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娘
字數:5024 加入書籤
夜晚的地板如同月光一樣淒冷,空無一物的屋子裏,便更加空蕩寒涼。趴在地板之上如同臥在冰塊上,一刻鍾也忍受不下。趙烈忽然想起臥冰求鯉的孝子,他是如何撐過這等寒氣的?
對於僮仆對他這個態度,他並不覺得是什麽意外,亦或是誤會。相反,他覺得無論是老夫人還是蕭葉若的父親,都有可能會這麽做。
曾經的他一直以為鳳凰棲梧桐裏最耀眼的是鳳凰,其實說到底還是梧桐。人家家大業大,樹根粗壯,無論做出什麽選擇,也不見得有人指責。
相反的是,隻要鳳凰落了毛,便不如一隻雞。故而輕浮於眼前的人總是希望自己是那個被梧桐盯上的鳳凰,而真正老成於事故的人,則希望自己是梧桐。
正如大自然之於人類,人類再翹楚,也不過是鳳凰,可能等待我們的,終究有一天落水落毛不如雞。
他這次把希望寄托在逃跑上,現在事情已經徹底完事兒了,如今不能瞎猜胡想高門大院兒的想法。他們的要求本來就複雜多變,隻要一點不順心就容易翻臉。
如果能逃出生天,一切都會改觀,亦或是會讓他們逐漸放棄這種事上的不依不饒。現在如果留下,固然是兩全之策,也可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一旦不如意,那蕭葉若便會被他們強行扭送回來,那時候,是不是夫妻團圓,就不是他們兩個能做主的了。
趙烈的手早在幾分鍾前就給綁麻了,如果可以,他已經拆了繩索,準備逃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們那些僮仆什麽來曆,這個繩索的結法竟然從來沒見過,更別說什麽逃脫了。
……
丫鬟見一眾僮仆都動了手,急著問他們究竟是誰讓他們動的手。那幾個人扭捏的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丫鬟兒機靈,便說道:“太夫人要我安排好他的住處,你們也不知因為什麽,便抓了人家。你們要我怎麽和太夫人交待?要麽你們去和太夫人說,我便不去了!”
幾個僮仆都嚇呆了,這等事情能勞煩太夫人?便交頭接耳扭捏道:“是主家要我們這般作為的,可能沒與太夫人說罷?”
丫鬟兒眼睛一轉,說道,你們先回去,且等我稟報太夫人。說罷便轉身跑進了後院兒,不一會兒便失去了身影。
……
大夫人回了自己房間的那一刻,便哭得撕心裂肺的,又聽丫鬟說方才太夫人讀了蕭葉若寫的親筆信,哭的有些傷心,連說好幾句罷了。心下便更難過,甚至開始懷念蕭葉若沒出嫁的前一天。
葉若很堅強,她笑著,不流一滴眼淚。隻是跟娘和姐妹說著知心的話,還說自己沒能等到蓋世英雄,帶著千軍萬馬過來娶她。
她的姊妹都說她很矯情,很在意這個。她們都盼望出嫁,希望能盡快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甚至她的妹妹,為了等她出嫁,都十九了,還在閨閣裏天天發愁。(長女先嫁,順序之分。長女不嫁,二女不能嫁。)
出嫁那天,天都是陰沉的。王氏父子又給了幾車金銀首飾,綾羅綢緞,便是想趕在江陵之戰前,風光大辦。卻沒成想蕭葉若一去不複返,得到的,卻是王氏父子的花言巧語。
如果不是蕭氏的名頭大,多少人都知道這種事情的起落,便是死無對證了,恐怕蕭秉言還蒙在鼓裏,以為將女兒接回來再送到王家,就完成了一切約定與承諾。
無論事情怎麽發展,做娘的一定會希望自己的女兒是最安逸,最不受傷害的那一個。如果有必要,她會跑過去,為了她抵擋一切傷害。
有那麽一刹那,她不敢去想,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兒會在亂兵之中如何應對,她會不會用自己的身份?她會不會還沒開口,便已經……
多少日夜的彷徨,怎麽能讓家裏的人們放下心來?便是太夫人,從來沒有過憂愁的女子,也因為蕭葉若多了些許皺紋。
如今蕭葉若並沒有受辱,而是嫁給一個有能力的男兒,那個男兒雖然瘦弱不堪,但是有了誌向的兒郎,以後定然不差。便是太夫人也要誇讚上那麽幾句,表示對他的認可。雖然大夫人並沒有聽到,但是一樣能揣度出來。
……
太夫人入睡了,心力交瘁下的老年人並不好伺候,一會兒的打擾都會導致一夜不眠。小丫鬟沒能進了太夫人的房間,隻好去求助大夫人。
大夫人還在懷念著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她也在想這個不知名的女婿,是否符合她的心意。她的心思很亂,胸口很痛,隱隱有些發病的征兆。不過還好,畢竟蕭葉若沒有受到什麽委屈。想來那少年,艱辛行走了千裏的路程,也是好兒郎。
丫鬟通報了侍女,焦急地等待著什麽。
大夫人還在回憶著蕭葉若的點點滴滴,那信件上落下的淚痕,和著新舊不知的痕跡,變得異常模糊。
一切都在不言中,點透了燭光中白色的煙霧。仿佛夢中的母女,能在其中看到對方。
這時候,侍女提著水壺與木盆走了進來,她將木盆輕輕放在一旁,將水壺中的水傾倒在木盆裏,方才走到大夫人身邊,輕輕在她耳邊訴說著什麽。大夫人焦急地聽完她說的話,回過頭來,臉上充滿疑惑。
除了太夫人,還有誰這麽明目張膽的囚禁他?難不成是……她如此想象。
“阿郎去哪了?”大夫人問了問侍女,他們一直在後堂,並未在意蕭秉言的動向。此時蕭秉言下令囚禁趙烈,除了太夫人,一時間也沒什麽能解決的。“太夫人睡了嗎?”
