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泄私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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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畔傳來船槳劃動激起的潺潺的流水聲,還飄著一味淡淡藥草的人間氣息,徐徐的清風扶過她的臉頰愜意而涼爽,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卻見一雕刻繁複的棚頂上漆著百子圖的漆畫。

    她還是覺得有些頭暈,正想四下打量卻聽見一女子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娘娘,您醒了?公子,娘娘她醒了!”

    這時淺笙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來,手中端著一茶盞,聲音激動:“屬下剛才一直在娘娘床榻邊守著,擔心的什麽是的,還好娘娘這麽快就醒了!娘娘,您放心,而今您已經出了宮了!”

    顧沛蕖見淺笙一臉喜出望外的模樣便知道自己方才的樣子定是死透了的,所以才讓人相信更讓人害怕。想到這,她聲音微弱地吩咐:“清公子呢?快讓他給本宮瞧瞧,本宮的孩兒有沒有礙?”

    說著她掙紮地要起身,卻被一雙手按了下去,那雙手骨節分明,白皙卻有力,一串猶如天外來仙的動聽聲音響起:“靈兒莫害怕,小皇子無事,你的脈搏一直跳動有力,他的也一樣,況且你呼吸順暢他自然無虞啊!”

    一襲清白繡竹葉花紋的錦衣的淩霄正笑容不減地盯著她,隻是那個眼神中滿是不解和擔憂,而顧沛蕖卻好奇他怎麽會在這艘船上。

    之前,設計好的便是她會經由沐清塢的密道被運出,而那個頂著自己麵皮的假皇貴妃則身著皇貴妃服製被移送至凝煙落碧的奠儀堂去。

    隻是沒有人會提及淩霄會來護送自己,這讓她有些不解:“淩霄,你怎麽會在這啊?上次一別,不是說你遊蕩江湖去了麽?”

    淩霄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看著她風姿綽約的模樣,恨不得去刮刮她的鼻子,可是而今二人身份有別,再也不能將她當做傅靈筠了。

    他無奈一笑:“你無事,我自然要浪跡江湖啊!而今,你差點性命不保,我自然是要來救你的!”

    顧沛蕖見他那個認真模樣微微一笑,向軟榻靠了靠,疲憊地應承:“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倒是你,應該多去看看靈孌,再過幾個月她可就要臨盆了!”

    淩霄看著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還分外淡然的這個女子,心中不知是應該感佩她的勇氣還是應該笑她的無畏。即便南宮清與藥王穀的穀主醫術再高超,如此大的風險她也不應該冒,大不了離開皇宮離開皇上,也好過受屈辱之後還要受性命之憂。

    “娘娘,把這碗藥喝了吧,喝完後好好休息,畢竟你現在不比以往,還是小心為好!敬王府已經準備好了您住的院子,侍書和倚畫都在那候著呢!”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南宮清,他攏著月白色的袍服款款而至,手上端著一描金白瓷碗裏麵正攏著一縷熱氣,濃重的藥香味撲鼻而來。

    顧沛蕖笑著點點頭順手接過茶盞,複又不無擔心地問:“皇上知道本宮無事了麽?”

    南宮清微笑頷首:“已經知道了,皇上而今正在凝煙落碧治喪儀,怕是要演一出大戲給顧玉章等人看了!”

    顧沛蕖聽此才稍稍安心,隻是嘴角不禁含笑:“世人都說帝後乃是天下之尊的一對兒璧人,而今我夫妻二人卻被權臣逼得一個假死,一個假悲,想來也是可笑之事!”

    南宮清眼光中攏著絲絲笑意,溫柔的勸慰:“娘娘忍過這一時便好了,而且正好借著這樣的機會多與令妹團聚一番!”

    一口口微苦的湯藥進了口中,顧沛蕖直覺鼻腔裏都是苦澀的氣息,但是她知道這味藥裏是加了甘草的,已經最大限度地降低這種苦澀了。

    想想這幾日的殫精竭慮,再想想日後的種種,她無奈地說:“相聚是自然的,但是還有一些事本宮是要親自去料理的,不料理了她們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淩霄和淺笙對視一眼委實不明白她話中之意,但是南宮清倒是對此話的意思了然。

    此時的宮裏,一個身著碧青色的宮衣的女子急匆匆地從外邊走了進來,俯首對黛鳶氣喘籲籲地說:“啟稟公主殿下,芷蘭宮那邊傳來了消息,宸娘娘已經薨了!”

    初聞顧沛蕖請旨自裁的消息,她是不相信的,因為她從來不信顧沛蕖是一個輕易服輸的人。而今說她真的死了,這種乍驚乍喜讓她騰地起身,聲音顫抖地問:“死了?她真的死了?”

