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有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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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豔陽高照,碧朗晴空。

    芷蘭宮婢女所居的浮雲閣內,病病怏怏數月的侍書、倚畫、司棋、綠蔻以及芷蘭宮的掌事姑姑錦瑟都換上了顧沛蕖賞賜給她們的新衣。

    綠蔻她們穿戴整齊,正在妝鏡前相互地打趣著。

    而錦瑟坐在妝奩前,捋了捋自己鬢角的碎發,將一朵墨玉海棠的朱釵別在了發髻之上,她看著銅鏡撫了撫自己稍顯憔悴蒼老的容顏,竟眼上蒙上一層清淚。

    她口中不禁地小聲地喃喃道:“郡主啊!奴婢對不起你,病了這麽久都沒能照顧好您的女兒,讓她受了那麽多的委屈!您與郡馬爺若是在天有靈,請保佑她遠離災禍,早日為你們洗脫冤屈!”

    她理了一番自己淩亂的思緒,起身用力一推,將浮雲閣久閉的軒窗打了開。

    一束束耀眼的驕陽射入了曾經有些晦暗的浮雲閣,伴隨著耳旁呼呼而進的冬日冷風,讓殿內之人仿若覺得重新活過一般。

    此時,瓷青走了進來,嬌俏地說:“錦姑姑,姑娘們,景妃娘娘已經到了瓊華殿,要咱們一起去瓊華殿呢!”

    倚畫等人聽此倒是有些激動,雀躍地相互牽著手,奔去了瓊華殿。

    錦瑟等人一踏進殿內,便見顧沛蕖端坐在高座之上,她一身嫣紅的金鳳華服,豔麗而嫵媚,卻眼含熱淚的望著她們。

    錦瑟領著綠蔻她們俯身便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儀周全的叩拜大禮:“奴婢等謝娘娘數月來的看護之恩,謝娘娘的救命之恩。”

    顧沛蕖已經好久沒有見她們如此齊齊整整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她心中感慨萬千,自己一路走來得她們扶持與陪伴,而如今自己經曆了被棄、被冷落、被陷害、被刺殺,雖然盡是磕磕絆絆,卻也安然地活著。

    而她們亦因自己的牽連身受劇毒險些喪命,這進宮後的際遇不可不說頗為曲折與坎坷。

    如今,自己廢掉了衛玄雅和馮婧妍這倆個興風作浪之人,可是自己卻還是深陷莫名無形的勢力角逐之中,這還需她去破解其中謎團。

    而父親與自己背後的顧氏一族與皇帝宇文煥卿之間又難免再起紛爭。自己必然會再次糾纏其中,卻不得不全一全這父女之情,夫妻之義。

    所以眼前的局勢未必比進宮前好,反而更加艱難幾分。

    她斷斷續續地想了很多,嘴角的笑也日漸冷卻,她有些話要提點亦有些事要交代,自然也有些人要她去警醒。

    顧沛蕖揮揮手,示意他們起來:“都起來吧!你們大病初愈,長跪對身體無益!”

    綠蔻她們高興地起了身,難掩久病初愈得得色。

    顧沛蕖臉色卻微微一冷,言語有些清冷地說:“你們病了這數月,本宮便也揪心了數月。數月來本宮亦遭遇了種種,可謂初識人心。”

    說話間,她撥了撥自己新染的淡色蔻丹指甲,心平氣和的說:“前一段時間本宮親自處置了昭訓馮婧妍,她受杖刑之時,本宮雖然覺得是她咎由自取,但本宮亦受益良多,有些話不得不提點你們!”

    錦瑟等人見顧沛蕖此時沉著冷靜,不似初進宮時的任性與怯弱,整個人都透著一絲果敢堅毅。

    她們再次跪地恭聲道:“奴婢等恭聽娘娘教誨!”

    “本宮的芷蘭宮一直處境艱難,雖得皇上庇佑卻屢遭陷害,但是這些暗算人的伎倆本宮都不怕,本宮不懼外敵卻怕家賊。”

    她清冷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跪在最左側的司棋身上:“所以本宮不求你們辦事多靈光,處事多果斷,隻求你們一顆衷心!一次不忠,百回不用,若是我發現你們當中有不忠不義,背叛本宮之人,本宮會比對待外敵來得更狠厲!不知本宮的話,你們聽清楚了麽?”

