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探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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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煥卿一行人並未進錦陵繁華的城區,而是沿著這條路直奔城外而去。越往城外走,風越發的凜冽,顧沛蕖瑟縮在宇文煥卿的懷中不住地緊著自己的鬥篷。

    而眼前的早已不見錦陵的繁華,四目所及皆是冰雪覆蓋的一片蒼茫,自是瓊枝玉葉,粉裝玉砌,皓然一色。

    遠處,有些許人家,此時那矮小的房屋上煙氣嫋嫋,隻是那房頂亦是與天地之間渾然一色,隻能看見一片碎銀,好像整個皇城與郊外都是用銀子裝飾而成的。

    在這樣的景色麵前,宇文煥卿與顧沛蕖顯得尤為興奮,他緊了緊懷中的她小聲地問:“苒苒,此時景色別樣優美,你可喜歡?”

    顧沛蕖點點頭,笑而不語,而騎馬跟在身後的南宮澈則稍顯哀戚的隱藏著眼中的迷茫與傷懷。

    宇文煥淵此時策馬上來,大聲的稟呈:“皇兄,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一村莊了,大部分都是從外地湧來的流民。臣弟上次派人按照人頭每人補給了五兩銀子,雖然能夠他們暫時度日,但也是杯水車薪。”

    他低著眉眼微微沉吟片刻,複又嗓音低沉地說:“所以,還煩請皇兄和娘娘有所心理準備,難免會看到讓人心酸之景。”

    顧沛蕖抬著一雙澄澈的眼睛盯著宇文煥卿滿是疑問:“皇上,您此次出來難道不單單是為了帶臣妾出來閑散麽?是來辦要緊的公務?”

    “是!所以朕趕著出城,不過回去的時候,朕再帶你去逛錦陵東市。”

    宇文煥卿眼中凝著一絲歉意,他複又補充道:“苒苒,朕最近真的很忙,還有很多事要應付。所以,即便是出宮一趟也不能陪你盡情遊玩,希望你可以體諒朕的難處。”

    顧沛蕖看著眼前這個有責任、有擔當、有抱負的君王,除了欽敬他懷柔四海,還真不找不出何理由來怪罪他:“皇上多慮了,臣妾還記得你那日說的話,沒有任何事情比大梁億兆黎民的福祉重要。臣妾也認為皇上說得不僅對而且還憂國思民。臣妾又怎會不體諒您呢?”

    宇文煥卿看著顧沛蕖知她深明大義,自然很是欣慰,不禁將她往懷中攏了攏。

    看得真切的宇文煥淵此刻覺得自己尤為多餘,不過他心底卻很是心安。眼下二人當著眾人的麵尚且濃情蜜意,何況私下的相處?想來南宮澈與顧沛蕖有私,決然隻是個誤會罷了!

    想到這,宇文煥淵低著眉眼,含著淺笑退到了二人身後,隻是他瞥了一眼南宮澈,發現他此時正目光呆滯的盯著自己的馬鞍發呆,表情落寞而哀傷。

    而他身邊的燕鋒則時不時的回頭瞟一眼倚畫,如此冷的天氣,他的臉上竟然有兩團紅暈。

    宇文煥淵策馬到燕鋒的身邊笑著問:“怎麽?看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心動了?”

    邊說話間他邊瞟了一眼倚畫,燕鋒趕緊低著頭,咧著嘴憨笑:“殿下您就別打趣屬下了,屬下…屬下沒有這個意思。就是…就是…”

    宇文煥淵見他情急到語塞,自然了然其意,便低聲地詢問:“不必解釋。本王問你,你家公子今兒是怎麽了?竟然沉默不語,像是受了什麽打擊一般?”

    燕鋒當然不敢道出實情,趕緊搜腸刮肚的想對策:“我家公子?…哦!他近幾日都在調查楊主簿自裁謝罪一案,所以精神有些不濟,另外與大公子總是爭吵不休,想必殿下也知道這二人…”

    宇文煥淵挑了挑劍眉,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點點頭便策馬到了南宮澈的身邊。

    “澈公子,今日興致不高啊?怎麽與令兄又生齟齬了?本王怎麽瞧著你兄長時時都在關注淺笙姑娘,壓根沒把你這個受氣包放在心上呢?”

