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柯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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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等我回過神,感覺背後有人拉我,我扭頭一看,竟然是米老板!他不由分說又在我臉上頭上抹了一團散發著腐臭的爛泥,把我拉到了他旁邊。等那詭異的隊伍走遠了,他才惱怒地用生硬的普通話埋怨我道:“晚上不睡覺,出來瞎逛啥?要不是老漢我起來撒尿認出你,早被返鄉的僵屍抬走了。趕緊回去!”說完就要離開。

    我頓時反應過來,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滿嘴都是臭烘烘的爛泥,趕緊吐掉嘴裏的臭泥,頂著惡心,叫住米老板,半天才控製住麻痹的舌頭告訴他,耳朵還在隊伍裏呢。

    米老板一驚,趕緊往隊伍遠去的方向跑去,我也隻能跟著,跑了大約五六分鍾,對麵過來一個人,也是蒙著麵,拿著一副奇形怪狀的銅鑼。米老板趕緊叫住他,問道:停好了?那漢子一驚,答道:停好了。米老板趕緊說道:不好了,裏麵混了一個小夥子。那漢子一愣,雖然看不出他臉色,但通過米老板驚恐的表情,我也是脊背一涼。

    漢子用蹩腳的漢話教我跟著他,我隻得跟著,扭頭一看,米老板卻沒有跟過來,還在原地害怕得發抖。我有點猶豫,但一時也顧不得這麽多,還是跟著蒙麵的漢子來到寨尾竹林裏一座孤零零的詭異吊腳樓前。漢子打開門,又轉過身,脫下他那畫滿符咒的鬥笠,戴在我頭上,又抓了一團樓底的爛泥敷在上麵,對我交待了幾句,然後才叫我跟著他四肢著地地爬了進去。

    我一進門,才發現這座吊腳樓原來沒有窗子!剛爬出月光的範圍,就感覺裏麵黑漆嘛唔的,啥也看不清楚,難怪剛才在外麵就覺得哪裏不對不對的。正在驚懼,前頭的漢子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子,輕輕搖了搖,竟然亮起來星星點點的熒光,原來袋子裏裝了十多隻大螢火蟲。我借著熒光抬頭一看四周,頓時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大屋裏,竟然靠牆站著二幾十個苗族服飾的男女,已經被拿掉了頭上的黑布套。隻見他們臉上畫著奇怪的符咒,一雙雙眼睛半睜著,並無一點生氣。我還在驚恐,漢子回身示意我跟上,我趕緊低下頭,隨著他爬過一具具屍體身後狹窄的空間。每一步都無比艱難,我隻恨自己腦後沒有生出一雙眼睛,極度恐懼下偏偏看不到身後的情況,讓我每一秒都唯恐那些站立的屍體會伸出枯手抓住我。

    正當我感覺自己的心都要頂出嗓子眼的時候,前麵的漢子終於停了下來,我順著他手指一指,頓時看到,在一具妝容妖豔的清瘦女屍背後,赫然站著我那挨千刀的損友耳朵。隻見他翻著白眼,表情出奇怪異,正在用一種似笑非笑的扭曲嘴臉對著身前那具背對他的女屍癡笑。我趕緊向趕屍的漢子點了點頭,表明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那漢子還是蒙著臉,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見他輕輕從衣袋裏摸出兩張畫了奇怪符咒的黃紙,慢慢站了起來,一張貼在女屍頂上,一張則貼在了耳朵額頭。說來也怪,那傻笑的耳朵,一著符紙,竟癱軟下來,一下子滾到我麵前。我見狀,趕緊按漢子進門前交待的,把鬥笠上的爛泥一股腦兒往耳朵的七竅裏塞,塞得差不多後,才像拖死狗一般,小心地繞過屍體,把耳朵拖到了門口。

    整個過程我隻覺得神經高度緊張,心情比我做手術時還要複雜,最緊張時,甚至幾度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直到趕屍的漢子也爬了出來,關好屋門之後,我才感覺心裏長舒一口大氣。

    和漢子抬著昏迷的耳朵回到大路上,終於看到米老板遠遠地牽過來一匹馬兒,於是和他一起用馬兒把耳朵馱到了那漢子位於寨門旁的吊腳樓中。

    進門坐定,喝了一碗味道古怪的藥湯,我才感覺舌頭慢慢恢複正常。屋裏還有一個年輕人,年紀看起來比我要小,他的漢話比那趕屍漢子要好,趁給我打水洗漱的當兒,稍微跟我解釋了下情況。

    原來那趕屍的漢子是他爹,也是他師父。兩人一直相依為命靠走腳為活。今兒實在不湊巧,他路上吃了碗涼米線,回寨子時剛好趕上肚子疼,就先回了寨口的家裏方便。他爹在屍隊末尾打鑼,自然沒有發現亂入的我和耳朵。正常情況下一般人遇到趕屍的隊伍,聽到鑼聲都是要避讓的,怕被夙願未了的僵屍離魄上身。隻有我和耳朵兩個倒黴鬼,躲還來不及,竟然主動閃現撞槍口。