    錦瑟等人聽到顧沛所言可謂震耳發聵,此言語的分量重若千金,壓得她們仿若窒息:“奴婢等謹遵娘娘教誨!”

    顧沛蕖接過瓷青遞上的茉莉花茶,看著裏麵朵朵瑩潤舒展的茉莉花,語氣稍顯和緩:“平身吧!本宮說這話為得是芷蘭宮的將來,亦為了你們的將來!你們是本宮從王府帶過來的,自當與他人不同,本宮對你們的要求也更為嚴苛!”

    而後,顧沛蕖便拿出一本奏冊,她將此轉交給了瓷青,瓷青會意便送下去給了錦瑟。

    錦瑟打開一看,裏麵記述的是將綠蔻、司棋、倚畫、侍書的職責進行了重新的分配。

    綺宵殿內殿隨侍的是倚畫和綠蔻,映雪閣隨侍的是瓷青,而侍書主要掌管傾香苑和廣陵府和瑤瀟館,而司棋則負責芷蘭宮花草及虞驪山上的絳雪軒和洛月湖畔的漪瀾小築。

    錦瑟自己除了負責宮中諸多雜事,便是主要掌管漱玉軒、月華院、星雲台這些宮室。

    再往下看,顧沛蕖還對內侍所掌管的門禁等事一一進行了列舉與規劃,分配得是井井有條。

    可這也就是說,除了倚畫、綠蔻和瓷青從此可以常伴顧沛蕖身邊,自己可以掌控芷蘭宮外,其他人便是各司其職,不得擅離職守。

    錦瑟會意地將此冊給綠蔻等人傳看,綠蔻和倚畫見可以常伴娘娘身邊自然是歡喜萬分。

    侍書為人寬厚、祥和,對顧沛蕖亦是忠心耿耿,且破為懂得調香。

    所以她對顧沛蕖讓她掌管廣陵府、傾香苑和瑤瀟館倒是頗為滿意,因為瑤瀟館內陳列的除了美酒便是各色香料、熏爐等物,是顧沛蕖平時與自己研習香料的地方。

    唯獨司棋看完此分配,尤為不悅,臉上似蒙了一層寒霜:“娘娘,您為何偏偏把奴婢指去掌管漪瀾小築和絳雪軒呢?一個在湖邊一個在山上,難道娘娘是在嫌棄奴婢粗鄙麽?”

    顧沛蕖眉眼一挑,眼中含笑:“當然不是,本宮這樣安排是為了讓你更好照顧山上與湖邊的那些鴿子、黃鶯、百靈、鴛鴦什麽的!再者說,你連病中都對它們不曾舍棄,如今痊愈自然要更加上心不是!”

    司棋眼中蒙了一絲熱淚,央求說:“可是娘娘,奴婢是打小兒就服侍您的啊?”

    顧沛蕖見司棋如此,有些不耐煩,繼而說:“你們都是自小便與本宮處在了一起。可是如今進了宮,芷蘭宮又如此之大,若是不各有分配,各司其職,難保不會生出亂子來!這件事兒本宮思考良久,便這麽定了,容不得誰有異議!”

    說完她垂下眼簾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錦瑟見她如此知道必有原因,便好言安慰了司棋,而後便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顧沛蕖見司棋心不甘情不願地踏出了殿,舒了一口氣。

    幾個月前,顧沛蕖就發現了司棋的異常,她拖著病體一次次去山上喂鳥。

    後來顧沛蕖假意讓王彥上山為自己折紅梅,王彥雖隔得遠卻清晰地看到司棋嘔呀學語,分明在與那些鴿子交流。而後顧沛蕖便讓王彥盯緊司棋。

    後來,隻要司棋上虞驪山,顧沛蕖終會看到有隻鴿子會從虞驪山飛離芷蘭宮,向北而去。

    雖然此時顧沛蕖還不確定司棋是誰的人,但是她是細作無疑,也從那時她便對司棋起了疑心。

    所以,顧沛蕖借著此次將她調離自己身邊,讓她日日與那些鴿子為伴,也好早日露出馬腳。

    “娘娘,皇上這幾日都沒有過來,您要不要去紫宸宮瞧瞧他?”

