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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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狗子夢見了好多他未曾見過的事物,但是大早上起來全都忘了。

    清晨起來沒有什麽疲勞感,就算是前世,長年累月的習慣,他也不曾晚睡晚起,通常晚上十點多就睡下了,早晨六點不到就醒了,天天如此。

    這副身體別看瘦弱,但是很是有力,常年的勞作、跑馬讓他看似弱小,實際上已經有了前世二十歲的力氣和十八歲時候的活躍了。畢竟徐家的米可不摻水,就連鄰家的俏寡婦都越發俊俏起來。本來就如同鳳鳥一般的眼睛,更是舒展。那平直的眉,如同畫過一般,濃密得恰到好處,她最近很喜歡跟狗子纏在一起,因為他很有趣,並且總能給她帶來不少糧。

    狗子承認自己很沒用,上套容易,解套難,自從幫了她那一次,以後不去都覺得違背自己的內心。每次去晚了一點,都會在腦海裏自動勾勒出她幽怨的模樣。

    他和小寡婦之間沒有任何瓜葛,如果他不想再去了,狠下心來不去就是了,不存在什麽勾引與交易。隻是最為一個後世人,他總覺得女子是用來被保護的,而不是按在草地裏舒服一把以後就殺了了事的。

    狗子的爺跟著尉遲迥打了大勝仗,現在穎川雖然又被東魏拿回去了,但是付出的代價卻非常的重。他爺雖說是個底層的漢人,不過由於豪爽,又是常年廝混士卒底層的老兵,幹脆就封了個兵曹、兼領一個門督的職位,聽說十年從軍戎,從二十啷當歲打成了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直接就準了他的假,趁著春天沒有戰事,又有成建製的府兵種田。讓他回家享兩個月的清福,也算是給他一個十年從軍的待遇。

    糧帛是不曾少的,開始軍府想發錢給他,可他看了看那些缺銅少鐵的破爛玩意,決心背著扛著要糧食和布帛,也不要那些粗製濫造的錢。天知道那些個錢回了家好不好使喚,婆娘家事情多,萬一不能用,還不得給他幾拳?

    他聽說狗子結識了徐家,心下很是高興,上門拜訪徐家,徐家宗長聽說是狗子的爺,親自迎接,搞得狗子的爺坐立不安,很是局促。

    狗子則特地告知徐平,說如果他爺問他在哪,就說在這裏,陪你讀典籍。徐平則很是在意:“你不陪我在這讀典嗎?”

    狗子仰視著高了自己整整一個腦袋的徐平,感覺很是無奈,難不成說自己兩世為人,如今一門心思紮在寡婦身上,不想陪你?

    徐平年已十八,到了受田的年紀。西魏規定年十五的男子,年十三的女子,都要進行婚配,這點徐平可以忽略。而男子到了十八歲則要接受耕地,年二十則要從軍。徐平今年十八了,世家的子弟可以接受官府的考核,準備進入政治階層,開始新的生活了。

    而如果沒有狗子,他也許就是一個小小刀筆吏,永遠因為他的羞澀,顯現不出自己的才能。徐平年幼的時候,總是喜歡幻想,並且並不能理解狗子說過的那些話,不過如今回想起來,總是覺得那些話怎麽也都琢磨不完,如果細心體會,總能感覺到不一樣的味道,放在不同的事上也會有不同的體現。

    這讓徐平驚歎之餘,也不得不感歎當初宗長和祖宗的毒辣眼光。用他做伴讀,不僅治好了徐平羞澀且遇事慌亂的特性,也將他的才能足足提高了一個檔次。

    隻是他們小時候讀了太多的百家典籍,甚至墨家還未遺失的百工典也都在他們探討的範圍。然而官府隻要他們懂儒家的學說就足夠了,徐平每每提問,狗子都不屑一顧。

    三教九流這種東西,狗子讀得懂卻說不出來,要他如何解釋這些本應該是大道的一部分,現如今隻被人們接受千分之一而尤自覺得很是得意?他如何說如同微積分,隻是數學中卑微的一角,人們卻以知道它的名字而覺得自己很厲害呢?

    這種事情,要說才能專一,那便是管仲王猛來了,也可能辯論不過那些一心讀典的老學究,但是用到整個時代裏,最耀眼的,還是諸葛和王猛。並非一塊木片高的離譜就能彌補所有不足,木桶得全都一邊高,才能裝更多的水。

    這種事情知道的人多,但是做到的人卻少之又少。

    徐平應付對策,就如同後世的學生應付考試,沒什麽道理可以說,幹脆偷一偷自己的清閑,豈不是美哉!美哉?

    臨製九變,這是狗子教給他的。運用起來,想要絕地求生,投之死地而後生,就得運用靈活。漢高祖劉邦被困在白登山,還不是張良想出來的計策誘惑單於的閼氏(單於夫人),令她吃了飛醋,而後放了高祖一馬?

