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終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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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重複就代表前麵章節購買率太低,購買後可正常閱讀  深吸一口氣, 一條腿抬起, 猛地踹向那破舊的木板門。

    啪啦!

    木板門發出悲鳴,傅辰出腳的速度快速狠厲, 又重重來了幾下, 那門才不堪重負倒下,看著就像是邵華池發了瘋自己踹的。

    他不可能像上次那樣,當什麽都沒發生,再把邵華池塞回這樣的地方過一天一夜。

    那聲巨響,讓原本呆呆的邵華池忽然抱頭蹲下,有些怕傅辰, 那麽溫和的人,居然也有如此凶悍的一麵。

    傅辰也不管邵華池的戰戰兢兢, 帶著他直接進了主殿,比起上次邵華池整個人更為畏縮,弓著背坐在原地, 連椅子也不敢坐實,隻敢屁股稍稍沾著點, 好似隨時能從上邊摔下來。

    傅辰摸了一把那亂糟糟的發頂,將人摟在懷裏梳理著頭發, 邵華池才漸漸擺脫對傅辰的陰影, 又親近了起來。傅辰打了盆清水, 才一天不見邵華池那頭發卻好似全打結了, 沾了點水拿帕子清理了一下上邊的灰塵雜物。又點了根蠟燭, 仔細觀察他的臉,還沒等傅辰湊近,邵華池就好像覺得格外難堪,居然側頭胡亂推搡著,不住往後仰不願給傅辰看,“嗚嗚嗚……嗷”

    傅辰輕笑,看著那半邊鬼麵,“當自己狼嗎,嗷什麽嗷。”

    邵華池還在躲,不敢看傅辰。

    “看來還沒完全傻了,別遮了,我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麽好難為情的。”傅辰硬是扒開邵華池遮擋的手,檢查傷口。

    麵對一個傻子的時候,他才覺得,這宮裏的日子並不是那麽難受,至少他可以當個正常人不是,能用“我”來自稱。

    這次過來前,問王富貴摳了點傷藥用油紙包著帶過來,幸好用得上。邵華池臉上的毒瘤破了,裏邊的膿水和血水流幹了,那傷口上坑坑窪窪,有的結痂有的潰爛得更厲害。

    “每天晚上是不是很痛?”邊清洗的時候,邊輕問道。

    邵華池聽不懂,但他很安靜,大約是記起了這是之前幫過自己的人。

    傅辰撒了些藥粉,又塗上膏藥,全程都很輕,生怕弄痛邵華池。

    傅辰準備離開前,再一次將所有自己來過的痕跡去掉,又掰著糕點喂他吃,初夏很多吃食容易發餿,他特意問老八胡要了不容易壞的。

    邵華池吃得狼吞虎咽,看樣子是餓狠了。這次帶來的糕點數量是之前的好幾倍,傅辰來的時候胸口都是鼓鼓的,也幸好沒人會注意一個小太監的穿著如何不得體。

    將剩下的放到一個不顯眼的抽屜裏,帶著邵華池認了地方好幾遍。

    “我無法每日過來,以後遇到他們,你能躲就躲,餓了就吃我放在這裏的糕點。”又做了個吃的動作,看到邵華池傻傻點頭,傅辰忍不住捏了捏那如玉的另半張臉,就是不在乎長相的傅辰都覺得好看的不得了,繼承了麗妃那張國色天香的臉。

    也不知邵華池聽進去沒,將他帶去床榻,給他蓋上薄被,像是上輩子對兒子那樣,說著床頭故事。傅辰的視線停留在邵華池那張懵懂單純的臉上,他曾在床頭也這樣看著另一個人入睡,目光越來越悠遠,恍若隔世……

    他曾說了六年床頭故事,每日必早睡的他可以搜索全世界各種各樣的童話故事到半夜,隻會西式料理的他可以下班回來潛心研究中式三餐,工作勞模的他可以為了接送兒子上下學天天遲到早退。