    說話間,他挑著眉眼瞟了一眼盯著淺笙卻不言語的南宮清。

    南宮澈順著宇文煥淵的眼光見自己的兄長正看著淺笙,心中倒是對有些開竅的兄長生出一絲羨慕。

    兄長他若真喜歡淺笙大可以請旨賜婚,宇文煥卿不僅會成全,說不定還會讓淺笙風光大嫁。可是自己呢?深愛的女子此時正與宇文煥卿共乘一騎,一路上二人親密無間,有說有笑。

    他此時甚至在懷疑顧沛蕖與她所說的那些海誓山盟是真是假?還是自己愛得太多,愛得太傻?

    他笑著點點頭,算是敷衍了準備與他閑聊的宇文煥淵。

    宇文煥淵見南宮澈如此冷淡,雖然不明所以,但也覺得乏味無聊,便策馬跟在皇兄的馬後。

    看著一旁獨自跑得歡快的追影,竟然有點同病相憐之感。

    此時,他不由再次想起靈孌來,若是她在該有多好。她是一朵解語花,可解憂愁煩擾,可知冷暖悲歡。想得入神時,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左臂。

    那夜他誤入凝煙閣,看了到了不應看的春光,雪靈孌羞憤的將頭上的發釵射向了他,結結實實的紮在了他的左臂上。可是看到他血流不止,雪染白衣之時,雪靈孌又哭天搶地,全然不顧自己隻穿了一件內圍抹胸,急切奔到他身邊連番的道歉認錯。

    那時他倒是全然忘了疼痛,將雪靈孌白皙水嫩的肌膚與玲瓏有致的身材看了個幹淨。

    以至於那天夜裏,他一閉上眼睛就是雪靈孌白皙的胳膊與修長的美腿在自己眼前晃,致使他翻來覆去一夜無眠,想到這他臉上眼角攏著笑紋。

    宇文煥卿與顧沛蕖二人已經停下了玉獅子,因為一行人已經快到了村莊,正等著宇文煥淵這位向導繼續引領,卻見他暗自生笑地在那獨自前行。

    宇文煥卿皺著眉頭,打量著他:“煥淵,村莊已到,你這要去做什麽?”

    宇文煥淵聽此,趕緊勒住了韁繩:“皇兄,…皇兄,臣弟引您進村莊。”

    宇文煥卿翻身下馬,將手遞給了顧沛蕖。

    顧沛蕖知道此時南宮澈一定盯著她的舉動,但是她即便心底再掙紮,她也知道自己要如何行事才能打消宇文煥卿的疑慮。

    她將手放在宇文煥卿溫暖的手掌心內,他一用力便將她拉下馬來,旋即將其攔腰抱得穩妥。複又四平八穩地將她放在地上,嘴角扯出一絲淺笑。他拍了拍一路而來身上沾染的浮塵:“苒苒,你冬日裏貪吃,可是胖了不少啊!”

    顧沛蕖見他如此說,臉上難掩尷尬,自是霞紅一片。

    她不好意的看了一眼切切盯著她的眾人,小聲地對宇文煥卿嘟囔:“臣妾哪裏胖了?分明是鬥篷重了些罷了!”

    宇文煥卿淡然一笑,顯然不願意多做爭辯:“苒苒說什麽就是什麽好了,不過朕曾讚你的‘冠絕世間色,驚為天上人’,你依舊當得起!”

    說罷,他將手中的韁繩甩給了燕鋒,拉著顧沛蕖向那村莊走去。

    南宮澈看到此情此景很是吃味泛酸,他不住地舔著自己的嘴唇來掩飾自己的局促與不安,他偷偷地看著那對漸行漸遠的一對璧人,心中哀涼莫名。

    “為兄與你說過,顧沛蕖早晚是皇上的女人!今日你也算見到了,該死心了吧?”

