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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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孝立國,曆代孝順之事不少,但是映射到普天大眾之下,便如充棟之一隅,根本就沒有什麽作用。
當然對於有些人來說,利誘加輿論,他便是不樂意孝順,也可以做給世人看。哪怕他打心眼兒裏不樂意照顧自己的媽,隻要有人盯著他,他也能做下去。
很多人都說自己一定會孝順,可是當他們看到自己父母年老體衰時候留下的汙穢|物,就皺著眉頭不肯上前。爺娘欠你的嗎,為何要如此對待曾經哪怕是你拉了褲兜子卻一點不嫌埋汰的人,你卻絲毫感觸都沒有?
趙烈覺得自己兩世為人都沒能伺候上父母,很不是人,但是這就是老天的安排,並非人力可以阻擋。
在趙家死了祖孫三代的情況下,他娘還能撐起一片天,實屬不易。如果趙烈沒有去參軍打仗,可能也就沒有這回事了,說不定他娘能活到他出人頭地的那天。
蕭葉若抱著他哭了好久,趙烈反倒安慰起她來:“你莫要傷心,人生自古常有之事,沒有因為什麽孝心感動天地而能留下爺娘一條命的。今後我便隻有你了,你若出了什麽問題,以後我該如何?”
徐平則略有尷尬,你還有個周陳氏的事情沒知道,若是知道了,你還怎麽有臉說這種話?
不過做人不能拆台,趙烈為人兩世總是做好人,可是好來好去,也沒好出個結果。此時又正處在悲傷之上,想來想去,這種事情還是晚點再說吧。
“我很驚慌,因為我從來都沒想過這種事情,倘若哪天我爺娘喪葬,我該如何是好?”蕭葉若眼裏寫滿了悲傷與惶恐,她的淚,讓趙烈幾乎心碎。
“他日一定讓你回去見見爺娘,其實你便是沒經曆這些亂事,也一樣見不到爺娘了。這一生,你除了出嫁以後的回門兒,那以後,便是想再見爺娘哪怕一眼,也不可能了。”趙烈淒涼的笑笑,而後抬頭,勉強收住眼淚。
徐平悶坐了一會兒,方才發現自己有些多餘。不知何時,趙烈竟然帶回幾個女子,進門便說是家眷。天底下哪有這等事情,出九死一生地打了一仗,便在路上撿回來個穿蜀錦南綢的女子,誰能信這個事?
看她那細嫩的雙手,便知道並非小門小戶的女子,徐平從未見過出落得如此楚楚動人的大家閨秀。哪怕是他們這等家庭的女子,也沒有這麽讓男人想犯罪的。
徐平挪了挪身子,打算悄悄退出去。趙烈看向他說道:“兄長且慢,我有些事想問你。”
說著給蕭葉若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指尖則劃過她的麵龐,戀戀不舍。
“你先去休息一會兒把,過一會兒我去收拾宅子,過幾天我們就回去。”蕭葉若點點頭,很是溫順,退出去的時候,還帶上了門。
“兄長,我不在這段時間,家裏出了什麽事情,我娘為何會突然病倒離世?”趙烈也很著急問話,並未在意蕭葉若是否在門外偷聽。
徐平頓了頓,還是如同幼年一樣不緊不慢。直到擺好了身子,方才開口答音:“你走以後,大人便被我接到家裏。起初並未有什麽不適應的。可是後來越發思念你,不住向我們打聽你的消息。又偶然聽聞我休沐時候回來與長兄談論江陵的事,說道戰爭凶險,九死一生,便從此耿耿於懷,算是落下一個病根。”
趙烈方才長歎一聲:“那時戰事緊迫,從入了襄陽以後便再也沒能抽出空閑,除了修建高車望樓,便是圍牆投石,甚至有幾次險些捐在戰陣之中。”
徐平拱手道:“說到底,還是我的錯,若我平時注意,一定不會引起這等後果。所以一直耿耿於懷。”
趙烈趕緊接道:“兄長不必如此自責,誰也並非處處在意,倒還是要感謝家族收留,不然定然會因為饑寒交迫,被活活凍死在家裏。”
趙烈暫時放下悲傷,切問道:“家祖可尚在?”