    傅辰永遠都記得接到兒子出車禍的消息時,天塌下來的感覺。那是妻子離世的第二個冬日,積雪堆在路邊,化雪的日子格外冷,是刺入骨髓的濕冷。太平間冰寒而蒼白的燈光照在兒子血肉模糊的身上,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過去把那四分五裂的肢體一針針再縫合在一起,也不記得怎麽收拾兒子生前的物品,記憶始終停留在那隻放著兒子骨灰的木盒子,青灰色的天空,和冰冷堅硬的墓碑。

    幼年時,親戚總說他克父克母是天煞孤星的命,他抗爭過不服過也叛逆過。

    直到上輩子最後那幾年,他也總在想,為什麽死的不是他。

    “不……不哭。”斷斷續續的聲音,像牙牙學語,不屬於自己的溫度碰到自己的臉上。

    傅辰忽然驚醒,摸了下自己的臉,什麽都沒有,再看向說話的邵華池,這大約是傻了以後的七皇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心中一暖,他微微笑了起來,“我沒哭,哭是需要眼淚的。”

    邵華池胡亂摸了摸傅辰的臉,果真一點濕意都沒有,再看傅辰那雙眼,再也沒有那令人哀慟的情緒,奇怪地望著傅辰。

    傅辰像哄兒子似得,在他眼中這個智商退化到幼兒的皇子,和孩童差不多,一手輕搭在對方的被子上,“睡吧,上次的曲子還想聽嗎?”

    外麵完全暗了,暖黃的燭光靜靜照在傅辰的臉上,傅辰輕哼著曲子,他的語速溫柔緩慢,溫馨的氣息流淌在這空曠的宮殿中。

    直到離開的時候,本以為邵華池已經睡了,卻忽然驚醒,拽住了傅辰的衣角。

    傅辰一愣,看著一點睡意都沒有的邵華池,讀懂了他的意思,“你不想我走?”

    邵華池挪了過來,沒毀容的半張臉蹭著傅辰的衣服,很是不舍,像是一條小奶狗。

    他好像想起了上次傅辰離開後發生的事情,今日就是睡都不敢睡。

    也許是察覺到邵華池的心情,傅辰摸了摸他的頭發,“那我……”

    忽然,院門外響起一道開鎖聲,糟糕!

    邵華池也聽到了,他“啊,啊啊,躲!”叫了起來,似乎在叫傅辰快點躲起來。

    傅辰快速閃進房間裏唯一能藏人的床底下,看著兩雙腳前後出現在視線中。

    然後就是邵華池掙紮的聲音,還有太監的咒罵,傅辰從聲音聽得出來,就是之前的馬臉太監和瘦太監。他們似乎給邵華池嘴裏塞了什麽,傅辰隻能聽到嗚嗚的聲音,再然後就隻能看到他們硬是把人拖走。

    從他們的隻字片語中,能分析出,似乎是去皇後的長寧宮。

    從皇後分給邵華池重華宮就能看出來,這位皇後私底下如何折騰,都不可能在明麵上苛待七皇子。

    傅辰望著空無一人的宮殿,緩緩走了出去。

    也許就像邵華池曾經在掖亭湖邊說的,“我以為,你會當做沒看到。”

    傅辰看著宮門,自言自語道:“我隻能當做沒看到。”

    ——晉.江.獨.家.發.表——

    到最後,傅辰也沒把那隻在湖邊撿到的鞋子給邵華池確定,或許僅僅因為,他希望那隻是個巧合。

    傅辰來到儲秀宮西側廊廡下,過幾日競選的秀女來了這兒就要熱鬧了,現在卻還是空的,這裏離宮女所住的隴虞西十二所比較近,西十二所是沒有被分配的宮女集體住的地方,而隴虞是當初建都時,這塊地域的地名。晉朝慣用東西劃分界限,以皇宮為例,養心殿和長寧宮為中心軸,西所分為十二,內務府六監、敬事房、姑姑所、膳食房、監欄院等十二處區域,東所亦分十二,後宮各院、禦花園、皇子住處、太子的東宮等十二處區域。

    傅辰到的時候,梅姑姑已經在那兒候著了。梅玨看到傅辰,輕巧的步伐走近,宮裏頭的宮女儀態中,就要屬這些姑姑們最為標準,輕、柔、巧,舉手投足都是極為賞心悅目的,笑不露齒,聲音總是輕輕柔柔的。

