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狼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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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狼吻

    德政殿前,封平挨了八十幾棍,眼見已經滿身血。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大氣也不敢出。突然薑碧蘭由彩綾和畫月走過來,腳步匆匆:“陛下!”

    薑散宜一見,眉頭就皺了起來。忽然他低聲,對身後侍候的內侍輕聲說:“立刻去棲鳳宮,讓奶娘把殿下和公主抱來。”太監知道他的身份,忙應了一聲是。薑散宜想了想,說:“來的時候,他們一定要哭。明白嗎?”

    內侍趕緊去了,薑碧蘭這時候已經走到簷下,慕容炎正襟危坐,看見她,連眼神都冷下來。他本就是在審理侍衛勾連後宮之事,如今薑碧蘭過來,幾乎擺明了他二人在互通有無。

    封平這個人的為人,他並不是不清楚。一直未曾深究,不過是念在他還算忠誠。如果連這點優點也沒有了,這個人簡直一無是處!

    薑碧蘭看了一眼封平,粉麵雪白,她說:“陛下,封統領犯了什麽錯,惹得陛下如此盛怒?”

    慕容炎說:“如果孤沒有記錯,王後還在禁足。是誰放你走出棲鳳宮?”

    薑碧蘭說:“臣妾冒死前來,隻是驚聞陛下要當眾杖殺封統領,封統領素來對陛下忠心耿耿,臣妾是擔心……”

    慕容炎說:“王後是說,孤誤殺忠良?”

    薑碧蘭微微一驚,說:“臣妾不敢!”這時候,她才看見慕容炎眼中刺人的寒意。她跪在地上,慕容炎沒有看她,隻是輕聲說:“既然王後來了,就一同觀刑吧。”他一抬手,示意禁軍繼續。方才眼中那點猶豫,徹底沒有了。

    正在這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嬰兒哭聲。慕容炎微怔,隻見兩個奶娘匆匆跑來,向慕容炎行禮。慕容炎眉毛微挑:“什麽事?狗奴才,這麽熱的天,竟然把殿下和公主抱出來!”

    奶娘趕緊跪倒:“回陛下,娘娘走後,殿下和公主哭得厲害。奴婢百般哄勸不住,隻怕哭壞了孩子。這才鬥膽跑來,還請陛下恕罪,恕罪!”

    兩個孩子是真的哭得厲害,慕容炎這才看了一眼薑碧蘭,說:“起來吧。”

    薑碧蘭眼角還濕著,說:“臣妾有罪,可是陛下,封統領是太後娘娘生時留給陛下的人,這麽多年以來,一直跟隨在陛下身邊。臣妾縱然受陛下責備,也萬不敢一言不發。他惹陛下震怒,當然有罪。但是臣妾覺得,陛下對封統領也許並無殺心,隻是受了小人挑撥。如果陛下冷靜下來……”

    她跪著說話,慕容澤和宜德公主又哭得厲害,慕容炎說:“起來!帶孩子回你的棲鳳宮!”

    薑碧蘭這才起身,她知道慕容炎喜歡宜德公主,先抱了宜德公主過來。慕容炎把公主抱在手裏,那小公主本來乖覺,是奶娘聽從薑散宜的命令,來時在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這才哭得厲害。

    待到了他手裏,慢慢地倒也止住了哭聲。慕容炎輕輕撫摸那細嫩的臉頰,薑散宜這才出列,說:“陛下,大殿下和公主實在年幼,這人命之事,還是不要在他們眼下吧。免得煞氣衝撞了孩子。”

    慕容炎說:“孤的孩子,是區區一點煞氣可以衝撞的嗎?”

    薑散宜說:“陛下說得是,大殿下乃男兒,自然承繼陛下雄姿膽魄。不過公主畢竟是女兒,難免嬌弱一些。”

    慕容炎低下頭,看見宜德公主正在啃他的手,他用提珠輕輕敲敲她的頭,想了想,還是說:“停下吧。”

    封平已經被打得還剩一口氣,血肉模糊,是再說不出話來了。薑散宜說:“說起來,王後娘娘方才所言也有些道理。封統領跟隨陛下多年,一向還算是勤勉。倒不知是何事,惹得陛下龍顏大怒?”

    慕容炎看了王允昭一眼,王允昭這才打開聖旨,把封平的罪狀公開於人前。便是法常寺濫用私刑,羅織罪狀、欺瞞君主,意圖陷害左蒼狼等等。

    私通後宮一事,畢竟不體麵,他沒有明說。

    薑散宜聽完之後,說:“如此說來,封統領確實是罪有應得。不過陛下,法常寺因私通逆黨,早已被誅滅。陛下親自下令火焚寺院,一直封禁至今。昨夜微雨,山路濕滑,左將軍是何事,竟然深夜上山呢?”