    這就是臨製九變,並不是兵法非得用兵法去克製,並非當官一定要讀了儒家的論語才叫官員。天下人都看孝經,卻大都不怎麽孝順。天下人都看弟子規,卻沒有一個不算計自己的親兄弟的。

    所以狗子寧願享受一個寡婦的侍候,也不願意給徐平伴讀,這種事情,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狗子腦袋裏除了“溜了,溜了。”這麽個想法,還得向徐平要些糧食。畢竟狗子又不怎麽事生產,他爺回來以後,家裏的米缸看的嚴,少一鬥兩鬥無所謂,可是少了一升半升的,就麻煩了。這個年代雖說粒米貴如油,但是真要說起來,世家大族何時挨過餓?那北方不潮濕的地方,光是儲米的大倉就有千八百個,三年可存千萬斛(約2.5萬噸)糧食,你以為曹魏時候是說著玩的?

    天下饑荒,餓死的是開不了河道,修不了水渠的百姓,而不是手握百萬戶口,隨時都能用人命把黃河堵上的世家大族。

    徐平很少和狗子計較這些東西,宗長親自吩咐過,狗子的帳,千錢以下不用走賬房。也就是說,每個農人拚死拚活三年能攢下來的錢,狗子都不用報賬,就可以輕易拿走。

    不過做人得有原則,並不是人家說了,你就一定那麽做,該報的還得報,算是借的,總要還。

    離了徐平,四處望了沒人,他就撥開自己親手放下的遮蓋物,鑽了進去。就算有人看見,也不敢聲張,怎麽,有權有勢,弄個寡婦怎得?你們前門姓王的,後門兒姓李的,不也趁著人家爺們兒不在欺負過人家?

    這個年代如果隻有女子浸豬籠那就太不公平了,幸好男子還有做太監的權力,不然後世得咒罵死這個萬惡的舊社會吧!

    俏寡婦娘家姓陳,丈夫姓周,過去嫁過來的時候,狗子娘就叫她周陳氏。現如今,已經被狗子養起來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儼然就成了狗子的私宅。

    天色也晚了,周陳氏望著狗子的麵龐,想說什麽,卻又不敢說。天這麽晚了,周圍也很昏暗,那油燈的油雖然充足,卻僅僅是一盞油燈,並非後世的節能燈。狗子看不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趁著四下無人,夜色昏黑就鑽了回去。

    還未等跳進自家院牆,隔著很遠就聽得爺娘在那說著什麽,狗子心下好奇,心中的預感很是強烈,湊近了,方才聽得清楚話語裏的重量。

    不過後邊狗子沒聽下去,這種事情,還是避開的好。不過家回不去了,酉時也過了,徐平應該也休息了,這麽晚,還能去哪裏休息?

    摸了摸徐平給的小酒葫蘆,突然沒由來地下了決心――去寡婦家!

    雖說內心還是有點覺得說不開,但是腳步卻一點也不遲疑,猶豫再三,他發現已經到了狗洞所在。這就是命,狗子沒再猶豫,紮下腦袋就鑽了進去。

    周陳氏還在回想這些天來與狗子的點點滴滴,她並非是喜歡孩童的女子,但是狗子總給她一種不一樣的成熟感覺,她很少細心考量男子,就連她自己的丈夫,也覺得是一起過日子的親人,而並非有什麽過多的想法。

    但是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世上真心有人疼她。狗子會不會要了她以後,便會離開?他還小,有些事情不懂得拒絕,是不是應該告訴他,讓他遠離她?

    周陳氏心裏也不好思想,總覺得任何一種作為都會斷了她與狗子這種恰到好處的聯係,從狗子一歲開始,她總是能在不同的時間關注到他,難不成這便是命中注定?

    還未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狗子已經鑽進來了,且嚇了她一跳。聽聞動作很像平時狗子進來的聲音,她潛意識地很安心。

    看到她安靜地坐在沒有燈火,卻讓明月照的皇皇的樣子,狗子的心裏的一塊地方忽然就成了奶酪,軟軟的,沒了著落。

    周陳氏不慌不忙,拉住狗子伸出來的手,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狗子掏出酒葫蘆,和她坐在臥榻上,欣賞春夏交際的月光。

    有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會出人頭地,哪怕是三公九卿,憑著這身本事,我也能做到,可是如今,卻隻能委身在這麽一個地方。”狗子喝的醉意朦朧,看著周陳氏的目光越來越不一樣,周陳氏接過他手中的酒葫蘆,並未在意他說了哪些已經快暴露他自己的話,輕輕說道:既然哪裏都去不了了,便在我這裏歇下吧!”

    她的眼睛忽然就成了月牙兒,通紅的臉蛋兒讓狗子想起了後世人們唱的紅月亮,他沒有答音,隻是跟隨著命運的腳步,一點一點地,順理成章……

    他似乎夢見了鐵馬金戈,卻也夢見了豐碩的潔白,那月光竟然能透過厚厚的紙窗,照耀在那如羊脂一般的白玉上。那扭動的身軀,似乎是在品琢著月光,隨著那一聲一聲若有若無地嘶喊,直接飛過九重天。仿佛蝴蝶,飛舞在月下,輕擢著每一寸月華的精耀,美不勝收……那朦朧迷蒙的瞬間,狗子在想:如果常娥聽了這些聲音,她會不會也會羞澀的躲起來?

    那一刹那,狗子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一夜之間,徹底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