    梅玨左右看了下,輕聲道:“還以為你不來了,這幾日咱那兒有些忙不過來。”

    “對不住姑姑,中途轉道去了膳食房,耽擱了。”傅辰自然也知道,梅姑姑說的大選的事兒,這些宮女到時候都要分配到各宮小主那兒,包括他們監欄院也要去一些人伺候新主子,梅姑姑這是在加緊訓練小宮女們。

    梅玨也知道膳食房的老八胡,私下裏很愛找傅辰嘮嗑,聞言也不奇怪,“來了就好。聽聞那李爺越發不得勁了,愣是拖了關係出了自個兒的院子,正四處找人撒氣,你可小心些,他現在看誰都不順眼,瘋狗似的。還記得那葉辛嗎,你頂了他的職伺候慕睿達,那葉辛今日被他抽了好幾個皮笊籬,那臉腫得老高,都看不出形了。我怕夜長夢多,連夜讓人取了些,你看可夠?”

    耳光是赤手打臉,而皮笊籬就是帶上特製手套打臉,打了後,表麵上看不出來,裏頭卻是出了血的,是比較狠辣的一種懲罰人手段。

    梅玨打開一紙包,裏麵是傅辰曾在監欄院外囑咐她去辦的,剛摘下來的幾株烏頭,她隻打開了一下,就馬上合攏,塞進傅辰手中。

    傅辰點頭,兩人這是約好的私下碰麵,不宜長待。

    傅辰將紙包塞入胸口,正要離開卻被梅姑姑喊住了,原來是西十二所今日下了差後,所有人都幫著小央做糖,雖說菜戶隻是個名分,但下人能慶祝的事兒太少,難得出了件,一大早小宮女們就去了膳食房要了些邊角料和麥芽糖以及芝麻,自己搗鼓著做糖分食給熟人,大家夥兒都喜慶一下。

    傅辰進西十二所的時候,裏頭走過小宮女說說笑笑的,看到傅辰就打起了招呼,大家平日都見過,是識得臉的。梅姑姑走進裏邊,沒一會傳來一陣哄笑聲。小央紅著臉捧出了十幾袋用紙包好的芝麻糖交給傅辰,“傅辰,麻煩你分給監欄院的大家,謝謝……謝謝他們平日裏對富貴的照顧。”

    小姑娘紅著臉,把一個繡好的荷包遞給傅辰,上麵繡著清雅的蘭花,針線很是考究,是用了不少心思的,“這個是給你做的,謝謝你總是幫富貴上差。”

    其實古代女子送給異性荷包,並不僅僅用來表達愛慕之情。第一種是用來裝物的,比如鏡子、煙葉等,第二種是節日作為禮品送於親友和孩童,也名香包,第三種用於定情,為定情信物。

    小央送他的,自然隻是為了表達謝意,王富貴的差事是監管新太監的淨身,以他商人的出生又是宮裏的老人,完全可以換個差事,但他始終沒換過,他自己是無奈進宮的,用他的話說就是想要給那些新人在閹割後一些安慰,至少心裏頭讓他們舒服點,平日多照顧點,有時差事多沒法去監管的時候就會讓傅辰替上。

    傅辰抱著一堆糖來到監欄院的時候,格外熱鬧,到處都是在擦窗,打掃的整理物品的,宮裏也是有大掃除的,每個季度一次,定時定點,一般都在下差後半個時辰。大約要掃除個好幾日等到掌事太監檢查完畢,才算完事兒。一般大型慶典的時候各宮各殿都是需要額外掃除的,大選也算是喜慶事。

    傅辰來將糖放在簟席上,也加入到掃除中,弄好了今天的打掃份額,所有人累趴了,躺著吃著嘴裏的糖,不停開著王富貴的玩笑話,說說笑笑,這也是他們每日最開心的時候。

    這時候,葉辛腫著半張臉,齜牙咧嘴地往裏頭探頭探腦,屋內氣氛一下子凝結了。

    “呦嗬,吃得挺暢快的。”葉辛皮笑眼不笑。

    “葉辛,你管不著,有時間還是多伺候伺候你家李爺吧。”唯有楊三馬這個即將升正四品內侍太監,才能與葉辛嗆聲,他一把拉住傅辰的手,公然與葉辛撕破了臉。

    葉辛在聽完楊三馬的話,整張臉都扭曲了,好一會才堆起了笑,略過楊三馬,對著王富貴意有所指,“能吃也就現在了,多享受享受吧。”