    慕容炎沒說話,薑散宜說:“封統領身為禁軍統領,左將軍又深得陛下倚重,見她私自出宮,又是去法常寺那樣的地方,恐怕跟去看看,也是情有可原。”

    慕容炎說:“這個該死的東西,難得國丈竟也如此維護他。”

    薑散宜一驚,知道慕容炎開始懷疑他們之間有所勾連,忙說:“實不相瞞,陛下,微臣是有一事……想說又不敢。”

    慕容炎問:“何事?”

    薑散宜緩緩說:“上次捉拿逆黨之時,冷非顏雖然伏法,但是主犯慕容若一直逃亡之中,並未拿獲。而晉陽城防守嚴密,他如無升天遁地之能,絕對無法逃出升天。所以如今恐怕還在城中。而法常寺先前就曾因包庇逆黨而亡,所以……左將軍這次上山,到底是什麽目的,微臣不敢妄自猜測,卻難免也心中存疑。”

    慕容炎怔住,薑散宜說:“陛下,如今這場事,既然是因為左將軍而起,陛下何不讓她過來對質,如若封統領確實該死,也讓人無閑話可傳吧。”

    他這話一出,黨羽們當然紛紛應和。甘孝儒一黨也沒有反對——封平不是他們的人,左蒼狼也不是。誰生誰死他們都不關心。再說了,萬一這時候反對,封平得救了,到時候豈不是無端樹敵?

    是以諸臣皆讚成,無一反對。

    慕容炎眉頭微皺,薑散宜說得沒錯,慕容若還在晉陽城,她本就是為了救冷非顏等人而回來。這次她去法常寺,真的隻是焚香化紙、祭奠故友嗎?

    他沉聲說:“派個人去南清宮,傳她過來。”

    王允昭趕緊命內侍前去傳左蒼狼。

    南清宮,左蒼狼略微意外,問眼前的內侍:“你是說,陛下傳我前往德政殿?”

    內侍躬身道:“回左將軍,正是。”

    左蒼狼起身,薇薇很有些擔心:“將軍,不會有什麽事吧?”

    左蒼狼說:“無事。”轉頭看了一眼可晴,說:“可晴,跟我一起過去。”

    可晴應了一聲,跟著左蒼狼出門,薇薇趕緊說:“我也去!”說完跟在兩個人身後,也出了南清宮。

    德政殿前,文武百官分立於兩側,慕容炎端坐於簷下,懷裏抱著宜德公主。薑碧蘭也正在哄慕容澤。左蒼狼緩步走來,群臣的目光瞬間落到她身上。

    卸了戎裝的她,素衣朱繡,粉黛不施,山泉一樣甘冽清涼。左蒼狼目光與諸臣相觸,隨即看了一眼簷下的封平,又看向慕容炎懷裏的宜德公主,心下了然,上前行禮:“草民左蒼狼,參見陛下,見過各位大人。陛下傳召草民,是有什麽事嗎?”

    慕容炎問:“昨天夜裏,你私上法常寺,祭奠逆黨,你可知罪?”

    左蒼狼叩首而拜:“草民知罪,為此陛下罰南清宮減俸一個月,微臣已經關照宮中上下,節儉開支。”

    慕容炎頓住,確實,此事他昨夜已經罰過了。不過左蒼狼在宮中尚無位分,她哪來什麽俸祿?這樣說,但凡是個人都看得出維護之意了。旁邊薑散宜說:“左將軍,您明知法常寺乃逆黨賊窩,如今賊人已被陛下親自下令剿除,法常寺也因此被封禁,深更半夜,您上山何為?”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注意左蒼狼的表情。以她對慕容炎的深情,如果被慕容炎懷疑,勢必傷心。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她憤怒和傷心都是那麽的恰到好處。

    左蒼狼說:“我之過錯,陛下已然懲戒,如今薑相這樣說,是覺得陛下處置不公嗎?”

    薑散宜啞然,隨即趕緊說:“隻是那慕容若仍在城中,而且據我所知,他一度躲在法常寺。將軍本就是為救逆黨而來,如今又深夜出宮上山,難免令人懷疑另有圖謀。”

    左蒼狼說:“不知丞相懷疑,我有何圖謀?”

    薑散宜見她死不承認,隻好說:“如此巧合,很難讓人相信,將軍是否有意相助慕容若逃離晉陽!甚至……另有約定也不一定。”

    左蒼狼說:“約定?當初慕容若還是儲君之時,手中權勢滔天。薑大人勤勤懇懇、忠心輔佐他的時候,我沒有同他有所約定。方城一戰,我隨陛下救出王後,攻入城中,誅殺廢後藏氏,彼時薑丞相剛剛決定叛離舊主,棄暗投明,跟隨陛下。那時候,我亦未同他有所約定。”

    她聲音哀慟,卻不緊不慢,字字清晰:“現在,他手中無一兵一卒,身上無一分一文。一個走投無路的逆黨,我卻要同他定下約定了嗎?”