    瓷青見顧沛蕖獨自在瓊華殿發呆,知道她聊賴,便試探地問道。

    顧沛蕖經瓷青這一點撥,亦有些感傷這宇文煥卿又幾日不曾來過芷蘭宮了。

    自從那日她從紫宸宮取了解藥回來,他便再也沒有來過。

    她雖然心中納悶,但是他最近國事繁忙,自己也未多想:“皇上最近政務繁忙,怎好日日都到我這來!陪本宮去映雪閣吧,昨兒的書還沒看完呢!”

    顧沛蕖起身往映雪閣去,一路上她都在思量自己近日所看的書,其中有一本是她無意間發現的。

    那書名為《憑欄思》,打開一看小序,不過是貴妃蕭璟虞對滄海桑田、時光荏苒的一種感悟,不成想看過前兩章,而後便是她記述的乾朝貴族的一些事情。

    顧沛蕖雖然出生在四大世家之首的顧王府,自己的姑母又是成祖皇帝的皇後,顧家亦是乾朝的貴族。

    但是她卻對乾朝和大梁建朝之初的事卻知之甚少,無論是家中父母還是私塾的師傅都對這些諱莫如深。

    所以這本《憑欄思》登時就成了她的心頭所愛,裏麵記述的故事都是蕭貴妃親曆的往事,既真實又生動,所以她看得頗為興起。

    顧沛蕖來到映雪閣收拾停當,便開始饒有興致地繼續讀起那《憑欄思》來,她一邊讀一邊將要點摘錄出來。

    忽而,剛剛被提拔成芷蘭宮內侍主管王彥躬身進來:“娘娘,皇上說馬上就要過年了,讓瓷青姑娘陪娘娘去掌錦司挑幾匹顏色豔麗的錦緞裁製衣服!”

    顧沛蕖看得正有興致,不耐煩地說:“不是還有一個多月才過年麽?怎麽準備的這樣早?”

    瓷青低著眉眼盤桓道:“娘娘,想來是那南詔國王就要來了,所以提前準備!娘娘若是不願意抽身前往,奴婢替娘娘選一些?”

    顧沛蕖訕訕地說:“也好,那你去吧!”

    瓷青便退了出去,映雪閣中便隻剩下顧沛蕖一人。她便十分認真地繼續看著這本書。

    忽而她聽到一陣有些急切的敲門聲,倚畫在門外小聲說:“娘娘,您在麽?”

    顧沛蕖見倚畫如此行事委實有些驚詫:“倚畫麽?進來說話!在門外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隻見一身男子裝扮的倚畫閃身進來,顧沛蕖見她如此模樣心底一驚:“你穿成這個樣子做什麽?”

    倚畫沉著冷靜地說:“娘娘,奴婢想即刻用密道出宮一趟!”

    顧沛蕖眉宇一挑,更是狐疑:“這個時候,你出宮去哪裏啊?幹什麽去?”

    倚畫很是踟躕,隻是自己病了這麽長時間,若是此時再不出宮,恐怕會貽誤大事:“奴婢要去一趟錦陵東市的醉雲閣!”

    醉雲閣,顧沛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更不明白倚畫去醉雲閣做什麽,心中疑慮更甚:“你如實和我說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出宮去那個醉雲閣?”

    倚畫見顧沛蕖開始疑心自己的身份,正怒目威視地盯著自己,倚畫趕緊跪了下來:“稟娘娘,奴婢是倚畫啊!但是奴婢也是小王爺顧沛凡訓練的一名諜衛,在娘娘身邊保護娘娘。”

    顧沛蕖握緊的拳頭,忽而鬆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你少和本宮避重就輕,你說的這些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你去醉雲閣做什麽?”

    倚畫麵色越發的脹紅,左顧右盼,最後無奈地說道:“奴婢從小王爺那接到的命令,一是保護娘娘您,二是監視顧王爺、邵生和司棋。”

    顧沛蕖聽到這,謔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弟弟沛凡怎麽會讓你監視我父親和邵伯?還有司棋不過是一個丫鬟,監視她有何用?”

