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兔死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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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將至,大梁的天氣委實寒涼,領著蘇月匆匆向紫宸宮宣儀殿而去的宇文煥淵不住地搓著手,腳步極快的他心中卻異常煩亂。
想到昨日他好不容易才安撫好醋意濃重的雪靈孌,複又將淩霄連夜打發出錦陵城,他覺得自己委實有些疲憊。
而今兒一早,他便聽說皇兄昨晚被上官映波行刺,盛怒下一連處置了上官映波和莫婉兒兩位嬪妃,這讓他不禁聯想到因為顧沛蕖而怨懟的皇兄心生煩亂,將怨氣散向了本就罪孽深重的那兩人。
上官映波便是月寒盟的尊主無疑,這麽多年宮中枉死的宮女、內侍多半與她有關,實在算不上什麽無辜之人;至於那莫婉兒更是戕害瑋元,如今膽敢對皇帝下藥自然是死罪難逃。
隻是,宇文煥淵此時更為憂心的是皇兄會如何處置顧沛蕖,會不會因為盛怒下失去理智將她一並殺了,想到這他猛地搖搖頭,不敢再想。
每當他想起顧沛蕖時,雪靈孌的那張臉就會跳脫出來,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前。
可是他真的不希望顧沛蕖受到一點點傷害,然而他不經意流露出的關切便被雪靈孌捕捉到了。她因為自己昨日對顧沛蕖的維護而醋意大發,還說了一些聽似莫名其妙卻讓宇文煥淵焦慮局促的話。
雪靈孌言之鑿鑿地問他是不是與顧沛蕖有情,所以才刻意接近她;是不是她與顧沛蕖長得相同,所以他才會愛上她;是不是他一直以來都把她當做顧沛蕖的影子,所以才會原諒她刺殺之舉……
雪靈孌一連串的疑問夾雜著她的淚水讓宇文煥淵直覺焦頭爛額,而今稍稍安撫她能讓她繼續住在敬王府內,仿若是宇文煥淵唯一欣慰的事情。
想著想著,他不禁哀怨地歎了口氣。
蘇月見敬王殿下心境不佳,麵色憔悴:“殿下,您可是有了什麽煩心事了?”
宇文煥淵看著蘇月那雙清澈的眼睛,搖搖頭:“沒有,本王隻是為皇兄憂心罷了!”
蘇月抿嘴一笑:“殿下放心,一會兒到了宣儀殿,微臣會將此事細致的稟呈給太後等人的,一定不冤枉了莫寧訓!”
宇文煥淵點點頭,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忽而抬眼間便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內侍靜靜候在宣儀殿外,他心中一陣猶疑:宮中何時有這麽高大威猛的內侍的?自己怎麽從來沒見過此人!
他走到那內侍身邊站定了腳步,忽而轉過身言語清冷的問:“那個奴才,你在哪宮當差啊?”
花子柒埋得極盡低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他聲音低沉地說:“稟告敬王殿下,奴才花小九,在聚霞宮的華音殿當差。”
宇文煥淵審視地打量著這個花小九,疑惑地看著身邊的蘇月。
蘇月會意趕緊應承:“殿下,聚霞宮的華音殿是才人薑懷蕊的宮室,所以這花小九是侍奉薑才人的!”
宇文煥淵一聽薑懷蕊的名字,對眼前的花小九更多了幾分疑慮:“你把頭抬起來!”
花子柒在做江湖淫盜之時曾被官府通緝過,他得以入宮後一直都是低頭頷首的走路,好在官府的通緝令不會張貼在內宮,所以倒也相安無事。
而今敬親王宇文煥淵竟然讓他抬頭,這不禁讓花子柒覺得脊背發麻,他咽了一口唾液緩解自己緊張的情緒,他知道此時若是不抬頭則嫌疑更重了。
他抬起頭,一張清秀的臉龐映在宇文煥淵的眼前。
宇文煥淵處變不驚地笑一笑,一臉的風淡雲輕:“不成想這內侍裏還有生得如此虎背熊腰,相貌俊秀的,本王也算開眼了!”