徐平哦了一聲,說道:“老祖宗沒能挺得住寒冬,去年元月……便乘鶴而去了。”
兩人忽然間便沒了話語,各自想著心事,並未有什麽多餘的動作。趙烈忽然感覺自己口渴,目光來去便是在找水壺。徐平看了,趕緊拿起瓷杯,給他倒了一杯水,說道:“周陳氏我特意為你安頓好了,起初她向改嫁,但是由於對你的想念,便強忍了下來。”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兩個人都沒說話。等趙烈喝了水,徐平接過杯子問道:“你帶回來的女子是什麽淵源,看樣子並非小門小戶的女子。”
趙烈穿了鞋子,也不披上衣服,就坐在圓凳上。這個屋子裏其實還是很暖的,這個年代的屋子雖然略顯空曠,但是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不堪嚴寒。
“蘭陵蕭氏的淵源,其實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我曾以為這一世便如此了,不會再遇到什麽順心的女子。
爺娘說要給我婚配,我心下還是不肯接受的,所以接受了周陳氏,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慰藉。
我從來都沒想到過人生中忽然出現這麽一個女子,而且她竟然摒棄了門第,執意要跟我回來,這是我從來不敢想的事情。”
徐平說道:“現如今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你應該已經想清楚了吧?”
趙烈則有些猶豫,他始終沒有把這等事情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周陳氏當初為了米肯賣了自己的身,自然也就不會把趙烈當成一輩子的祈望。他並沒有把周陳氏留下來看成定局,甚至覺得徐平定然不會做這種刻意照顧她的事情。
然而事到如今,便不想出個對策,也安撫不了幾個女子。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還能好?眼下隻能先瞞著,不能說,不然以蕭葉若的脾氣,得活吃了周陳氏,然後吃了他趙烈。
人家千裏迢迢的,不辭辛苦跟你回來過日子,望夫成龍,沒想到早就有了個相好的,還是個不明不白的寡婦。
女子天生便是好鬥的,這樣一來,周陳氏必然好不了,改嫁是小事,萬一輕了生,讓趙烈怎麽麵對她的哀怨?
這種事,心裏是過不去的。
“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不過,沒法這麽維持下去,以周陳氏的想法,她應該能理解我吧?”趙烈猶猶豫豫的態度,讓徐平有些歎息。
很多事情並非趙烈不考慮,但是偏偏天降賢淑,就砸在了他的頭上,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的,何況人家居然跟回了家。
“這等事情你自己考慮清楚,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隻等你解決了!”徐平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宅子不用回去了,這段時間便先在這裏住下,周陳氏與弟妹見了,一定會形成仇恨。女子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她們總是預感的很準。”
趙烈苦笑了幾聲,方才再次躺下,思考自己的人生。
家喪考妣,作為兒女,是要守孝的。但是守孝的時間很長,要三年。而爺死在戰場上,也要守孝三年,雖然兩個時間並不疊加,但是這漫長的三年,會改變很多很多事情。
趙烈前世便覺得自己是天生大才,時不我待的,但是那時候的他折騰了好久,也沒弄出個所以然來。並非沒有機會,隻是時間太短了,短到他有可能半輩子也等不到那一天。
但是現在不一樣,無論哪裏,都是用人之際,多事之秋。隻要能抓住一個機會,哪怕就那麽一個,也能一步登天。
現在,一切都被娘的過世拖住了腳步。在別人眼裏是如何守孝,而在他的眼裏,卻變成了該不該守孝。
如果守孝,他會麵對怎樣的日子?默默掰著手指頭,曆數著腦海中的曆史與現實紅塵滾滾地碾過大勢,而後被拍死在塵埃之中?
如果不守孝,將來人們會如何看他,他們又會怎麽評價他?好事從來不出門,壞事絕對傳千裏。人們從來不把好事當成好事,總是喜歡用一種無所謂、第三者的姿態去批判、辱罵別人。自己卻將自己的黑暗與惡毒隱藏在身後,永遠都不昭顯。
如何選擇,是挺住輿論的壓力。還是就這麽認命般地度過這三年?
他還在沉思,門已經打開了。蕭葉若端著案盤徑直走進來,將那些山珍海味放在桌子上,便跑過來悉心服侍趙烈。
趙烈很不適應她的侍候,趁她要給他拿鞋的一瞬間,用盡自己不多的氣力,將蕭葉若拉入懷中,虛著聲音說道:“今天怎麽如此乖巧,平日裏連衣服都不肯親自動手穿的?”
蕭葉若卻故意冷著臉,雖然任由他在自己的屁股上捏來揉去。但她就是不抬頭,也不曾開口說什麽。
趙烈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眼與自己對視。忽然發現她並未與自己開玩笑,那麽澄澈的眼神,卻讓他以為是**個和情愛。
“你怎麽了?”趙烈有些懵,他始終沒往那方麵想,總覺得現在的她在威脅他一件事情,而並非已經聽到了周陳氏的事情。
“我向夫君要個承諾。”蕭葉若很鎮靜,她的眼始終不肯離開他的眼,那一抹柔情的一汪秋水,神情凝視著瞳孔裏的那顆心。
“你便說,一切,我都依你。”趙烈忽然軟了下來,覺得此生答應她什麽,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