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雨落長安
字數:5003 加入書籤
A+A-
曾經有個姑娘,她的心地很善良。她的麵容憔悴,似乎是為了自己的樣貌而傷心流淚。我看著那個姑娘,告訴她,有德的女子,能平天下!
她的淚,忽然散落在風中,那古老的磚瓦上,滴淌著的,可能就是她的淚水吧。古老的脊獸,究竟姓甚名誰,如今已然不知道。但是那秦磚漢瓦下掩藏的,可並非獨特的少年狂妄與男女悲傷。
那是漢之殤,整個民族的哀傷。並非哀傷它的衰落,也並非哭泣它的不爭。而是悲憤自己,沒能將這一切智慧流傳下來,銘刻在後人的胸膛。
她的血,流淌在我的懷中。唯一讓我陶醉的,是她給我留下的智慧,一切,當我拿起弓箭與盔甲的那一刻,從此不管什麽樣的道路,我無所畏懼……
菁菁暮雨滴落長安之時,蕭葉若嘔吐了,第一次吐的那麽徹底。全家上下都慌了,慌亂中也夾雜著欣喜。五月的雨水似乎與女子的心事一樣,來的那麽突然,不給男兒們喘息的機會。
隻有那個人,擔心著眼前的人兒,默默地想著,如何才能代替她忍受這樣的一份難受。看她本來就喜歡挑食的,如今卻變得有些消瘦。
關於情愛,人人都有自己的理解,然而他們的理解是否給他們帶來幸福與愉悅,沒人敢肯定。
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便是如此複雜,人們通常喜歡忍著不說,以此來表達自己的長情,哪怕他/她的存在,並不能引起 她/他的主意。
蕭葉若見到兩個調皮孩子的時候,便已經猜出了緣由。尤其是她的mèi mèi蕭妤,縱然什麽都不說,心思卻沒能逃過她的火眼金睛。
蕭玄很單純,他認為不世之功都是從凡塵中得來,便是有一次,他隨父祖出去釣魚,路上所聞所見對其影響頗深,甚至那釣魚的引子,都不是他自己裝上去的。他覺得鍛煉心性並沒有什麽用處,相反會阻止他成就什麽。
他覺得趙烈逃跑的選擇,其實非常正確。自然也將趙烈當成自己的座右之師來看待,並且希望能跟著趙烈學到很多東西,自己開創自己的家業。
而蕭妤的情況,則略有複雜,蕭葉若曾經細細留意過。她發現當她看向趙烈的時候,眼中有些許疑惑,但更多的,卻是欣賞和與常人不一樣的認同。
小小年紀,便有這麽複雜的眼神,今後若是掌握了家國的權力,還能好的了嗎?
不過蕭葉若並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強行施加於她,一旦讓她產生了反感心理,今後的日子裏,便是仇視的目光。
所以她會有意無意地引導她,看向不同的世界。她與爺娘寫信來往很久了,自然知道爺娘舍不得這一兒一女。但是既然已經如此,又怎麽能輕易將兩個人再送回去?眼下南方政局混亂,幾個勢力在殘存的國土上爭相撻伐,人人難以自保,如今兩個孩子再出點兒什麽事情,那家裏還不得垮了一半?
蕭葉若忽然變成了母親,不僅是她與趙烈那尚在肚腹中的結晶的母親,更是兩個弟妹的母親。這種轉變讓趙烈有些不適應,似乎女子的溫柔和調皮應該在年輕女子的身上待更長一段時間。現在,她卻更加威嚴。
園林宅院,亭台樓閣,沒有幾年時間根本建設不成。蕭氏家規很嚴格,縱然那些工匠再怎麽向已經建成的內院兒探頭,卻根本看不到一個女子在外麵隨意走動。
趙烈忽然覺得自己跟倒插門兒沒什麽區別,但是那個女子又對他千依百順的,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好像這種生活有點不太自在。
徐平近些日子隻要有了時間空閑,便來打攪趙烈的生活,因為不僅要集結人手錢財,更多的,則是家庭的責任與謀籌大勢的細枝末節。
一個人如果四海為家,天下人皆為他的朋友,那麽很多事情便開始好做起來。隻要並不抵觸他們的想法,很多情況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人來說,整個世界都是陌生的,要麽,就跟諸葛亮一般,被人追著趕著攆到南方。要麽就如同王猛,把那些世家大族打得服服帖帖,將百族整冗起來,組成一個不得不臣服的主體,讓他們世代為家國效力。
……
“弟在想些什麽?”徐平站在內宅的閣樓上,問著發呆的趙烈。蕭葉若的想法很是大氣,她覺著沒有“陽台”的樓閣如同小家子氣,沒什麽值得擁有的。便有了這聽風觀雨樓,一切意境便不同尋常。
內宅能容納下的人口,便有二百多人,除了那些住在趙烈老宅的人,一切都安好無恙。眼見著大部分地方已經可以勘察驗收了,趙烈也收住心,開始準備人生的漫長征伐。
