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方

字數:5313   加入書籤

A+A-




    四月以後,就是緊張的農忙,世兵家的地給的少,因為他們不用賦稅,給多了就容易讓別人心裏不平衡,不平衡就會暗地使壞,亦或是裏同世家,強買強賣,出這口“惡氣”。

    別人家裏如果不用繳稅便有了一百畝地,而你的家裏每天累死累活卻不足八十畝,你作何感想?

    自古不患貧而患不鈞,便是如此而來。千年滄迭以來,這裏麵的智慧,豈是兒戲?

    狗子閑來無事,便默默地盯著南方,盯著南方漢人的故鄉,後世人以為的精神故土,心中悵然若失。

    ……

    侯景站在臨時壘起的高台上,春風張揚,南方的春天,雖然略有濕冷,卻更甚北方暢快。

    高台下的勇士甲戈齊整,羽訣飄飄,那紅色的長纓隨風飄蕩,雖然略有淩亂,卻不失其威猛,反而多增加了些許威風的氣勢。鐵盾雖然依舊不能直接經手,但是那盾牌上的寒霜顯現得很是蕭殺,陽光晃過來的時候,卻顯得其殺氣異常逼人。

    春天的蕭殺與遠離戰亂的庶民,則直接顯現了侯景的威武和怒怨,久久徘徊在建康城外,終不散去。

    壽陽本在江北,侯景隻是因為蕭衍的猜忌和排斥,因而被安置在秦淮與長江之間那本來應該繁榮卻因為戰亂,十萬裏無人的地方。

    侯景想看看蕭衍老兒的誠心,便找人模仿了北齊國皇帝的筆跡,給老兒寫了封勒索信,信中以被北齊名將慕容紹宗俘虜的蕭淵明為誘餌,要求對換人質。

    蕭衍垂垂老矣,竟然不加分辨就回信道:“早上歸還蕭淵明,晚上歸還侯景。”

    侯景看罷,既驚恐又憤恨,雖然此時隻有八百餘人的殘兵敗將,卻決意起兵反梁!

    放棄壽陽渡江,直取建康的謀略是個叫王偉的人出策的。

    王偉祖上隻是個北魏的縣令官,後代子孫雖然略有財產,卻毫無權勢。現如今如果沒有侯景的賞識,便是通天才幹,也無從施展。也許是天地的垂憐,亦或是天地的憤怒,那屠殺百萬的侯景,成了他的主人。

    如果狗子沒讀過史書,一定會恨恨地憎惡這種人,為了權謀江山,竟然攻占了梁朝漢人的天下江山。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翻開史書,讀的有些淒涼,那王偉卑賤的身份和仰起脖子努力踮起腳尖上夠的樣子,讓狗子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種渴望,天下無雙。

    ……

    長江天塹,采石。

    南朝的軍隊精銳,但是數量稀少,原因不僅在於朝堂的一切都要受到世家的影響和控製,就連開采銅鐵,也要經過世家的認可,方才能驅人采礦。

    王質作為采石的守將,受梁武帝蕭衍特任,被要求用長江天塹擋住侯景渡江南下的軍隊。寸步不能退。

    然而數日前聽聞信報,大將陳慶之的兒子陳昕回了建康,聽說正上書,乞求調防,原因很簡單,怕他王質守不住采石。

    三千軍隊精銳且厚重,配備的鐵索鋼刀、鐵戈勁駑樣樣嶄新。王質自認為侯景就算曾經總管河南諸州事,能力出眾,但是想要度過長江天塹,也是難於登天。縱然是前秦九十五萬人眾的苻堅,也不曾南下半步,何況一個走起路來上下顛簸的瘸子?

    也許這些甲士精銳,強橫的床弩上放置有二尺有餘的鐵矢,足足能射出去一裏開外(古裏不盡相同,大概四百多米),而它的威力由自不減。然而……卻再也沒能用上,也有可能永遠也用不上了……

    三日後,朝堂下調防令,令王質與陳昕換防。

    王質一眾跪拜接旨,等使者已經回了十五裏以後,方才召集眾將,議論軍事。

    他年輕氣盛?說不上,不過未經打擊老天真,他的臉上,還是寫滿青蔥。手上握著象征權力與世家的劍柄,卻沒有一點握劍人手上的老繭。

    欺人太甚!”

    眾將左觀右往,不知所以。有的將領聽得消息,所以自然知道王質心裏所想,看他怒形於色,便進讒道:“那陳昕縱然是陳慶之的兒子,也不能如此侮辱將軍。”

    這時眾人才恍然大悟,不過有的將還是相當保守,因為他們都在等主將的反應。

    王質是個世家子弟,雖然沒讀過書,但從小便是平步青雲,何嚐受過這等難堪,他日若歸了建康,如何麵對那些世家子弟,難道任由他們羞辱不成?

    調令已下,君命不可違,大軍收拾行囊,敲碎鐵鍋,三日之後,便離開采石,軍歸建康!”