    “你什麽意思!”王富貴忙跳了起來,怒目而視。

    葉辛神神秘秘地笑了笑,隻是那張腫起來的臉,看上去有那麽些麵目可憎,“傅辰,出來一下。”

    王富貴等人阻止,葉辛笑了起來,“是李爺的吩咐,你們和我說道沒用。傅辰,還要我叫第二遍嗎?”

    傅辰安撫住其他義憤填膺的小太監,笑道:“你們先吃著糖,待我回來可不能都吃完了,我還沒嚐富貴多少喜氣!”

    兩人走了出來,傅辰看著葉辛,對方也瞧著他,半晌笑了出來,“我說也不知你是走運還是倒黴,你是怎麽得罪了李爺?”

    李爺說的自然是李祥英。

    “直說吧,葉辛,我們之間也不必拐彎抹角。”

    葉辛歎了一口氣,“你他媽真當我想害你?我是看你哪裏都不順,可也沒真要你死的地步。”

    傅辰看著他,並不搭話,這謹慎又不輕信任何人的勁兒正是葉辛最忌憚的。

    他也收斂了臉上的惋惜,冷聲道:“李爺向劉爺薦了你去侍膳,萬歲爺那兒。”

    晉朝有一種高薪高打賞高風險的太監職位,叫侍膳太監,這類太監大多無品級,侍膳的司膳太監由內務府調配。

    李祥英本就是在內務府當值的,他的頂頭上司就是劉縱,也就是那位給傅辰驗茬的總管太監,前些日子發作了陳作人等一批太監後,監欄院的人手少了,一下子也沒那麽快填補空缺,那侍膳的太監輪班後今日就空了出來。

    空出來自然要找人頂替上,一般情況下,侍膳都是一些得罪了某些人的太監被頂上去的,還是個沒處說理的職。

    小太監一人上幾份差事是常見的事,總有人手調配不了的時候。

    今兒個剛從自己院子裏被放出來的李祥英,聽到這事兒,就向劉縱推薦了傅辰,劉縱對一個小太監沒什麽印象,自然無不可的點頭應下了,便有了如今葉辛過來請人的事。

    侍膳,簡單點說,就是在皇帝入口前,先為皇帝吃的膳食試毒。

    傅辰無奈,也不知這人過這樣的日子有多久,又加上手勢和凶狠樣,邵華池終於怕怕的縮回了手,沒再碰那飯碗。

    傅辰鬆了一口氣,幸好邵華池的癡傻沒有攻擊性,隻是退化成幼兒般的神智,還是知道害怕和疼痛的。

    他幫七皇子理了下衣服,又撿起那副銀麵具擦了擦上麵的汙漬卻沒給邵華池重新戴上,雖說這麵具可以賣不少錢,但卻沒人拿走,大約是目標實在明顯,誰都知道宮裏需要用麵具的隻有這一人。

    他沒費多大功夫就把邵華池扶到室內,這房間看上去並不破舊,反而處處彰顯著曾經主人的地位,裝飾豪華。想想也有些理解,皇後不可能拿太差的地方給邵華池,那苛待皇子的名義可就降到她頭上了。

    傅辰出去拿盆子接水準備給他梳洗一下,發現這院子裏果然沒伺候的人,若是有剛才那兩太監在的時候恐怕早就出來了,他猜想服侍的人應該是“等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

    隻是不知道原來跟隨七皇子的那些下人都被分配到了什麽地方,隨即又覺得這也不是他該操心的事。

    剛端著盆子進來,就看到左顧右盼,神情有些慌張坐在臥榻上的邵華池。也許因為剛才和傅辰溫情互動,邵華池本能的對傅辰有些貼近,看上去就像一隻到陌生環境的小倉鼠,見到傅辰進來的時候眼前一亮。