    那婢女低頭應承,而耳邊卻傳來黛鳶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聲音,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婢女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卻見黛鳶示意她下去,她便緊著腳步走了出去,而身後則傳來了黛鳶更大聲更暴戾的笑聲,那個笑聲久久回蕩在殿內,那小宮女加快了腳步匆匆逃去。

    黛鳶彎著腰笑了許久,終是直起了腰身擦掉了眼角的淚水,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個笑容倦怠卻又得意。

    “你終究死在了我的手裏,好啊!太好了!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那麽多人害不了你,除不掉你,你卻死在了我的手裏,連宇文煥卿都護不了你!哈哈…”

    黛鳶如瘋魔了一般癱坐在腳踏上,癡癡地自說自話,腦中卻回想著與宇文煥卿相識的點點滴滴,她是死了,可是自己也再得不到他的心,但是現在他不想問這些值不值得,至少自己還活著……

    “進去,給本宮掌摑這個賤人!”

    忽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魚貫而入的四個女婢,黛鳶正在愣神間便見臉上掛著淚痕的昭陽公主宇文初雲甚是氣憤地的衝了進來。

    她瞪著的杏核眼中似乎滿是怒火,她狠厲地再道:“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動手?”

    那四個女婢互相對視了一眼,便衝著黛鳶去了,手腳甚是麻利的將黛鳶從地上架了起來,另一個女婢擼胳膊挽袖子上去便甩了黛鳶兩個耳刮子。

    這一打倒是把黛鳶打醒了,她奮力的掙脫著嘴裏開始叫囂:“你們放肆,竟敢掌摑本宮!本宮是皇上親封的和親公主,你們怎麽敢這樣?宇文初雲,而今我也是公主之尊,你這樣肆意妄為是在給自己惹禍上身,南詔王怪罪下來你擔當得起麽?”

    宇文初雲見她這個不知悔改的張狂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自己走上前,又大力的甩了她兩個耳光,她白皙又柔軟的小手登時覺得有些刺痛,但是看到黛鳶臉上通紅的掌印心裏卻更加地痛快。

    宇文初雲攥了攥自己有些微痛的手,白了黛鳶一眼,沒好氣地挖苦道:“你不過是個和親的公主罷了,本宮才是有宇文血脈的正統公主,你在本宮麵前擺威風就該打!錦容,你們別怕,替本宮好好地招呼昭迎公主,出了事本宮擔著!”

    忽而,她想到了自己在芷蘭宮看到的顧沛蕖的屍身,不禁有些淚目。

    因為不論是曾經的傅靈筠還是現在的宸皇妃,她都已經不在了,曾經鮮活的生命就因為眼前的惡毒女人而玉殞香消,而她生前還一心一意的回護自己,否則那夜自己的清白便毀在烏不同手裏了。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淚,別過頭看向遠方,嘴裏恨恨地嗚咽著:“害死我皇嫂,揍你一頓算是便宜你了!”

    黛鳶哪是肯乖乖挨打得人,嘴裏不幹不淨的指桑罵槐起來,還時不時將烏不同搬出來彈壓宇文初雲,但是招呼在她臉上的耳刮子卻一個都不少,那個叫錦容的婢女的手都抽的紅腫了。

    宇文初雲自顧自地找了個把椅子坐著,聽著她的謾罵,品著那響亮的耳光,見自己的婢女累了趕緊吩咐:“錦容你歇歇,錦羽,你接著伺候昭迎公主!”

    “宇文初雲,你是瘋了麽?本宮可是…可是未來的南詔王妃,你這樣對待本宮難道不怕南詔王怪罪麽?還有你這樣胡作非為,你皇兄是不會饒了你的!”

    黛鳶嘴角淌著血,說話的聲音小了許多,但是依舊嚴厲得很,隻是有些含糊不清的咬字讓宇文初雲覺得她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想到這她微微一笑,滿眼的不屑:“宸皇妃甘願赴死都不願意中了你毒計,南詔王人財兩空,還得罪了皇兄,開罪了大梁,此時他恨得怕是你才對呀!至於我皇兄,他現在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呢!黛鳶,你就好好地受著吧,這點痛都受不了,以後我皇兄淩遲你,你還不疼死啊!”

    黛鳶眼中的怒火漸漸變得空洞了幾分,她不甘心的向外求救:“來人啊!快來人啊!”

    可是這宮裏的人不能說個個眼明心亮,但是絕對都學得見風使舵,昭陽公主吩咐閑人勿進,誰敢前來造次?更何況正牌公主懲治一個作奸犯科的和親公主連皇上和太後都不管,其他人誰還敢湊這個熱鬧。

    不知過了多久,四個婢女都覺得累了,輪著班的招呼黛鳶至雙手疼痛,可想而知黛鳶的臉已經腫得沒法看了。

    “公主,咱們怎麽不用烏木板打她呀?你看奴婢的手都腫了!”