    倚畫不等顧沛蕖應允便自顧自地起身,她走到門口,見四下無人複又把門關上。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娘,小王爺胸懷宏誌卻忠君報國,雖然少年拜將卻老謀深算。至於為何要監視顧王爺與邵伯,奴婢即便是死也不會冒然相告,除非可以確定事情真相原委了!”

    顧沛蕖見她一副鐵骨錚錚地模樣:“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學會欺瞞本宮了!”

    “奴婢不敢,隻要這件事情查清原委,知曉始末,小王爺會親自稟告娘娘的!”

    說罷,便將頭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顧沛蕖見她言談誠懇,也知道倚畫寧折勿彎的性子,所以即便自己再怎麽逼問也是無用,便繼續問:“這件事本宮可以親自去問我弟弟沛凡,那我問你,沛凡讓你監視司棋做什麽?”

    倚畫見顧沛蕖不再盤問顧玉章之事,便開誠布公地說:“去年,小王爺回京探親,晚上閑來無事在府內散步,卻發現司棋飛鴿傳書給一人。因常年在外帶兵的原因,他向來機警,他便將那鴿子射了下來,而後便發現這密報是寫給一個自稱‘尊主’的人!密報內悉數寫著顧王爺的一舉一動。”

    顧沛蕖再次聽到一個奇怪的稱謂‘尊主’,天地之間唯一的主子便是當今聖上宇文煥卿,又有何人可謂尊主?

    “所以呢?你入府的另一個目的便遵照沛凡的命令監視司棋?”

    倚畫點點頭:“正是!”

    顧沛蕖聽到這,心中驀然驚詫,難道司棋一直飛鴿傳書的人會是那‘尊主’麽?

    這麽說,這幾個月飛出去的鴿子所匯報的情況應該是自己的消息,因為父親早已不在錦陵。

    “想來你也知道我父親早就奔赴北疆,司棋又進了宮,她從進宮那日便不會再知曉我父親的行蹤與計劃,可是你還是進宮來監視她!難道說司棋監視人的從我父親變成了我?”

    倚畫見顧沛蕖心思聰慧,一點便通,索性也不再欺瞞便一五一十地說:“司棋以前所用是信鴿,但是進宮後她不敢采買信鴿,所以買的普通的鴿子,自己進行了馴化!但是當她開始傳密報的時候,奴婢與她都已經中了毒,奴婢已經沒有能力射下鴿子查探這密報的去向了!”

    顧沛蕖此時倒是明白了,為何王彥會看到司棋會與鴿子咿咿呀呀的對話,原來司棋還是個馴化禽鳥的高人,自己的身邊真是藏龍臥虎啊!

    瓷青雖然不會害自己,也算忠心,但是她是宇文煥卿的人。

    倚畫衷心耿耿,精通功夫,但是她是弟弟顧沛凡的人。

    司棋精通特技,心思縝密,但是她卻是隱藏在自己身邊的諜者。

    想到這,顧沛蕖臉上掛上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本宮何德何能得你們如此相待啊?”

    倚畫不知是顧沛蕖的自言自語,很是驚惶:“娘娘,請您相信小王爺與奴婢對您的衷心,小王爺是真心地愛護您這個姐姐!”

    顧沛蕖挑了挑眉,繼續問:“本宮知道,說吧!你去醉雲閣做什麽?”

    倚畫亟不可待地說:“啟稟娘娘,醉雲閣是小王爺建立在錦陵的一處情報處,奴婢要把司棋近日的舉動通過此處傳遞出去。因為奴婢怕司棋不單單為尊主一個人賣命,若是她敵通他國則是奴婢的失職了!”

    顧沛蕖將自己看得書合了上,一臉疑問:“本宮不明白,你既然都不知道司棋將情報給誰,你找到那個情報處又有何用?”

    倚畫見顧沛蕖腦子活絡,想問題總是追根究底,便繼續解釋:“奴婢知道司棋所馴養鴿子的飛向,也知道那鴿子的品種,隻要我去通稟,醉雲閣自然會派出高手截殺那些信鴿,或者將那些鴿子截獲留用!”