    傅辰坐到他身邊,絞幹帕子輕輕擦拭邵華池臉上凹凸不平的皮膚表麵,那破了的毒瘤,還有那流出的紅紫相間又透著黑氣的膿水,散發著陣陣惡臭,都說明邵華池很痛苦,曾聽聞每過一段時間邵華池就會痛不欲生,傅辰單單這麽看著也能想象那撕心裂肺的痛。

    把那不斷湧出來的膿水給擦掉,直到傷口幾乎流不出東西為止,才撒了點止血的藥粉,當然這是下人的份例,平時也就攢了那麽點。

    傅辰沒嫌棄甚至眼神一直平和淡然,這樣沉靜的氣質,讓邵華池徹底不再害怕,甚至沒有因為疼痛而喊叫。看著傅辰行雲流水的動作,乖乖坐在原地。

    傅辰沒有藥膏,也隻能幫人清洗傷口再撒點沒多大用處的藥粉,又把那蓬亂的頭發稍稍整理了一下,他沒有幫邵華池梳洗,這樣那些下人就知道有人來過了,他還不想暴露自己。

    全部整理好,又小心去掉了自己來過的痕跡,傅辰沒有給邵華池戴上麵具。

    “麵具戴著悶,對你的傷口不好,以後沒人的時候便不戴了吧。”傅辰也不管邵華池聽不聽得懂,將那麵具放在了桌上。

    那沒毒瘤的半邊臉,懵懂地看著傅辰,燭光照在那如玉瓷般的臉上,一雙澄澈的眼睛似能望進人的心裏。從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傅辰就發現七皇子有一雙能穿透人靈魂的眼,若之前是一條幼狼現在就像一條小奶狗,讓傅辰心驀地不後悔今日的舉動。

    他早已過了衝動的年紀,卻不代表他能真正泯滅人性。

    從懷裏掏出了個油紙包,打開來一股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是桃花糕。平日當差因為怕積食過多而出恭,傅辰都吃得很少,他會將一些吃食打包隨身攜帶,等實在餓得不行的時候稍微墊墊肚子。

    當然這桂花糕不是傅辰平日大鍋飯裏出來的,是墨畫送來的食盒。換了在現代定有人會鄙夷,明知道對方有目的,還用那糕點,怎麽一點骨氣都沒有。嚐過饑餓到能把自己的胃都消化掉的痛苦,傅辰隻覺得,骨氣在這宮裏是填不飽肚子的。

    他抬頭就看到邵華池那看到吃食就兩眼發光的樣子,灼灼望著傅辰,大約是剛才傅辰不讓他吃那飯現在才有些躊躇。

    傅辰微微一笑,擔心邵華池會噎到,先倒了杯水,才掰了一小塊喂他。

    邵華池的嘴角牽連著半邊毒瘤的臉,龜裂浮腫,半邊的嘴是畸形的,隻要稍稍牽動就會讓傷口裂開,鮮血崩開。

    傅辰喂得很小心,盡可能不碰到另外半邊,一個喂一個張嘴,兩人配合默契,在燭光中那場麵居然讓人有一種落淚的溫情。把所有糕點都喂進了邵華池肚子裏,七皇子打了個飽嗝,居然有些可愛。人就有些東倒西歪,黏在傅辰身上昏昏欲睡。

    人都是懂得趨利避凶的,就是一個智商低下的癡傻兒也知道誰不會打罵自己,開心的情緒會殘留在他腦中。傅辰也沒離開,讓他這樣靠著自己,甚至直接無視對方散發著惡臭和酸臭的身體,對方毛茸茸的腦袋蹭到自己的脖子,有些癢,也有些暖意。

    一個無權無勢又癡傻的皇子,反而讓傅辰放心,人心易變,在這宮裏隻有傻子瘋子,才能給他安全感。

    確定邵華池睡了,傅辰才回到監欄院的飯堂,迎麵就遇到意氣風發的葉辛。

    葉辛本來是伺候他們掌事慕睿達的幹兒子,隻是後來傅辰才知道,葉辛早已轉而跟著李祥英,隨著李祥英在祺貴嬪那兒得臉後,葉辛也水漲船高成了大太監,大太監是從四品,雖是最低等級的太監卻比他們要高多了。