侍女說道:“阿郎已經去了刺史府,太夫人不讓任何人打擾。小萍便是知道大夫人這裏還尚未休息,方才趕來通報。”
大夫人心神略有不寧,她覺著阿郎有些氣惱過了。作為人父來說,一個從未見過麵的小兒,如何能對自己的女兒負責任?那小子甚至能不能養活自己都不知道,焉能輕易讓他占了我家門的便宜?
況且蕭秉言並未見過趙烈的本事,憑借著蕭葉若送來的信件和信物,方才留他一命。如果沒有蕭葉若掏心掏肺地用自家的秘密和自己的心去挽留,相信趙烈早已經死在前堂了。
她在自己的屋子裏轉了好久,又拿起蕭葉若的信看了好久。左右轉圈,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焦急之下,一連問了好久阿郎到底回沒回來。
侍女與丫鬟小萍都不敢開口,生怕說錯一句話,頂替罪名的就是她們。
大夫人也不管那麽多,在屋裏邊走邊言語。在她看來,就算是老夫人一言堂一般要留住趙家二郎的命,也架不住今晚凶多吉少。萬一阿郎下了狠心,殺了趙烈,那一切都不成了定局?
人都死了,那還有什麽說法不成?那蕭葉若回來以後,憑借著她的脾氣秉性,不上吊自殺已經算是輕的了。
她咬了咬下嘴唇,跺腳狠心道:“你們兩個,去收拾些細軟,但凡有人阻攔,都說是我開口的。這個你們拿著!”
說著將自己平素拿著的扇子遞給她們,而後在上麵寫上自己的名。
“今晚不管是誰,隻要是想殺二郎的,都稟告我,我今晚為了葉若,豁出去了!”
兩個女子被大夫人的氣勢徹底鎮住了,世家大族涵養的女子忽然變成了豹子。她組織起了好些人,甚至蕭秉言身邊兒那些人,也都被她雷厲風行的氣勢嚇得聽了命令。
……
趙烈還在麻袋裏品琢著透進來的那些月光,地上的寒涼已經讓他麻了半邊兒身子。回想起不久前讓人按在木樁上砍頭的經曆,這種情況已經不算什麽了。
隻是很難受,怕一旦睡著了,明早起來再半身不遂,以後等再見了蕭葉若,自己則變成了癱瘓了半邊兒的植物人,那該如何是好?
正在這是,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憑著趙烈的直覺來看,應該不下十個人。
誰大半夜動這麽大的陣仗,殺人埋屍?大家族這種事情應該不少……
門忽然打開了,幾個人將一動不動的麻袋翻過去,發現繩索不在前麵,又給他翻了回去。趙烈心說:士可殺不可辱,你們在殺我之前,還想讓我染了風寒、中風和半身不遂不成?
他剛發出一些聲音,想要說些什麽。旁邊有個女子,對他“噓”了一聲,示意他別開口。然後對周圍人說:“他方才睡著了,快給他鬆綁!”
幾人七手八腳把繩子解了,然後掀開麻袋,看著趙烈淩亂的頭發和已經掛在麻袋上的發冠,也不多說什麽,便將自己懷裏抱著的包裹遞給趙烈,說道:“二郎快些走,我們給你帶路。今晚你便能出城去了。”
趙烈有些意外,這時候居然有人保他?他抓緊綁了發冠,而後匆匆忙忙拿起包裹和鋼刀,幾個人給他一件很花哨的衣服,讓他趕緊跟著門房出了大門兒一直往東走,走到城門邊兒自然有人接應。
趙烈回頭問道:“敢問是……在保我?”
那丫鬟一翻白眼兒,說道:“自然是大夫人,你回去便和我家小姐說,是夫人放了你走的!”
趙烈還在掙紮:“她已經與我合巹,你該叫夫人……”
“哎呀,行了,行了!”還沒等他說完,丫鬟便把他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