    顧沛蕖見倚畫將前因後果說得明白,自己對著醉雲閣倒是越發的好奇,而且她要知道倚畫所說是否為真的,自己倒想隨倚畫同去。

    隻是她有些害怕再遇到刺客,轉而一想,自己好久沒有出去了,況且近幾日一直大雪連綿,那些人應該不會一直守在驪江邊。

    “倚畫,本宮可以放你出去,但是本宮要與你一同前往!”

    倚畫錯愕地望著顧沛蕖,卻見顧沛蕖已經起身去準備更衣,便知她去意已決!

    瓷青從掌錦司出來,並沒有回芷蘭宮而是直奔紫宸宮而去。

    她踏進函恩殿時,見宇文煥卿正在自己下棋。

    瓷青按著規矩行禮道:“瓷青拜見皇上!”

    宇文煥卿眼睛掃過棋譜,自顧自地排著棋子,隻是神情稍顯落寞:“起來吧!”

    瓷青見宇文煥卿臉色不佳,便小心地問:“皇上,你找奴婢什麽事?”

    宇文煥卿波瀾不驚地問:“你們家娘娘這幾日在忙什麽?”

    瓷青小心地回答:“啟稟皇上,娘娘日常不過在看從密道內搬回來的書,然後就是彈琴,作畫,亦或者出門散散!娘娘以為皇上國事繁忙不好叨擾,所以才沒來見皇上!”

    這幾日,南宮澈調查上次遇襲之事未到宮中當值,而顧沛蕖亦再未給自己送過什麽,也未來看過自己,宇文煥卿的心自然糾結難平:“朕不去瞧她,她若無目的便也鐵了心不會來看朕,這樣也好!”

    瓷青憋了半天,還是大著膽子說:“皇上,娘娘她心中還是惦記皇上的,總是把玩那玉玲瓏。皇上若是想娘娘就去看看她吧!”

    宇文煥卿清冷地眼眸瞥了一眼瓷青:“朕有說自己想她麽?朕叫你來是想問問你,那些從密道裏搬出來的字畫都弄到哪去了?”

    瓷青低下了頭,怯怯地說:“搬到了映雪閣,娘娘的書房!”

    “她的膽子是真大啊!什麽都敢看,什麽都敢做!瓷青,你且記住,除了她不要讓任何人輕易踏進映雪閣,找機會就按照朕教你的方法將那些書一本一本的替換出來!”

    瓷青麵露難色,抿了抿嘴:“皇上,奴婢騙娘娘不識字已然心中有愧,若是再將娘娘書都偷出來,豈不是太過對不起娘娘了?”

    宇文煥卿將手中的白玉棋子落在經緯之間,不為所動地說:“那些書不是她能看的,她看得越多,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險,你是希望她長命百歲還是希望她自尋死路?”

    瓷青趕緊應承道:“奴婢知道怎麽做了!”

    宇文煥卿挑著眉眼問:“還有那四幅畫像,你找到沒有?”

    瓷青頗為無奈地搖搖頭,誠懇地說:“奴婢還沒有找到,那四幅畫像是娘娘親自收起來的。”

    她有些不安地用兩隻手絞著自己的腰帶上的流蘇:“而且娘娘的陪嫁物品頗為豐厚,一些在漱玉軒,一些在綺宵殿,再加上皇上的賞賜,大大小小的箱子有百十來個,奴婢一時還找不到!”

    宇文煥卿稍顯無奈地搖搖頭:“不急,你慢慢找!總之你要知道那些東西對你們娘娘是百害而無一利便是了!”

    說完,宇文煥卿合上棋譜,開始研習這精妙絕倫的黑白布局。

    “皇上,奴婢不明白,您既然進到了密道之中,又趁著娘娘上次摔傷,有住宿芷蘭宮的便利,還在兩月時間將裏麵的書基本都看完。為什麽不在娘娘將它們移出來前,搶先將它們搬走呢?”

    宇文煥卿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她既然初次入密道之時便察覺了這些書與字畫的存在,以她的才智自然會知道這些東西的非比尋常。若是朕將它們都移了出來,反而坐實了那些書中記述的真實性!”

    瓷青有些不明所以,很是懵懂地望著宇文煥卿,神情稍顯呆滯。

    宇文煥卿解釋道:“也就說,朕不在乎那些物件兒的存在,她反而會覺得上麵記述的不實,抑或著覺得難辨真假,隻要她不深究就無事!”

