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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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52年。漢帝侯景與王偉為王僧辯與陳霸先擊敗,同年,狗子十二歲了。
狗子依然清楚的記得王偉被抓後如何麵對梁朝的官員,甚至世家子弟、前尚書左丞虞騭碰到王偉,將唾沫吐在他的臉上,問他還能不能作惡時。他卻依然保持風度,淡然說道:“君不讀書,我對你沒什麽好說的。”虞騭羞愧難當,逃離了那裏。
王偉是被拷在刑具上看著自己身體一點一點消失的,卻麵無懼色。縱然是英雄,恐怕也不忍如此,或許,這便是命運?
而狗子來到這個世界的命運又是如何?沒人能給他答案,南北如一丘之貉,當人們以為五胡南下的時候,漢人就隻是奴隸,雙腳羊,但是他們卻並不知道,那些曾經一心一意打倒漢王朝的世家大族,卻在苦苦支撐,當整個北方每個角落都徹底漢化的那個瞬間,我們是該恨他們、還是該肯定他們?
蕭衍為何會敗,王謝兩家為何會被屠殺?侯景是跛奴,但也用他那粗暴的嗓子,喊出了不一樣的聲音。但是這種聲音,被淹沒的太快了,不單是南方在淹沒他,北方也在積極打壓這種事情。
西魏年間,依舊與亂世無異。狗子的家裏人丁單薄,但勝在耕地多,狗子的娘辛辛苦苦,一年下來能耕下不少的地,而收出來的糧食,則與她那枯萎的雙手形成鮮明對比。甚至當眼淚落在米裏的時候,差點壞了儲存。
哪個年代都笑貧不笑娼,鄰家的寡婦滋潤的時間越久也便越發俊俏,那走路時一扭一扭的樣子,深深烙印在跟狗子一起長大的孩童們的心裏。狗子也長大了,漸漸有了能力,但卻無心栽花。
鵝眼錢,就是廢錢。手指輕輕一碾就碎,放進水裏都不會下沉。這個年代裏,用什麽方法做買賣都行,郡縣的官隻管自己的搜刮,不管人民的死活。那些技術又都在世家子弟的手裏,百姓沒有書,自然也就沒有什麽窮修路,富種樹的想法。狗子的鄰居們時常來他家賒米,無他,狗子結識了徐平,那便是人們既羨慕又嫉妒的對象。你借也要借,不借也要借,不借的話,街坊鄰居嚼舌根子,就如同網絡年代裏無時無刻的人身攻擊。
狗子的娘哭著喊著,期盼他爺啥時候能回來看看,家裏沒個爺們兒就是不行,鄰家的寡婦,都已經爛了花蕊,也跑過來向狗子家借米,狗子憐惜她,也就背著娘借給她。
不是因為寡婦的臉蛋兒,自然也不是因為害怕。狗子覺得任何一個女子在這種時代都不好過。她回過家了,隻是她娘家根本不接受她,這個年代的日子裏,一鬥米要五千錢,桑樹都種不起,更不要提什麽養蠶繅絲。兩個老人活著都已經很艱難,何況外加一個已經不能再嫁的女子。
鄰裏之間,恐怕也隻有狗子真心對她罷。那些男人和那些男人的後代們,隻是跳動著青春的欲望,或許終他們一生,也就隻有那一夜的美好回憶吧。
狗子的爺給家裏回信了,因為打了個大勝仗,所以提前放了假,聽說也有可能要取消世兵製這麽一個看似穩定,實則很是糜費的製度。南梁的政治一塌糊塗,自從蕭綱死以後,蕭衍所有的兒孫紛紛自立,蕭鐸在江陵稱帝,在蜀地的蕭紀也自立為皇帝,聚集十餘萬人,威脅著蕭鐸的政權。
王僧辯與陳霸先都有著自己的政治謀劃,兩人雖然尊蕭鐸為正統,但是裏外巴結,最終還是要代替他們的。
狗子就立在自家門前,靜靜地等著爺回來,哪怕是幾天後才能到家,狗子也要站在門前等。鄰家的寡婦也在大清早偷偷跑出門,左顧右盼。看著狗子的時候,又覺得好像很是難堪,盡量躲著狗子的目光,躡著步子,左右徘徊。
狗子就平靜地看著她,他知道,她又沒糧了。女人家都渴望錢財,因為能過上好日子。徐家的院牆裏是什麽樣子,她沒見過,但是卻聽狗子說過。那高門裏的婦人家的皮膚都是磨出來的,她們化妝的東西要比寡婦門裏的糧食要多得多。
她很羨慕,也渴望能嫁一個那樣的家門。然而她的父母卻是半推半就、算是賣了她。這個年代,誰都沒有糧,國家著急了,會連軍戶的糧都強征,何況那些老老實實的農戶。
她還是忍不住了,跑過來找狗子,但卻又擔心,擔心借了那麽多次,怕狗子這一次說了拒絕。以前借給她的時候,她甚至覺得這個孩子很傻,但如果他這麽傻,怎麽可能被徐家賞識,徐家光是佃戶就有千八百人,牛棚裏的老牛比整個村子的人都多,徐家每年都給他家送糧。借一點點的炊米,應該不會計較吧?