“我在想,如果王景略的製度能延續下去,這天下,又會是什麽樣子?”趙烈望著陰雲遮蔽的蒼穹,感歎著。或許這一切,應該終止在王猛的那個時代,縱然東晉對於他們來說,才算是正統。
“天下明白事理的人總是很少,他們對自己汙垢的一麵倒是很精通。那南朝陳慶之,被南人吹噓得一塌糊塗,甚至自比王景略又如何?”徐平搖著扇子,縱然夏日的光景還沒到,風兒吹著雨水向屋內傾斜,他卻依舊不改本色。
“人人皆受儒家思想,卻有幾人明白,這天下的思緒,非其一種?人們都是削尖了腦袋往那黃門裏鑽,最後呢?”徐平很是憤揣,覺得很多人的想法很是愚昧,甚至鼠目寸光,目不識丁形容的是他們,他們還自以為並非芸芸眾生一樣。
趙烈卻並不以為然,天下懂事理的人要是那麽多,要聖人與帝王何用?縱然你有時候不得不憤恨那些庸人將最精華的文化傳的亂七八糟,其中的道理胡謅八侃,更有甚者讓天下變得烏煙瘴氣。
到最後,聖人不得不承認,他們才是文化的“主流”,他們永遠數量居多而且永遠都是他們把控著各個階層。除了隻會在最困難的時候,才想起那些聖賢的好處以外,他們從不後悔。
“我並不想管這麽多,縱然曹孟德求賢若渴,天下卻再沒了下一個大漢王朝。一旦過去了這個輝煌的時刻,一切都會腐爛。”趙烈手裏捏著自己的扇子,半倚在欄杆之上,也不管雨水是否浸染了自己的衣服。“我隻要做好我自己的,也許埋葬在枯塚之下,也許埋葬與皇陵之中。”
……
蕭葉若並不容易,除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有她的弟弟mèi mèi要管。每天蕭玄會在蒲團上撅著嘴偷偷用眼瞧趙烈,心裏的埋怨從來沒減少過。
蕭妤則絲毫不肯占了下風,倒不是與她姐姐對著幹,但是凡事她都要管上一管,非要較暗勁兒。
這些都不是趙烈管轄的範圍,自然也不上他的心。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門不當戶不對是何等的可怕與壓抑,真心相愛的兩個人,也許就會因為這種壓力,徹底變成同床異夢的人。
蕭葉若閑下來的時候,心裏想的可都是趙烈,但是卻不見那人湊近了如同往常一般和她嘻戲,心裏頭也有些失落,不過卻想不明白究竟為何。
蕭葉若心裏發苦,問采兒:“夫君在哪,怎麽這幾日也不見他來問候我?”
采兒靈巧,能看出其中的道理,便提醒道:“夫人把家裏的事都攬下來了,大事小事都沒了阿郎。阿郎如此強硬的人,如何受得了夫人這般作為?”
蕭葉若方才明白過來,男子都是要麵子的,任憑女子掌握著,男子的心裏可能好受,縱然千古一帝可曾讓女人把持著?
她強忍著疲憊,去找趙烈何在。尋了半天,方才發現趙烈在後邊兒未完工的花園兒裏坐著,暗自發呆。
“夫君!”蕭葉若反手扶著自己的腰,顯然有些酸疼,肚子也漸漸顯現出來。
“細君。”趙烈這一刻有些難堪,對於他來說,並非生氣到什麽程度。隻是有些難堪,難堪自己是一家之主,卻身無分文,事事還要靠女子。一般人都會欣然接受的,到他這裏,卻羞憤的想自殺。
趙烈扶著蕭葉若坐下,還細心為她墊了坐墊:“天氣涼,莫要到處走動。”
“夫君……”蕭葉若的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她並非不堅強的女子,相反,她堅強到可以比擬呂雉(漢呂後)。但是她始終認為,趙烈是她一生的摯愛,自從見了他第一眼,便覺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趙烈哪能讓她流淚,便默默抱住她:“葉若,你別多心,天底下有那個男子心安理得吃軟飯,還大搖大擺的?我心裏有愧,並非不想見你,我在為這次北去擔憂。”
蕭葉若點點頭,將自己整個埋進趙烈的懷裏,過不一會兒,竟然睡著了。
趙烈苦笑一下,想動,卻又擔心驚醒她,便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任憑蕭葉若依靠著。她身上已經夠厚的衣服了,他卻仍然不放心,直到將她裹得如同棉花包裹,方才安心下來。
……
當那個瘦弱卻堅毅的男子一步便跨上馬背的那一刻,天地間的一切,都變得低沉。
但是唯獨蕭葉若陽光燦爛,因為她知道,那個男子為了她的舒服,曾半蹲著,讓她依靠了四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