朝中亂黨而做的權宜之計?”

    代鈺聽他這話,知道他是真的打算無視這個婚約而硬要她入宮了。不過,雖然那婚約本就是權益之計,即便被他發覺了,也不代表她就無計可施。

    代鈺微微一笑道:“陛下聖明。不過家父與餘大人後來又覺得便就這樣假戲真做也不錯,便就將這門親事定了下來……太後娘娘對此也很是支持,故此專門留臣女用飯,言及餘家二公子曾為陛下伴讀,是娘娘看著長大的,知道臣女與餘二公子這個婚約,很是高興呢。”

    宗祈對她拿太後出來做擋箭牌的做法並不以為意。看著她提起和餘澤的婚事的時候太過平靜自然,半點兒嬌羞之意都沒有,反而有些安心。

    那是不是表示,她其實也並沒有那麽喜歡餘澤。

    這即是說,他還有機會?

    這念頭一轉,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倒是正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一並處理了。故此,當即笑道:“既然如此,那不若這會兒便就叫餘澤來宮裏罷。我也許久沒見他了,正巧大家一起坐坐,說說話兒,就當是賀一賀你們的婚約之喜了。”

    代鈺見他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哪裏猜不出他要從餘家那邊兒下手。不過,原本餘家不過就是她尋的一個借口,真正的殺手鐧她還沒有使出來呢。

    他們都覺得她是一定要嫁人的,可是她若是偏偏不嫁呢?

    恰好還能用這個機會,用最小的代價達成這個目的,自己一個人落得清靜,豈不是更好。

    兩個人各懷心思,笑得風平浪靜,靜待人傳召餘澤入宮。

    隻是,讓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一人興起、一人沒有阻止的餘澤這一次進宮,竟然讓事情朝著完全預料不到的方向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