    南宮清攏了攏墨狐披風從南宮澈身邊經過時,說了一句不鹹不淡卻傷人徹骨的話。

    南宮澈哀怨地歎了口,緊了緊手中的月影劍,將冷冰的劍鞘緊緊握在手中來克製自己此時顫抖。

    宇文煥卿踏進這個名叫安平村的牌樓後,目之所及不過是斷壁頹垣下橫七豎八窩一處,坐在枯草地上一眾流民。

    他們衣衫襤褸,黝黑的棉襖用麻繩係在腰間,蓬亂的頭發已經打了結,上麵還粘著草棍,被風吹得黝黑發亮的臉上亦是烏黑一片,顴骨處紅紅的皸裂讓人一看便知他們久經風霜。

    而他們的頭上則頂著破布與草席支起的棚戶,似乎可遮擋風雪,但是在冬日裏卻又不堪一擊,唯有那攏著的一堆木炭火還可以讓他們汲取一些溫暖。

    有一些婦人懷中還抱著嬰孩,那孩子被裹著厚重的棉被卻還是少些生機。

    眾人見到此情此景,心中俱是一驚。

    顧沛蕖不成想朗朗乾坤之下,太平盛世之中,竟然也會有這樣饑寒交迫的百姓,這讓她為之震撼與辛酸:“皇上,你快點幫幫他們啊?”

    宇文煥卿挑著眉眼,搖了搖頭:“叫我夫君!”

    “哦,對,夫君你快點幫幫他們啊!”

    顧沛蕖一急竟然口不擇言地忘了改口。

    宇文煥卿清澈又深邃的眼眸閃著冷光:“談何容易?《漢書》中就有所謂‘安土重遷,黎民之性’的說法。《列子》中也寫道:‘有人去鄉土、離六親、廢家業、遊於四方而不歸者,何人哉?世必謂之為狂蕩之人矣。’”

    說到這,他的眼光再次掃過眾人,哀歎道:“可是這些人卻非一般的流民,而是被巧取豪奪後無家可歸,被迫流浪的饑民。”

    “我以為人民定居在土地上,各事其事,才是理想的世道形態與生活狀況。而不是如此這般流離失所,無依無靠!”

    宇文煥卿的最後一句話在宇文煥淵等人的心中激起了無數浪花。

    眾人心中不住地慨歎:當今聖上所言句句條陳清晰,有理有據,沒有狂放的胡言亂語也沒有頹喪無奈的怨天尤人,卻總是讓人心生希望。

    村莊中的流民見衣著不俗,相貌俊秀的一群人冒然出現,自然心生惶恐,他們不住地躲藏,似在隱匿自己的髒汙與窘迫,隻是他們的眼睛卻還是怯怯地盯著宇文煥卿一行。

    突然,一個書生模樣,身著葛色補丁襖服的人起身向宇文煥卿走來。

    宇文煥淵與南宮澈見此則擋在了他的身前。

    隻見那男子不失禮儀的拱手施禮對宇文煥卿說:“這位公子衣著華麗,言語不俗。何況同行之人亦是風姿綽約,卓爾不群,想必是非官即貴,不知各位何以貴步臨賤地啊?”

    宇文煥卿見這男子言語有禮似讀書識字之人,便撥開宇文煥淵二人,拱手施禮道:“在下宇文宸,乃是從漁陽經由此地前往錦陵置辦年節禮品的商人。路過村莊,本想借用一地歇歇腳力,卻不想兄台與一眾鄉親竟然困頓至此,是在下叨擾了!”

    男子一聽宇文煥卿的姓氏,目露寒光,十分不友善:“這位公子居然姓宇文國姓,莫非是皇親貴族?”

    “非也,在下與皇族無半點關係,而是商人。這位是我的夫人顧氏,這位是我的胞弟宇文淵,這位是我的管家南情,其他人則是我的隨從罷了。”

    宇文煥卿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男子的猶疑與警覺,便四兩撥千斤地將所有人介紹一遍,好打消這男子的疑慮。

    顧沛蕖屈步向前,向那男子微微施了一禮,聲音空靈的問:“這位公子,我聽你言語談吐似讀書之人,不知你與眾人又怎會淪落至此呢?”