    他看到傅辰莞爾一笑,“這不是傅辰嗎,聽說你那小跟班犯事升天了,半夜痛哭流涕了吧?嘖嘖嘖~~”

    小跟班說的就是已離開一月陳作仁,傅辰知道當初陳作仁被臨時調去送荔枝,頂的就是原本葉辛的差事,當了替死鬼。

    要說之前王富貴提醒傅辰小心葉辛,就因為此人睚眥必報,對著上頭討巧話一籮筐,可對比自己地位低的,就完全換了張嘴臉,當然這類人在宮裏總是不缺的,而傅辰頂替了葉辛的位置伺候慕睿達,在葉辛看來就不順眼了。

    葉辛身邊的一些太監一起嘲笑出了聲,聽到這裏動靜的王富貴看到葉辛,衝了過來擋在瘦小的傅辰麵前,在他看來向來好說話的傅辰對上葉辛,肯定吃虧。

    “葉辛,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你的陽關道是你本事,但最好別來惹我們!”因為王富貴塊頭大,板起臉來很凶狠,看上去還真有點唬人的架勢。

    葉辛哈哈笑了出來,“真是情誼深厚,讓我好感動哦。”

    那假笑伴隨著尖利的嗓音,很是刺耳。

    外邊有小太監跑進來,匆匆在葉辛耳邊說了些什麽,葉辛臉色一變,也懶得再與傅辰等人聊下去。

    臨走前,看著這群小太監,笑得愉悅,“明天又是驗茬的日子,祝你們過得愉快。”

    直到葉辛匆匆離開,王富貴鐵青著的臉才稍稍緩和,轉身上上下下檢查了傅辰一遍,確定沒什麽不對勁才拍了拍傅辰的肩,“沒事就好!”

    “嗯,我沒事。”傅辰有些心不在焉。

    “怎麽了,你臉色有些不對。”

    “你知道,驗茬永遠不會是件開心的事。”傅辰壓下有些不規則的心跳,苦笑道。

    王富貴並沒有發現異常,神色也是相當難看的點頭。

    傅辰邊心不在焉吃著飯,邊想著剛才葉辛離開前的話,驗茬。

    所謂驗茬,是每半年必過的一道程序,檢查太監是否有真的淨身,或者是否有完全“淨幹淨”。

    傳言某個朝代有太監出現過未淨身幹淨的,雖然謠言還是謠言,但這驗茬的風俗卻傳了下來。傅辰在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朝代曆史後,就知道這種事情在根本上是不可能的,這封建皇朝幾經迭起,為了保證皇帝的中央集權以及後宮的穩定,一些宮內規矩法律日漸完善,對太監的管理也是相當嚴苛的,每年到了春末初夏,秋末冬初的時候就是驗茬的時候。

    所有無品級的太監每半年就要遭罪一次,這也是剛剛到從四品的葉辛幸災樂禍的原因。驗茬對於每一個太監來說都是極度侮辱,大多太監除去那些犯了事沒法子才進宮的外,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要是可以誰願意把好好的孩子給閹割了,閹割了便也罷了,卻還要進行每半年檢查自己的殘缺,可不就是奇恥大辱嗎。

    對哪一個太監來說,這都是件辱不可言的過程。

    但傅辰之所以凝重,因為他就是那不可能出現的意外中的那個意外。

    每半年,這一遭又要來了。

    “人人都想要權力,你不想要嗎?”

    “知我為何選你嗎,你有一雙超脫你年齡的眼,那裏藏著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

    “你這般模樣,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我,能給你。”

    “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選。”

    一連串的話,能將人最潛在的欲望勾起來。

    傅辰不語,聽著德妃的話,句句砸進心裏。德妃起身,雍容華貴,她的的氣息,緩緩噴在傅辰的脖子上。傅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輕笑道:“我曾有個愛人,認識他的時候也是你這般歲數,你這般藏著秘密的眼睛,你這般謹慎的性子,你這般清秀幹淨的模樣,當年我還是庶女被放在鄉下老宅裏無人問津,直到皇上一紙聖旨,家人感恩戴德地把我送入宮,後知曉我與他情投意合,竟把他送進宮。”