說罷,他便轉身向宣儀殿而去,蘇月亦將眼波流連在花子柒的臉上、嘴角含笑,倒是對敬王殿下的言語頗為讚同。
她緊了緊手中的捧盤,那上麵呈放著的是莫婉兒的罪證,隻是那金色的蝴蝶在寒風中、日光裏格外的刺眼,讓花子柒有些淩亂,卻甚是安然地放下了他懸了許久的心。
宇文煥淵則緊了緊自己披風,笑意全無,他清冷的麵容劃過一絲決絕,目光中兼有殺氣。
他不成想葉重樓膽子竟然這樣大,竟然把江湖淫賊花子柒安插進了皇宮內院,他要將此事陳稟給皇兄以便早作打算。
他推開宣儀殿的門,隻見一抹素雅脫俗的身影坐在炭籠旁,美得不可方物,猶若謫仙下凡般不可一世……
敬親王府內,吃過早膳的雪靈孌在院內將血凝劍舞得出神入化。
站在一旁照顧了她多日的侍婢彩音,滿臉羨意地盯著自己的這位貌驚天下,技驚四座的主子。
而雪靈孌內心卻十分失意,她反複回想著宇文煥卿昨日使出的那套劍法,想找出其破綻進而克之。
不成想居然一時間無法想出克製其的辦法,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皇帝竟然會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另外為何他的武功中除了北越諜者的功夫還有一種自己都沒見識過的內力心訣。
若是淩霄師兄在,還可以幫她參詳一下,而宇文煥淵卻偏偏將他打發走了,自己本想與師兄一道回雪靈穀。隻是宇文煥淵百般挽留,而自己對他又有不舍,所以才住了下來。
而自己昨日夜裏與他吵得猶如傷筋動骨一般,此時她自然很是心痛。
想到這,她愈發的氣悶,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因顧沛蕖而起。
她將血凝劍舞得越發的淩厲,隻是一道劍氣因她不察一下子劈到了月門外。
一個抱著兩顆大白菜的小廝看著自己掉落的氈帽,將白菜扔到了地上,哭天喊地地摸著自己的腦袋,嘴裏胡咧咧著:“哎呀媽呀,嚇死了我了!腦袋還在…還在!”
雪靈孌見自己誤傷了人趕緊從月門裏閃身出來,關切地問:“你沒事兒吧?可有受傷?”
那小廝見是殿下的座上賓雪靈孌趕緊跪了下來:“小的該死,衝撞了雪姑娘,您可千萬別告訴我們王爺,要不小的少不得責罰了!”
彩音見那小廝如此模樣,笑著幫其撿起白菜,而雪靈孌則更加過意不去:“不是你衝撞我,是我不小心誤傷了你,你沒有受傷我就放心了!”
雪靈孌見小廝與彩音都在忙著撿白菜,不禁生出些疑問,這離廚房甚遠,怎麽這小廝抱著白菜到這來了:“你將白菜要送到哪去啊?”
小廝緊了緊撿起的白菜,一臉笑意地回話:“送到我們王爺的住所朝暉苑去,那不是養著七個‘小貴人’麽!”
雪靈孌被他說得糊塗心中很是詫異,臉上不悅地問:“小貴人?什麽小貴人,我怎麽沒聽說你們王爺在自己的住處養了七個貴人?”
彩音見雪靈孌誤會了小廝口中‘小貴人’便緊著說:“雪姑娘,這小貴人不是人,是我們王爺養得七隻白兔。王爺拿這幾隻兔子十分金貴,所以府裏的人稱它們為‘小貴人’!”
雪靈孌一聽原來是她誤會了宇文煥淵,隻是他堂堂的王爺怎麽不養馬、不豢鷹卻養兔子,這讓她覺得十分的奇怪。
她沉吟片刻,淡淡地問:“我能去看看那些兔子麽?”
彩音見雪靈孌心生好奇便趕緊說:“當然了,王爺說了府裏您哪都能去,朝暉苑自然也不例外!”
雪靈孌聽彩音這樣說,臉上不禁攏上了一抹紅暈,便隨著那小廝與彩音一道向朝暉苑而去。
一踏進朝暉苑倒是讓雪靈孌領會了什麽是別有洞天,這院落布局的相當雅致,涼亭、小橋、流水、奇鬆、怪石等是應有盡有,而且設置的相當有韻味,若是不在冬日裏想必景致更佳。
而在涼亭的對角處則有一竹子搭建的小齋,敬王府的管事彭續正在吩咐下人打掃。
這小廝一見趕緊忙不迭將手中捧著的白菜送了過去,雪靈孌與彩音也跟了過去。
彭續一見那小廝似氣不打一處來:“你個猴崽子,讓你去拿兩顆白菜居然這麽久,你可真能磨蹭啊!”
“不是他的錯,是我練功誤傷了他,所以才耽誤了些時辰!”
雪靈孌見此趕緊替那小廝解圍,因為畢竟是自己連累他挨罵,自然應該替他分辨清楚。
彭續等人一看雪靈孌來了,趕緊按著規矩行禮:“見過雪姑娘!”
雪靈孌笑而不語,湊身向前。
隻見這裏圈養著七隻白色的兔子,它們毛色雪白、有幾隻眼睛紅得似寶石一般,脖子上戴著七條顏色不同錦帶。
錦帶上還掛著一隻小巧的銅鈴,它們每走動一下便會生出聲響來,十分的動人。
雪靈孌走進去,俯身抱起一隻兔子,在懷裏竟是無盡的溫暖,她眼中含著笑意:“不成想你們王爺居然還養著兔子,真是讓我很意外啊!”