    那男子見顧沛蕖貌若天仙、清麗脫俗,倒是與眼前這位豐神朗舉、氣宇軒昂的宇文宸公子十分的般配,不禁暗歎:真乃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啊!

    複又開始慨歎自己命運的不濟:“在下,雲天騏見過各位。不過,讓夫人見笑了!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麵對強權我是手無縛雞之力,口無伸冤之能,隻好和一眾鄉親百姓流落至此。”

    說罷,他回頭瞄了一眼眾人,複又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這個樣子,恐怕不能給宇文公子一家騰出歇腳的地方了。”

    宇文煥卿將顧沛蕖拉到了自己身邊,小聲地說:“苒苒眼力不錯,此人決然是斷文識字。我想找的也是這樣的人,嘴可說,手可寫,即便將他拉到朝堂上也有說服力!”

    顧沛蕖顯然不太清楚宇文煥卿話中之意,但是還是惋惜地看著這個本應專心讀書,博取功名的雲天騏。

    宇文煥淵見此人可用便再次試探:“剛才兄台說麵對強權無可奈何,不知這是從何說起啊?兄台此時便在天子腳下,若是有冤屈為何不去京裏伸冤?”

    雲天騏滿臉不屑,如癡似狂地笑著:“伸冤?哈哈…哈哈,這位宇文淵公子,看來你是涉世未深啊!若是能伸冤的話,我們又何必在這等死呢?我們自然是伸冤無門!”

    南宮清見此人言行放浪,想來亦是空有理想抱負的酸腐書生,便上前揶揄道:“當今聖上英明睿智,你若有冤屈自然可以到京門提督府伸冤,何必在這說什麽伸冤無門?”

    聽到南宮清的話,雲天騏愈發的義憤填膺,近乎咆哮的說:“聖上英明?在我眼裏他不過是昏君罷了!表麵上推行還地於民的策令,實則縱使皇親國戚圈地營私,才致普通百姓流離失所,痛失家園!”

    南宮澈見他出言不遜侮辱天家,便喝止道:“你在胡說些什麽?你可知道毀謗皇帝乃是誅九族的大罪?”

    雲天騏上下打量一番南宮澈,不成想這宇文公子家的家仆竟然也打扮的如此華貴不俗,隻是眼界卻低入土塵。

    他不禁蔑然一笑:“誅九族?不用昏君誅我九族,我的‘九族’都已經餓死病死在逃荒的路上了!本人就是雲家九族,若是皇上喜歡,隨時可砍可殺,我雲天騏絕無怨言。”

    宇文煥卿被罵為昏君倒也不見氣惱,卻眼含笑意的揮手讓南宮澈退下:“雲公子器宇不凡,眼界高遠,在下佩服。隻是不知害你們淪落至此的皇親權貴為何人啊?”

    雲天騏被這樣一問,倒是微微一怔。

    他思量片刻剛要開口言說,便見一衣衫襤褸,襖服中已經鑽出棉絮的老者趕過來阻攔:“這位公子,你休聽他在這胡說八道。他就是讀了幾年書,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我們可沒有與官家鬥的意思,甭聽他胡咧咧!”

    說罷,他拽著雲天騏便走,不住地小聲嘟囔:“你瘋了,你看他們穿著打扮如此模樣,萬一又是個貴族,你吃罪得起麽?”

    雲天騏被老者連拉帶拽的扯到一矮牆處去烤火了。

    留下宇文煥卿一行人麵麵相覷,突然宇文煥卿他恰如流水擊石的聲音響起:“看來這世家來頭不小啊!竟然逼得百姓敢怒不敢言!”

    說罷,他抬眼看了看那數十個攏著柴火的火堆,那光亮的火光好像炙烤的是他愛民憂國的拳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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