    薑散宜心中一沉,隻覺得今日的她,仿佛有哪裏不一樣了。但是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左蒼狼抬起頭,看向慕容炎,說:“倘若昨夜,不是陛下及時出現,我已死在封統領刀下。難道陛下親自前來,也是我有意安排嗎?”

    慕容炎眼神略軟,說:“隻是例行公事,詢問幾句,也值得你這般激憤。”

    他語聲一軟,麵前的薑碧蘭就流下淚來——他在文武百官麵前,這般溫存地待這個賤人。她說:“你跟隨陛下多年,陛下的性情,你從來就了若指掌!何況你這樣的人,會沒有準備?隻怕陛下若是不來,你上演的就會是另一出戲碼了吧?”

    慕容炎沉聲說:“王後慎言。”

    薑散宜趕緊說:“陛下息怒,娘娘畢竟是閨閣女子,天性善良單純,將軍不在宮中的時候,娘娘統領後宮,尚能周到細致。但將軍畢竟是雄才偉略之人,若論謀略膽識、或者圓滑老辣,普通女子恐怕是不及將軍之萬一。娘娘有時候省親,每每也心中忐忑,總覺得畏懼將軍身上煞氣。倘若言行之間,有所疏漏之處,還請將軍包涵。”

    慕容炎聞聽此言,又有些皺眉。這也是他一直縱容薑碧蘭的原因,說到底,她不過就是一個閨中弱女,無論怎樣,又豈能鬥得過左蒼狼?若是他再有所偏向,隻怕左蒼狼會把她啃得骨頭都不剩一根。

    左蒼狼聞言,說:“薑相這話,卻讓草民頗感辛酸。娘娘天真純良,可說到底,朝中有任一品重臣的父親,軍中有手握軍權的兄長。家中有慈母、有兄弟姐妹,懷中有兒女成雙。這需要何等的福氣?薑相說草民精於謀算,可是草民十四歲追隨陛下,七年南征北戰,身上戰傷二十餘處。然而草民上無高堂,下無子嗣,夫不是夫,家不能家。天下大定之後,我還權於今上,如今孑然一身、兩袖清風。如果說草民當真精於謀算,那麽這些年,又為自己謀算了什麽呢?”

    她眼中一滴淚,緩緩滑落臉頰,再不說話。

    薑散宜語塞,慕容炎輕聲說:“起來說話,腿腳本就不好,還這般跪著。”

    左蒼狼謝恩,待要起身,卻似乎腿腳麻木,身子微微一傾。慕容炎把懷中宜德公主交給奶娘,伸手扶起她,見她臉頰淚痕,說:“好了,如今不在軍中了,竟還沾染了愛哭的毛病。”

    他伸手,拭她眼淚。薑散宜突然發現哪裏不對——她的悲傷、激憤、委屈,每一分感情都那麽恰如其分。

    他隻好說:“將軍何必妄自菲薄。將軍以十七歲之齡任大燕驃騎將軍,在軍中勢力龐雜,背後又有溫氏為倚仗,便是陛下,對將軍也是另眼相看。如今哪怕離朝一年有餘,再度回朝,仍是聖寵不減。這般的恩寵,若說兩袖清風,未免言過了。”

    左蒼狼說:“如今草民身無一官半職,不過是陛下念著舊日情義,給予片瓦遮身而已。哪比得上薑相,昔是太上皇在位時,薑相任右丞相,位高權重。後來跟隨陛下之後,薑相不止左遷至左丞相,而且還是國丈。長子又入了軍中,薑相在朝,更是德高望重,一言出而群臣相和,無一反對之聲。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相比之下,草民難道還不算兩袖清風嗎?”

    薑散宜心中一跳,知道不好——方才他提議慕容炎傳召左蒼狼對質的時候,確實是全無一人反對。

    果然,慕容炎沉聲說:“夠了,”看了一眼薑散宜,“群臣麵前唇槍舌戰,成何體統?”

    薑散宜隻好跪下請罪,左蒼狼也要跪下,慕容炎拉住她的手,這樣的親密,在朝臣麵前,其用意可謂不言自明。諸人互相看了看,卻隻能作視而不見狀。慕容炎拍拍左蒼狼的手,說:“你先回去,腿也到時候上藥了。”

    左蒼狼略微躬身,緩緩離開德政殿,經過薑散宜身邊時,薑散宜抬起頭,二人目光相對,薑散宜第一次,看見她眼中雪亮的鋒芒。

    他怔住,她的衣角舔過他的臉,如同狼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