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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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陽光
此時,朝中,慕容炎雖然派周信囤兵小薊城,卻沒有立刻進攻。現在朝中形勢,薑散宜是最希望雙方開戰的,一旦溫氏舊部被拔除,軍方會出現大量空缺。慕容炎也需要立刻培植自己的心腹。
現在他對薑家其實已經非常不滿,但是開戰之後,無論他心裏怎麽想,他依然會重用薑家的人。一則是人手缺少,二則,薑散宜不管私心如何,總算不敢叛他。
甘孝儒也希望開戰,心理跟薑散宜差不離,但是如果不開戰,他也不反對。對他影響不是很大。
薜成景一黨是最不希望開戰的,於公於私,都不希望。但是現在,薜成景已經非常謹慎,不敢直言相諫。
而慕容炎自己,沒有人看得透他的心思。王允昭小心翼翼地侍候,慕容炎問:“你說,這一次,是戰好,還是不戰為好?”
王允昭猶疑,半晌笑著說:“如果將軍們確有反意,當然必須一戰。如果事情並非如此,奴才覺得,還是不戰為好。”
慕容炎微笑,說:“其實,不管戰與不戰,孤都覺得,還是極好。”
身在其位,隻能一路向前,屍山血海,無敬無畏。若是心存絲毫怯懦,便是失敗的初象。至於到底願不願、想不想,不過旁枝末節,已經沒有意義。
次日,慕容炎親自前往小薊城,周信、沈玉城親自來迎。慕容炎問:“情況如何?”說著,行至宿鄴城下。
周信說:“有點奇怪,宿鄴城,不像是備戰的樣子。”
慕容炎緩步向前,周信趕緊說:“陛下,小心敵方偷襲。”
慕容炎擺手,仔細打量城關。隻見行人往來如故,城門侍衛有時候檢查路引,遇到可疑的人也會旁問,但是絕對沒有備戰的意思。慕容炎微笑,說:“有點意思。”
周信說:“陛下,我們攻城嗎?”
慕容炎說:“派人進宮通報,讓袁戲出來見孤。”
周信應聲,派人入城。片刻之後,城門閑雜人等被清離,袁戲與宿鄴城一應屬官出得城來,按照禮製跪迎。袁戲高聲道:“末將袁戲不知陛下親臨,有失遠迎,請陛下降罪。”
慕容炎盯著他,饒有興味:“袁戲,定國公怎麽不在?”
袁戲低著頭,說:“回陛下,定國公與左將軍本在驛館休息,想來尚不知陛下前來,末將這就派人傳召。”
慕容炎前行幾步,周信、沈玉城等人都一臉緊張地護在他身前,他淡然道:“前幾日,聽說你私下調兵。朝中有人參你謀反。現在看來,宿鄴城倒是平靜得很嘛。”
袁戲一臉吃驚的模樣:“謀、謀反?陛下,這是何其荒謬之事!敢問是何人進此讒言,還請陛下容許末將與之當堂對質!”
慕容炎冷哂,身邊周信說:“既然並非謀逆,袁將軍私自調兵,總該有個理由吧?”
軍中,他是不願與袁戲等人開戰的,畢竟都是燕軍,哪有自相殘殺的道理?這時候既然袁戲聲明並非謀逆,他當然希望能夠袁戲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袁戲說:“回陛下,中秋時候,有人送來一封書信,稱是溫帥絕筆。我等吃驚不小,然而更令我等不安的是,上麵的內容。”
慕容炎眸光凜冽,問:“上麵是何內容?”
袁戲埋著頭,說:“上麵……寫明,溫帥之所以單騎出城,被靖軍射殺,是……是陛下逼迫所致!”他握緊拳頭,極力讓自己聲音平靜。周圍包括周信在內,俱是麵色一變。
慕容炎一笑,說:“所以,你就調兵遣將,意圖造反嗎?”
袁戲咬牙,徐徐說:“末將不敢。末將知道事關重大,陛下賢明仁德,怎會迫害忠良?此事定有陰謀,但一時之間,恐再有人從中挑撥,所以急急趕回軍營。”
慕容炎說:“你抬起頭,看著孤說話。”袁戲慢慢抬頭,注視他的臉。慕容炎說:“繼續。”
袁戲說:“末將回到軍營,立刻清查這封書信的來曆,所以將一些兵士調回。隨後為澄清流言,又請了左將軍和定國公前來宿鄴城。最後終於證明,溫帥手書,乃是有人偽造。但至今仍未查到始作俑者,末將無能!”
慕容炎留意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許久,說:“起來吧。”
袁戲站起身來,慕容炎一人當先,準備入城。周信說:“陛下,小心有詐。”
慕容炎搖搖頭,繼續前行。袁戲跟在他後麵,他突然冷不丁問:“左蒼狼讓你這麽說的?”