    送進宮的男性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這德妃的家也是夠狠了,這樣一來可不是直接斷了任何可能性。

    傅辰才知道德妃的過往,他麵露困惑,“那他後來……”

    “死了。”

    傅辰沒有問怎麽死的,而德妃顯然也不想說。

    “我給你考慮的時間,本宮自是惜得你這可憐見的,不會強迫與你。”

    “今日之事,若本宮聽到有任何傳言,你在宮外的家人一同連坐。”

    “下去吧,本宮乏了。”

    最後他在德妃慵懶的驅逐中,渾渾噩噩地走出福熙宮。

    他相信任何一個能得了貴主子眼的太監,都會迫不及待答應。

    他沒有馬上應下,也許在德妃眼中是不知好歹。

    德妃冒著株連九族的罪,也要膈應皇帝,這是多大的仇怨。

    又想到平日裏德妃在宮中的口碑人脈,皇上雖不過夜,但從來恩寵有加。

    他頓時覺得從腳底竄上一股冷意。

    這由得了他嗎,做個女人的禁臠,靠主子臉麵的男寵?

    甚至還不如男寵,在所有人眼裏現在的他隻是個閹人。

    一陣胃痙攣,他撲倒在宮道的角落鑽入樹叢中,還在胃裏消化的食物都被他反了出來。

    吐到沒東西了,還在幹嘔,生理性的淚水彌漫眼眶,臉上和胸口似乎還殘留著那個女人撫摸的觸感,喉嚨火辣辣的疼。他們的年紀相差幾乎兩輪,他想到現代流行的一段話,無論多老的男人,喜歡的永遠是二八年華的少女。

    或許,這個定律,對於女人來說也一樣,這寂寞的深宮,總要找點樂子。

    難道有幸當個樂子,他就必須感恩戴德?

    這是什麽道理!他甚至想撕了那女人言笑晏晏的臉。

    ——晉.江.獨.家.發.表——

    傅辰踉蹌從樹叢後走了出來,並未發現身後一雙沉靜聖潔的眼睛,正是離開許久的三皇子。

    邵安麟施施然從不遠處走出來,望著傅辰離開的方向。

    傅辰是個規矩的人,心中再多的鬱氣都沒有任意發泄,他從福熙宮出來,就往監欄院走去。

    卻在經過一座宮殿時,聽到裏頭嬉笑謾罵的聲音。

    “喲,傻子,還不過來爺爺的胯.下。”

    “哈哈哈哈,快來撿啊,傻子真傻了啊!”

    一個衣冠不整,蓬頭散發的人尖叫喊著什麽從門口衝了出來,撞上迎麵而來的的傅辰。

    傅辰回神就注意到一雙熟悉的眼,赫然是曾經罰他跪在烈日當空下的七皇子:邵華池。

    聽到後頭的追趕聲,而前頭撞到人的邵華池似乎也沒注意到傅辰,徑自朝著前頭奔跑。

    傅辰壓下心頭震驚,幾乎想都沒想,轉身躲入柱子後頭,很快裏麵的兩個太監追了出來,將狀似瘋癲的邵華池給帶了進去,關上宮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傅辰透過牆上的鏤空花紋望了進去,見邵華池目光渙散,神情呆滯傻笑,身上的衣服還有些泥濘,他似乎看到了看向這裏的傅辰,朝著這個方向嗬嗬嗬笑了起來。那副模樣和之前見到傲慢隱忍的皇子簡直判若兩人,傅辰早在一個月前就聽聞七皇子落水後發了熱症,之後人燒得神誌不清,太醫也束手無策,後來雖救了一條命回來,卻癡傻了。原本就不待見麗妃母子的皇帝,本想將之從皇子中除名,卻遭到心善的皇後和大臣的阻止而作罷,最後將其給皇後代為撫養。

    傅辰卻是知道皇帝之所以這麽狠心,恐怕還是認為七皇子非自己的孩子。

    這座宮殿平日人跡罕至,想要怎麽折騰又有誰會知道,而這幾個太監,想來是皇後派來送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