    稍有見識的將也看得出來,這是撒小孩子脾氣,明知這侯景即將渡江,眼下正是調防換任的關頭,侯景若是這時就渡了江,豈不是白白撿到了整個世上最大的便宜?

    將軍息怒,請將軍三思而後行!”這時軍中大將也都紛紛站出,不再隱藏。“軍情急迫,不容將軍如此!”

    王質卻長袖一揮,仿佛江東霸王一般:“眾將軍毋疑,我倒要看看那陳昕的本事!”

    ……

    侯景即將渡江,特地請來王偉,問後續的計策。

    王偉小褂青衫,袖口緊緊紮起,聽聞召喚,悠哉悠哉。

    將軍不是已經決議渡江,怎麽如今卻慌亂不堪?”說著,還彈了彈皮甲上沾著的灰塵,輕鬆無比。

    侯景長長地做了個揖,故作鎮定道:“今天先生教我兵貴神速,將貴決斷,如今長江天塹就在眼前,餘不免心神不寧。”

    王偉哈哈一笑,問道:“將軍南下必進采石,我且問將軍,采石守將是何人?”

    侯景恭敬道:“是南人王質。”

    以將軍的能力及手段,王質比之於將軍,如何?”

    此豎子不過是世家子弟,能與我十比之一?”

    王偉又問:“那將軍還有何擔心的?”

    侯景說道:“雖然有蕭正德相助,卻仍然不敢輕視長江天塹的威名,曹孟德曾經就敗在這裏,我比曹孟德可略輸幾籌,如何能不害怕?

    況且我聽說蕭衍老兒已經派了陳慶之的兒子陳昕前來換防,不日便會趕到采石,那陳昕勇猛,我不得天時地利,如何能勝人家半分?”

    王偉皺了皺眉頭,采了幾片樹葉,就近占卜幾下,而後嚅喏著什麽,忽而哈哈大笑,近若癲狂:“以將軍的脾氣,若是被臨時調換會如何?陳昕子承父恩,頗有威名,然而世家子弟,看的不是功績而是家族的地位。臨事最忌諱臨陣換將,現在蕭衍老兒昏庸無道,強行改換守軍,如果臣是王質,必然提前南走!”

    侯景方才恍然大悟,拜謝道:“我有先生,如得諸葛孔明!”

    果不其然,看似愚笨不堪,實際上,也就是心理的博弈,侯景渡過長江不費吹灰之力,當陳昕聽聞王質擅自撤軍,急忙趕到的時候,侯景已然在采石紮穩了腳跟。

    城外陳昕懊悔不已,不過不是懊悔其中的人情世故,而是懊悔沒有早點回了朝堂,早點上書,或許哪怕早了一天,也許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然而侯景便是如此順風順水,采石不費一點力氣就拿下來,對於他來說,已經贏了一半。長江天塹自古就是橫在豪傑帝王的心病,多少當世豪傑,多少天縱英才都含恨於此?

    而今竟然如此輕易,不甚感慨!

    侯景迅速打敗倉促前來的陳昕,趁著陳昕不服氣、奮起反抗的精神,報了當年陳慶之射了他的那一箭之仇。

    侯景此時雖然異常膨脹,卻仍然忌憚南方世族的威力,左右之間,卻找不到王偉何處去了。

    找了半日,方才找到這個倚仗半生的烈士(烈士過去是褒獎的含義),如今怎麽能輕易就丟了自家軍師?

    王偉拉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當著眾人麵,直接對侯景說道:“將軍曾經許諾要是渡了江,可以讓我任命些許官員幕僚,這人有大才,還請將軍任用!”

    侯景當下並不猶豫,拉著那襤褸之人的手說道:“王公推舉,必然不差,當即任用,印信沒有現刻,官服沒有現做,今天就走馬上任!”

    那人身體顫抖,神色激動,隱隱似乎因為這一步登天而大腦空白,忘了拜謝將軍軍師。

    侯景拉著王偉走進密閣,焦急問:“公是什麽意思,為何拉著一個人就任用?我渡江以後該如何麵對各地的軍隊?”

    王偉說道:“蕭正德為當皇帝,與將軍同謀。將軍可以任意布置百官,肆意封典,當朝的官員,便是三公九卿,開府議同就有千八百人。如果給人封賞,便是十萬人,也能封個七七八八。

    現如今將軍隻有八百將士,如何能勝蕭衍精銳八千,帶甲十萬?”

    侯景疑惑:“公為何如此,難不成其中還有緣由?”

    王偉說道:“將軍以為,梁朝庶民最恨的是誰,梁朝糧財為何如此之少,又是誰左右著天下的財產民力?”

    侯景一愣,繼而陷入沉思。

    次日王偉將必死之人的孩童聚在一起,告訴他們,如果將這首童謠傳遞在大江之南,那麽就赦免你們父母的死罪。

    不出三日,大江南北盡皆傳唱:

    青青草,河邊枯。梁士庶,盡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