俏寡婦慢慢靠近狗子,步子很輕,左右顧盼的樣子,其實是很害怕鄰家的婦人會出了家門罵她。她做過的事情自己都一清二楚,被人罵,也隻能受著,不然是要被官府抓了浸豬籠的。
這個年代沒有那麽大的負擔,這個年代律法稀疏,根本沒有婦人再浸豬籠。隻是被官抓了,以後還怎麽有臉見人?
她看大清早的左右無人,便拽了拽狗子的袖口。狗子比以前高了好多,過去還得低頭看他,現在幾乎要平視了。
狗子應答了一聲,然後看著她,等著她把話說出口。有些事情,是不能直接說出來的,你懂他的意思也不能明說,婦人家的麵子,你總要給的。當然也不能說她懶惰,她也去過野外采野菜,吃野果子,不過那些死性不改的漢子每次都會跟在她身後……
每次都沒撿到多少東西,還被人玷汙了很久,心裏甚是反感,有時甚至覺得就這麽死在家裏罷,但卻下不去手。
趙家的兒郎越發俊勇了,竟然這麽高了。”她笑眯眯的,彎彎的眼睛可比月牙美多了,整個看起來就好像舒展腰身的鳥兒,靈動活潑。
狗子笑了笑,說道:“我爺要回來了,我在等他,你有啥事,盡管說,都是鄉黨,不計較!”
她“呀”了一聲,似乎很是驚訝:“你爺打了勝仗嗎?那便好,男兒家回來就好,不圖那些功名。”
氣氛很尷尬,兩個人就僵在那裏,狗子不問,她也不說。如果狗子問了,她一定會扭頭就走,她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看的如同施舍,自古以來家家戶戶都會教訓:貧者不食嗟來之食。婦道人家更是如此,並非是對女子的禁錮,而是對女子的保護,天底下哪個男子不會希望能作弄女子,逃荒落魄的路上又會發生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
狗兒,你能不能……能不能……”她咬著薄薄的嘴唇,纖細的手指擺弄著衣角,“能不能借我一點糧食,我實在揭不開鍋了,等哪天有了糧,一定還你。”
狗子剛要開口答音,對門的大門忽然就開了,門裏走出來一個中年婦人,那人見了俏寡婦後,臉色瞬間就變了,叉著腰就要罵。
寡婦一看她做勢要開口,慌慌忙忙地就跑回了自己家的院牆,閉門不出。那中年婦人臉上的妒色很是明顯,她不依不饒,仿佛知道寡婦就躲在大門後邊。
你個賤人,天天隻知道出來發―浪,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你還是不是人。像你這樣的賤人都已經上吊了,不然就是在娼坊裏,你都不配做婦人,你爺娘都沒教過你怎麽做人不成?”
狗子很是氣憤,但卻說不得話,這種事情有的挨罵,沒的還口,雖說他還是個孩子,但是也不一定就這麽憋屈的承認自己是被勾引的那個。
狗子震了震自己手上已經削尖了的木棍怒吼道:“你他娘的才被勾引,你再瞎說,我就用矛戳死你!”
那中年婦人量這崽子沒有什麽膽子,平日裏獨來獨往的,也不見個耀武揚威。雖說天天去徐家,卻並非徐家的人。平日裏嫉妒不上,今日卻要罵個開懷。
不曾想狗子壓根兒就不理會她,順便還罵了回去。那婦人正要調整姿勢狀態,擺弄她看似瘦弱,卻堆疊脂肪的肚子還口的時候,狗子喝道:“臭婆娘,別囂張,今日我爺便會回來,你小心挨打!”
那中年婦人竟然神色一變,躲進大門,連淘米水都來不及倒掉。過不一會兒,那淘米水從門縫底下緩緩流了出來。
狗子玩性起來了,上去給他家大門就是一腳,隻聽哐當一聲,估計那婆娘的頭正裝在門上,還沒等那婆娘“啊呦”出來,狗子已經跑回了自己家。
那婆娘衝出去看了四處無人,方才敢放膽喝罵,然而卻根本沒人搭理她。
狗子的爺小時候是個混子,年紀輕輕也是那種渴望婦人與財富,卻無所事事的那種。爺去當兵,娘管不得,等他父兄親戚都死在戰場上的時候,方才悔悟。不過他年輕時候,也是揍過不少漢子的。這也是狗子用他爺來威脅鄰居的辦法,眼下爺就回來了,不怕他們撒野。
狗子不擔心這些了,聽說爺要回來,狗子娘躺在炕上打算享受幾天懶日子,畢竟,一人當三人使喚,日夜不停是非常累的,甚至有那麽一刻,都已經不想起來了,永遠不想起來了。
狗子擔心那寡婦再尋了短見,匆忙從米缸舀了幾鬥米,趁著清晨沒幾家男人起床的光景,從寡婦家的後牆翻了進去。
遠處的大路上,狗子的爹被官府的車拉到村口就停下了,遠遠地望去,這寧靜的村莊,還是那麽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