    邊說他邊將一顆白玉棋子從棋盤上撿了出來:“再者,那些記述與畫卷與她著實無礙,她應該不會去探究原委,打發時間解悶子倒是可能!”

    瓷青此時才明白宇文煥卿所言之意,想來皇上與娘娘都是極其聰慧之人,所以心思才千回百轉。

    隻是瓷青不明白,為何兩個如此聰慧之人卻都看不清自己對對方那份情義呢?

    簡嚴抖了抖拂塵閃笑著走了進來:“啟稟皇上,掌錦司的蘇掌錦在殿外求見。”

    瓷青微微見禮,準備退下,卻被宇文煥卿留住了:“瓷青,你去給朕烹盞茶,讓掌錦進來吧!”

    瓷青會意便走到內殿為宇文煥卿烹煮新茶。

    一身著從五品的官服的女官走了進來,俯身行叩拜大禮:“微臣蘇月拜見皇上,皇上萬歲金安!”

    宇文煥卿清冷地問:“免禮,愛卿找朕何事啊?”

    掌錦蘇月跪地稟呈:“啟稟皇上,因掌錦司要準備過年各宮娘娘的新衣,還要籌備南詔國覲見時的所用的針織繡品,還有南詔王歸國時回禮所用的繡品錦緞。司中諸事繁多卻人手有限,臣深感力不從心!”

    宇文煥卿思索片刻:“哦!既然如此就把各宮嬪妃的新衣打回各自宮中,讓她們自行縫製便好。事急從權,準備好南詔國的事務尤為重要!”

    “微臣謝陛下體恤掌錦司上下之人。另外臣不知南詔風俗,不知在送給南詔國王後的布匹上刺繡什麽樣的圖案為好?”

    宇文煥卿有些不耐煩,怎麽這樣芝麻綠豆的小事都來煩擾他,不過他突然想到那被火燒得有些殘破的繡片上的蝴蝶,心生一計:“南詔地處西南,那裏四季如春,彩蝶翩翩,往年所賜繡品無外乎都是青鸞鳥、牡丹之類,今年不如就刺繡蝴蝶吧!”

    蘇月見皇帝別出心裁亦很讚同的頻頻點頭稱是。

    “還有後宮嬪妃與女婢常日無聊,讓她們每人必須都繡一幅百蝶圖交到掌錦司,再選出一副最好的送與南詔。另外得第一名的繡品,無論是嬪妃還是女婢,朕都會親自厚賞!”

    蘇月見宇文煥卿將激勵厚賞納入準備禮品的規程中,她深表讚同:“皇上此法甚好,往年準備這些,上到繡官下至繡娘都有應付的心理,如今倒是可以激勵她們拿出好手藝來!”

    宇文煥卿燦然一笑不再言語,心中卻在盤桓:繡蝴蝶多好,通過針法走線,形狀神韻可比對出真凶,還可以警醒南詔若敢犯我疆土便猶如飛蛾撲火,有來無回。

    蘇月稟呈完此事便退了下去。

    瓷青見蘇掌錦走了才閃身出來,手中端著一盞新烹煮的雨前龍井:“皇上請用茶。皇上現在正值冬季,我們娘娘說皇上國事繁忙,飲食上要格外小心,切不要飲這綠涼茶。應該喝大紅袍、普洱之類的紅茶,暖胃而宜脾!”

    宇文煥卿接過茶盞,臉上一暖:“這是你們娘娘囑咐還是你替你們娘娘囑咐的?”

    瓷青見宇文煥卿未盡然全信,趕緊解釋道:“皇上,我們娘娘性子清冷高傲,輕易不會表露心意。但是您不去芷蘭宮,她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而且夜裏她總是睡不踏實,早晨起得特別的早!皇上聖明無雙,奴婢都能看得出娘娘的心思,皇上難道看不出來麽?”

    宇文煥卿清冷的眼眸閃過一絲光亮,他心底不禁一暖,他抬眼切切地盯著瓷青,心中暗歎:朕隻是不知道她的輾轉反側是為了朕還是為了他?