    錦容攤著兩隻手在宇文初雲麵前,苦兮兮地問。

    宇文初雲瞥了一眼昏死過去的黛鳶,笑著說:“烏木板打她是行刑,她現在還沒有被論處,本宮不好用刑。而這掌摑則好解釋多了,她得罪了本宮,本宮賞她規矩是天經地義。再有,你們以為本宮是單純的打她出氣麽?不是!本宮要她頂著這張腫得像豬的臉苟且的活著,好好給宮裏人看看,讓她也受受這羞辱!”

    邊說間,她邊起身走到黛鳶麵前,看著那張臉,狠狠地啐了一口。

    宇文初雲理了理自己裙服,厭煩地說:“我們走,看見她,本宮都覺得惡心!”

    四名婢女瞥了一眼昏死過去的黛鳶便跟著宇文初雲大搖大擺的走了。

    不多時,宇文初雲掌摑黛鳶的消息便在宮中不脛而走,自然也傳到了在凝煙落碧為假貴妃燒紙錢的宇文煥卿的耳朵裏。

    初聞,他還有點震驚,再一細想倒覺得好笑,自己這個性情活潑的妹妹還真是嫉惡如仇。她與顧沛蕖和解以後,便真心與她交好,而今以為她身亡所以才趕去為她抱不平。

    簡嚴撿些紙錢放在泥盆裏,試探地問:“皇上,昭陽公主那裏?”

    宇文煥卿微微一笑:“隨她去吧!”

    簡嚴點頭,複又一問:“那這黛鳶,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宇文煥卿揉了揉因薄荷涼油而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劍眉微微一挑:“留給苒苒親自處置吧!對了,雲天騏收到貴妃身死的消息了麽?讓他抓緊來京,朕要他將討逆南詔,除佞顧玉章的檄文早早寫好!”

    “回皇上,澈公子手下的燕鋒已經去接人了,而且他會親自護送雲天騏來京城的!皇上,奴才不明白,隻是一篇檄文而已,何必一定要雲天騏寫呢?朝中文采佳文筆好的人不是比比皆是麽?”

    簡嚴一直不明白為何皇上會器重一個窮書生,而今就算他為官,但是品級不高,為何要他起草檄文呢?

    宇文煥卿無奈地搖搖頭,撚著手中的銀色紙錢將它扔進火了,聲音清明:“這篇檄文隻有他寫才能寫得最好,最動人也最安全。朕以前想親自寫,但是南宮清他們說朕的文筆朝中大臣太了解了,以前教朕的師傅一眼就能認出來,所以朕不能寫。而雲天騏是受過朕與苒苒大恩的人,他在得知苒苒‘死訊’、朕之處境後,定然會怒發衝冠,自然這檄文就會寫得洋洋灑灑了!”

    簡嚴細裏一想確實是這個意思,心中倒是更加欽敬皇上的心思,最近發生了那麽多事,他還能著眼於細微之處,實在是難能可貴!

    宇文煥卿跪坐了這麽久,腿腳酸麻,而殿外的哭聲更是此起彼伏,簡嚴扶著他站了起來,可是他卻一眼看到了棺槨裏的假顧沛蕖。

    那容貌真的可謂是以假亂真,宇文煥卿雖然知道那裏躺著的不過是一名女死囚,可是頂著那張麵皮,他還是心有餘悸,心中陡然的酸楚起來。

    他眉宇緊縮間,心中自然鬱結難平:“簡嚴,南宮清的消息送來多久了?”

    簡嚴微微一震,心裏明白他這是擔心娘娘,便趕緊低聲寬慰:“起碼有一個多時辰了,現在娘娘應該已經進了敬親王府了!皇上放心,清公子說了娘娘無礙,他和淺笙會服侍保護娘娘的!對了,娘娘身邊不是還有那個少穀主麽?”

    沒錯,顧沛蕖身邊現在還有淩霄保護,可是偏偏是這個玩世不恭、言語輕佻的少穀主讓他放心不下,明明是他下旨讓淩霄保護顧沛蕖的,但是他又無法坦然地接受這個英俊瀟灑還曾覬覦過自己女人的男子。

    想到這,宇文煥卿此時才明白,原來自己因為苒苒真的會小心眼。

    正思忖間,隻見易安來了,她神情哀傷,眼中含著淚,聲音更是沙啞:“皇上請節哀,奴婢來送娘娘的!”

    宇文煥卿一回身便見她匍匐地跪在地上,身子因激動而抖動的像秋天的樹葉一般。

    見此,他示意簡嚴去扶起易安,簡嚴便走了過去,扶起了易安:“姑姑起來吧!”

    二人來到宇文煥卿的麵前,易安見禮後,一雙眼睛切切地盯著顧沛蕖,充滿了審視的目光。

    她哀哀戚戚地哭著,越哭越往前走,走到棺槨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顧沛蕖的臉與身體,上上下下地逡巡了好幾遍。

    宇文煥卿發現她這一舉動,心中泛起了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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