彭續忽而想到宇文煥淵對這些兔子極為上心,而且時不時還要對它們自言自語,時不時還要甚為傷情的對著它們發呆。
以前他還不清楚這是為什麽而今他倒是明白了,原來這些兔子是雪靈孌所有,是她贈予王爺飼養的,所以王爺在思念便是這雪姑娘。
彭續想到這,不禁粲然一笑似嗔非嗔地說:“姑娘,您有所不知啊!我們王爺因著思念你,將這兔子奉若珍寶,時時叫我們打掃、喂養。曾經還嚇唬奴才,說是這七隻兔子若是掉了一根毫毛要唯我是問呢!”
雪靈孌看著懷中的兔子猶疑的詢問:“思念我?”
彭續笑得燦爛,似說到宇文煥淵的痛楚一般酸澀,學著他當時的語氣說:“是啊!王爺曾經和我說,這些兔子是他心愛女子交由他撫養的,奈何自己對那女子是情深緣淺,隻能用著兔子遙寄思念了!”
雪靈孌聽到彭續這樣一說心中很是酸澀煩亂,她隱隱覺得那個曾經被他心愛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顧沛蕖。
所以這些兔子隻不過是他睹物思人的物件兒罷了。
彭續一邊掰著手中的白菜葉喂著這些小貴人,一邊甚是讚歎地說:“還有,這些兔子也是有名字的,想必也是姑娘起的吧!王爺說這名字皆從‘淥水淨素月,月明白鷺飛’這句詩化來的,不成想雪姑不僅武功精進還甚為有才學!”
彩音聽到彭管家如此說,似回想起何事一般也應承道:“可不是麽,王爺對姑娘真的是情根深種!我們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姑娘這般熱情。雪姑娘,你要知道,這宮中府中有多少女子想攀附我們王爺啊!”
原原本本隻是恭維雪靈孌的話語,卻在她的心中生出了利刃一般,因為她知道這些兔子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許是宇文煥淵對顧沛蕖心生愛慕卻不得,便深埋感情而將這些兔子移進府中飼養。
而自己許是宇文煥淵愛而不得的替代品罷了,想到這她將懷中的兔子扔在了地上,急切地奔了出去。
邊走間,她覺得心中五髒俱焚,一股衝天的怒氣夾雜著怨懟讓她無法宣泄。
一眾人被雪靈孌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很是茫然,他們麵麵相覷,而雪靈孌此時覺得這並不能抵消她的心頭之恨。
她轉身回來,拔出血凝劍,手起劍落間將七隻雪色的白兔通通斬殺。
那涓涓的鮮血染紅了那白菜葉下的雪地,若有一朵朵彼岸花盛開,讓人心生恐懼。
而彩音早已被這血腥的場麵驚得尖叫連連,而彭續更是不明所以。
他大聲的責問:“雪姑娘,你這是做什麽?你這樣,王爺回來我們要如何交代啊?”
雪靈孌表情淡然,聲音卻異常冷絕:“不用你們交代,我會給他交代的。彭管家,這些兔子也不要浪費了,晚膳就做全兔宴吧!什麽烤兔啊、兔肉湯啊、辣子兔、熏兔肉悉數做了來!總之,千萬不要讓廚房吝嗇手藝。”
她怒目威視地盯著那些死了的兔子,冷冷地說:“我認為你們王爺的傷情應該用兔肉好好填補一番才對!若是你們不聽我的話,便會如這兔子一般無二。”
說完,她便甚是冷絕地走了,留下彭續等人瞠目結舌的看著她甚是森冷的背影……
宣儀殿內,戚媚摩挲著那百蝶蝴蝶被殘破的緞麵還有那被焚毀的殘片,心中無限哀涼,因為她不成想這莫婉兒作為瑋元的親姨娘竟然會做出這樣陰損的事情。
而那幅金燦燦的百蝶圖在顧沛蕖的麵前則讓她想起自己繡百蝶圖時的樣子。宇文煥卿為了保全她,逼著她將那百蝶圖繡完,現在想來這也是莫婉兒做的孽罷了。
宇文煥卿見戚媚在聽完煥淵和蘇月二人的稟報已然對此事沒有異議了倒是可以安心了些許。
宇文煥淵此時有些尷尬,時不時拿眼睛掃一下皇兄再瞥一眼顧沛蕖,他知道這兩個斷了情緣的人此時願意坐在一起,一個是出於對她的保護,一個則是出於對他的歉疚。
這讓他這個旁觀的局外人都覺得十分傷感,可想而知皇兄心中的傷痛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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