    “你先回去吧!告訴你們娘娘,朕今夜去瞧她!還有讓她也繡一幅百蝶圖。”

    瓷青聽到前半段已是心花怒放,可是聽到皇上的最後一句差點急得跳腳:“皇上,您是知道的,我們娘娘不懂針線,她怎麽能會繡百蝶圖呢?”

    宇文煥卿嘟了嘟嘴著實有幾分可愛,小眼神似藏了鬼心思,嘟囔著:“不會所以要學麽!學學尋常女子的女紅,收收心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的出去瞎跑!”

    瓷青並未聽清,繼而詢問:“啊?皇上,您說什麽?”

    “朕是說,闔宮上下皆要繡此圖,不能單單少了她一人,這樣豈不是有失公允!即然她抄得了《女戒》,自然也可繡得了花!”

    宇文煥卿眼含笑意,繼續研究其棋局來。

    瓷青俯身施了一禮:“奴婢謹遵皇上旨意,回宮就轉告娘娘!”

    宇文煥卿點了點頭便示意瓷青離開。

    而此時,驪江北岸的蒼茫雪景再一次映在了顧沛蕖的眼前,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想到自己幾次三番的出來又幾次三番的受傷,她抬頭望了望碧空,誠心祈願:蒼天見憐,讓我此次平安順遂。

    她與倚畫兩人踩著厚重的積雪,艱難地跨越冰封的江麵,每走一步都是陷進去小腿高的雪,然後再廢了大力氣拔出來。如此反複數次,才行了一小段路。

    忽然幾個蒙著麵的黑衣人將她二人圍住:“大膽,你們什麽人?竟然敢靠近皇家禦園?”

    倚畫見此忙拔出銀翼玲瓏索,護在顧沛蕖的前麵,小聲說:“娘娘,這就是刺殺你的那些人麽?”

    顧沛蕖初見這幾人確實有些驚惶,但是這人一張口,她卻隱隱放下了心:“不是,若是刺客早就殺過來了,還和咱們費什麽話?更不會在意這是不是皇家的地界兒!”

    顧沛蕖拍拍倚畫的手示意她放下玲瓏鎖,而後拱手施禮答道:“在下傅靈筠,漁陽人士,在錦陵是人地兩生,所以誤入此地!真是多有得罪,請這幾位大哥見諒!”

    “你說你是誰便是誰麽?我們憑什麽信你!走吧,跟我們去見我們大人,讓我們大人來定奪!”

    那黑衣人並不一味輕信了顧沛蕖,倒是過來推搡她二人向岸上去。

    顧沛蕖與倚畫二人隻得磕磕絆絆地往前走,邊走顧沛蕖邊和倚畫低聲說:“倚畫,你記住了,我叫傅靈筠,漁陽人士,出來遊玩誤入此地,而你是我的書童,你我二人是來錦陵走親戚的。”

    倚畫點頭輕聲說:“娘娘,奴婢記下來!”

    顧沛蕖趕緊小聲糾正:“改口自稱小的,稱我為公子!”

    倚畫點點頭。

    那些黑衣人都隻露出一雙眼睛,眼睛以下均是銀絲編就的細密麵罩,讓人看不清長相:“快走!不得竊竊私語,說什麽說!一會兒見了我們大人,有你們說的!”

    一行人押解她二人爬上了堤岸,顧沛蕖不禁有點氣喘。

    這幾個黑衣人倒是幹淨利落地跟了上來,推搡著二人往前走。隻見前方黑衣人倒是越來越多。

    顧沛蕖隱隱有些緊張,難道自己的判斷不準確?所以此刻自己是被抓了麽?

    她不住的在心底暗罵:難道我與宮外的一切都八字不合麽?所以每次出宮都被追趕逃命,要打要殺的!

    “磨蹭什麽,快點走你!”其中一個黑衣人說罷,便過來退推了顧沛蕖一把。

    顧沛蕖憤怒道:“你推什麽推,我不是走著呢麽?”

    倚畫則握緊了銀翼玲瓏索,隨時準備與這些人決一死戰。

    忽而,隻見前麵的人倒是分列的有些規矩了。

    顧沛蕖見自己被這些無禮的人推搡地衣服都刮了一層枯敗蘆葦上的殘雪,她便拍起了身上的落雪,因為即便是見什麽大惡人,即便是送死亦要端莊體麵。

    倚畫則切切地盯著推搡自己至此的黑衣人的一舉一動。

    一黑人單腿跪地,稟呈一身著墨色貂裘披風的男子,那男子背對著倚畫:“公子,我等在驪江江麵上抓了兩個可疑之人,她們自稱是漁陽人士!”