    我問他那敷臉的爛泥有什麽作用?他猶豫了下回我道:那些都是吊腳樓下混了死人畜腐肉的年久陰泥,能夠阻截陽氣。我聞言,胃裏一陣翻江,一口悶不住,吐了一臉盆,連膽汁都嘔出不少。小時候就聽唐瘸子說趕屍的都吃過實心肉,鬼魂僵屍才看不到。那救下我的米老板多半也吃過,隻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入口的一刻,那味兒,怕是永生也難忘了。

    說話間耳朵也醒過來了,見我在旁邊,一時搞不清狀況。還沒跟走腳的趕屍匠父子道謝,竟然先眉飛色舞地咬著舌頭地跟我繪聲繪色地說道:他剛才做了一個美夢,夢裏的美女雖然是個風騷香豔的失足女,但姿色不錯,生世又可憐,他花了好大力氣才說服她脫離風月場,改行回家——儼然一副渡人回頭的高大上模樣。我也懶得聽他扯淡,心說看你之前那猥瑣樣,也知道你想怎麽渡人回頭是岸了。眼看折騰了大半宿,東邊也麻麻亮起,趕緊匆匆帶他跟走腳父子道了謝,準備回我們借住的吊腳樓。話說回來,若非身上沒帶現金,否則百十張毛爺爺也是抵不過人家救咱這一命的功德的。

    從吊腳樓出來,耳朵說舌頭麻麻的,根本感覺不出味兒。隨即問我,嘴裏的泥巴是啥玩意,藥嗎?聞起來臭臭的。我突然想起他還沒來得及喝那解麻痹的湯藥,走腳的小夥倒是也說麻痹睡一覺也會自然消退,想到這裏,我打了個嗬欠,敷衍耳朵道:對,就是藥,吞下去舌頭就好得快了。耳朵聞言,把臉上殘餘的爛泥也一並裹了進去。還不時嘟噥:“良藥苦口,真t是良藥口臭啊……”

    第二天起床後,耳朵打著嗬欠跟我借牙膏刷牙,我一聞到他那濃濃的口氣,直接隔著老遠把牙膏丟給了他。

    啃著糯米饅頭,跟著馬隊離開苗寨後,幾次回頭,遠遠看到寨尾竹林裏停屍的那座陰森森的吊腳樓,我的身上還是會泛起一陣陣涼意。這一路,梁虎和張燕明顯不如之前精神,兩個人都頂著熊貓一般的黑眼圈,看得出困了一夜。剛好走過一條小溪,張燕一個愣神,滑倒在溪水裏,崴了腳。另一邊的膝蓋也磕破了皮。我看到情況,趕緊來到他倆跟前,先給她用碘酒止了血,又從藥箱裏翻出冰袋和噴霧劑,先敷住腳踝,又在周圍的淤血紅腫處噴灑了氣霧劑。處理停當後,我還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主動提出幫張燕分擔一些行李。梁虎本來想拒絕,怎奈他也沒甚精神,隻得極不情願地跟我道了謝。我也不在意,和耳朵一人背了一些張燕負責的裝備,往前走去。

    隊伍繼續行進,因為山勢變得陡峭,人與人間的間隔逐漸拉遠。走著走著,阿霞見耳朵體力不支,落在了我後麵有一段距離,趁機放慢腳步,和我並肩而行。忍不住好奇地問我,我們跟梁虎看起來互相看不順眼,按我這有仇必報的性格,怎麽突然對他倆這麽照顧?我怎好意思說出昨晚和耳朵整得他倆睡不著覺的事情,隻得大言不慚地說還不是因為隊醫的職責所在。隨即問她既然關心張燕,為何不直接上前幫忙?阿霞一驚,隻得解釋道,本來她和張燕是同一批次進入文物辦的年輕人,宿舍也是兩對門,經常一起做飯,關係一直不錯。而梁虎追求阿霞被拒的事本來隻有他倆知道。誰知張燕和梁虎好上後,結婚當天,梁虎喝醉了,自己跟張燕說起了追求阿霞遭拒的事,讓張燕覺得她是梁虎追不到阿霞的備選,兩人因此大吵一架,差點離婚。後來醒酒的梁虎認錯後二人關係有所緩和,但張燕還是遷怒阿霞,從此就不再和她說話。

    我向來對女生之間各種理由奇葩的撕逼鮮有研究,隻好稍稍安扶阿霞,寬慰她說張燕已無大礙,讓她不用擔心,更何況,友誼的小船就算翻了,不還有咱這艘終身保修的航空母艦在後頭護航嗎,何必苦抱實心獨木舟,一沉到底。阿霞聞言,被我逗樂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笑著別個頭去,一甩幹練的馬尾,步履輕快地跑開了。留下我獨自感概,小妮子這逆天的身體素質,和“最強‘玩’者”的某人簡直是天壤之別——這麽陡的陂,如履平地似的,看來平時還真沒少出外勤上山下鄉曆練。

    正準備邁步,身後不遠處,冷不丁地,突然響起耳朵一個醞釀已久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