袁戲一驚,說:“陛下,實情如此。末將不敢妄言。”
慕容炎一笑,再沒多說。
驛館門口,左蒼狼和溫行野跪迎,慕容炎緩緩走到她麵前,停下腳步。左蒼狼沒有抬頭,許久,慕容炎說:“起來吧,這些天,你也辛苦。”
左蒼狼扶著溫行野一並起身,慕容炎說:“書信在何處,讓孤也欣賞一下是誰的手筆。”
袁戲說:“回陛下,書信在末將府上,末將這就去取。”
慕容炎嗯了一聲,等到他離開了,方才進到驛館。左蒼狼跟在他身後,等身後諸人都落下幾步,他突然問:“如果你不勸阻,無論書信真假,以袁戲的性子,都已經起兵了吧?”
左蒼狼微怔,說:“袁將軍並不敢背叛大燕,背叛陛下。”
慕容炎說:“不敢?哼,他以為自己義重如山,有什麽不敢的?”左蒼狼不說話了,許久,他突然問:“阿左,你千裏迢迢一路到此,阻止這場戰爭,是為了什麽?”
左蒼狼說:“我隻是受袁將軍所托,護送定國公來此,辨別溫帥字跡而已。”
慕容炎不理會她的避而不談,兀自道:“袁戲不是個擅於說謊的人,讓他這樣的人說出方才那番話,實在有些為難他。”左蒼狼愣住,他笑著說:“如果信真的是假的,那麽他看孤的眼神,便不會有仇恨。”他轉過頭,盯著她的眼睛,說:“阿左,你費盡心機,是為了大燕,還是為了我?”
左蒼狼還沒說話,慕容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想抽回,他加力三分,說:“不管你是為了什麽,我都隻當你是為了我。其實書信內容,我不看也知道溫砌寫的什麽。事到如今,解釋無用,但若說錯,我並無過錯。”
左蒼狼說:“我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麽。”
慕容炎牽著她往裏間走,說:“不,你比誰都清楚。溫砌是不是還給你單獨留書?”
左蒼狼血液漸冷,慕容炎說:“我要說的是,你不必急著感動。因為我若是他,到了那種地步,我也會這麽做。讓我猜一猜,他無非是留下兩封書信,一封可以煽動溫氏舊部起兵造反,一封卻又勸你要以家國為重?”
左蒼狼想要掙開他的手,他死死握住,直到她手背之上現顯紅痕。他冷笑:“怎麽,不愛聽了?我來告訴你為什麽。溫砌死時,父王敗局已定。他是可以聚集舊部,拚一個魚死網破。但是對我而言,不過是多死幾個人,多打幾場戰,根本無關痛癢。而他,他的父母妻兒、親朋好友、心腹愛將,必將一一死在我手中。他是死了,但是真正救下袁戲他們性命的人,救下這些無辜將士的人,是我!”
左蒼狼微微發抖,慕容炎淡笑:“怎麽,忍不住了?他到了那種地步,既不能完全信任於我,又沒有與我抗衡的實力。能怎麽辦?他隻有用最後的悲情,來籠絡天真的你!於是留下兩封信,假意相托,不過是怕我反悔,利用你維護這群人的利益罷了。”
左蒼狼終於說:“陛下所言,我不知真假。但是我卻知道,人心如鏡,若是心懷黑暗,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便都是黑暗。”
慕容炎注視著她的眼睛,最後慢慢將她拉進懷裏,他的聲音很低,有一種醉人的迷離。他說:“這件事,無論真假,我都不會再追究。說出來,也許你也不會信吧。我百般忍耐、患得患失,不過也就是為了這零星的一點陽光。”左蒼狼背脊微僵,他握了她的手扣到自己腰間,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路行來,就到了這種地步。其實慕容炎這一生,起落榮辱都沒有什麽好遺撼的。隻是……”
他沒有再往下說,這樣的慕容炎,像是在乞求被愛一樣,顯得可笑又可憐。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殺她,也有無數理由,應該殺她。
可是他下不了手。
他恨死了那個躲在陰暗角落裏低聲啜泣的小孩,恨死了那個渴盼微弱光熱的稚童。他以為那個孩子已經死了,腐爛在彰文殿某個塵埃堆積的角落裏。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每當看著她,抱著她的時候,他就又出現了。
在若幹年以後,慕容炎已經變得冰冷而強大,可以掌控所有。唯有他仍蜷縮在彰文殿終年不化的陰影之中,一邊求生一邊腐朽,眷戀著慕容炎所路過的、那些屈指可數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