    那男子一回身,目光落在顧沛蕖的身上竟然微微一怔,詫異而沉醉地盯著她,顯得有些木訥而呆愣。

    倚畫見此,趕緊拉了拉在一旁整理流光錦鬥篷的顧沛蕖小聲說:“公子,他們的頭兒呆愣地盯著你看,小的看此人雖麵相俊秀,但不像什麽好人!”

    顧沛蕖低頭聽倚畫說完,抬頭向黑衣人的頭兒看去。

    四目相對,顧沛蕖驚詫間竟淡然一笑:“原來是你啊,南宮澈!”

    南宮澈眼含笑意便要行禮。

    顧沛蕖趕緊拱手施禮,製止他行禮問安:“咳…咳,南宮公子,沒想到這樣巧,傅某居然在這碰到了你!”

    南宮澈見她如此,知道她不想暴露身份,便微微一笑:“傅公子,好久不見!幸會,幸會!”

    倚畫因入府時間較晚,亦不知道南宮澈退顧沛蕖婚事一事,又一直在塞北生活,所以對南宮澈此人是聞所未聞。

    她有些局促地也跟著拱手施禮。

    南宮澈再次見到她,心中莫名欣喜卻又有隱隱有些焦慮:“你們暫且按照我的部署,下去安排吧!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並非什麽可疑之人!”

    站在南宮澈身邊的燕鋒一臉遲疑卻甚是迷醉地目不轉睛盯著顧沛蕖看,他生平第一次見過長得如此豔麗動人的公子。

    倚畫見燕鋒盯著自己的主子看,沒好氣兒說:“哎,那奴才,管好自己的眼睛看什麽看?”

    南宮澈這才發現燕鋒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顧沛蕖,便也喝止:“燕鋒,不要失了規矩!”

    燕鋒冷不丁的被喝了一通,趕緊回過神,笑得一臉憨態可掬。

    顧沛蕖嗔怪倚畫,小聲說:“倚畫,這不是在宮裏,你收斂點!不要動不動就奴才,奴婢的,小心露出破綻!”

    倚畫知錯地點點頭。

    顧沛蕖走到南宮澈的身邊,笑得格外的歡喜:“澈公子,可否與傅某閑聊幾句?”

    南宮澈見顧沛蕖對自己已經沒有以往那般的聲嚴厲色,似乎變得和緩溫柔了許多,竟然似吃了一罐桂花蜜一般醇甜。

    他低聲說:“娘娘,我們邊走邊說。”

    顧沛蕖皮笑肉不笑,說話不動唇地輕聲說:“以後在宮外不要叫我娘娘,叫我傅靈筠,或者靈筠,或者傅公子,總之不要叫我娘娘!”

    南宮澈與顧沛蕖並肩而行,低聲回話:“臣知道了,靈筠!”

    兩人相視一笑。

    倚畫與燕鋒則離著稍遠的跟著他二人,隻見二人信庭閑步,愜意而行。

    顧沛蕖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問一問他的傷勢較為妥當:“澈公子,你的傷可都痊愈了?”

    南宮澈溫暖一笑,據實而言:“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兄長本想讓我再休息幾日,可是我整日悶在屋子裏除了看書便是寫字,實在無聊,索性還是領了差事出來了!”

    顧沛蕖聽到他如此說,頗為安心地抬眼望向遠方,隻見蒼茫雪林深處,黑色的烈雲英姿勃發地站在那,看到這匹烈馬,顧沛蕖內心自是千回百轉……

    ------題外話------

    小助手:

    掌錦司;負責宮中刺繡,縫製衣服,織錦等事務的地方,官員名稱:掌錦從五品。

    顧沛蕖的四個侍婢:倚畫綠蔻司棋侍書以前出現過~

    錦瑟:芷蘭宮掌事姑姑,願為顧王府的蜀錦閣的姑姑被顧王妃陳書雪調配到顧沛蕖身邊,隨她入宮~身份有些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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