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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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硫病的厲害起來,燒三天平靜兩天的,這讓他迅速的衰弱下去,
這樣斷斷續續連著燒了十幾天,幾乎藥石無望。
我害怕他燒出肺炎,那可是不治之症。好在靜思湖上麵到底涼爽些,出膿發炎的症狀多少得到了緩解。
那日我去看他,看他燒的麵色蒼白,嘴唇幹裂,便要了棉絮,自己小心翼翼的沾了水擦拭他的嘴唇,又替他一點點抹了口脂。弄完後握住他滾燙的手,心裏酸楚中又漫出了對自己的怨恨。
他不過才十五歲。
這個年紀的孩子有知道些什麽呢?何必把他逼到如此境界?
他汗濕的發緊緊地黏在額上,高燒反複中短暫地清醒過來,他看著我,微笑地喚我,“青璃。”那雙眼黑的仿佛夜色一般。
他身上是大量汗水的酸味。還帶著藥汁的苦澀。
我低聲問他,“你渴不渴?我倒點溫水來給你。”
他道,“你為什麽要來?別過了病氣。”
聲音嘶啞幹燥。我扶正了他身子,小口小口的喂他。他那麽重,現在又幾乎失去了力氣,一點點的順著我手移動著自己虛弱的身體。
說是我扶他,其實我根本扶不動他,全靠他僅剩的一點毅力在苦撐。他勉力趴在枕上,被我用調羹喂著喝了半碗後,眼睛又疲憊的合上,“你不該來,小心被我過了病氣。”
隨後便又昏睡了過去。
我心裏一股凶猛的火氣噌的一聲就冒了出來。
不是對他,是對自己。
我居然還覺得需要好好的打他一頓,把他打服才成。可是這人心哪有這般容易動搖?他不願意就不願意吧,他不想娶就不娶吧,何必這樣折磨他?
他才十五歲,小的很,還是個孩子。
人總得活著,我不想他死。
這邊廂剛剛結束,又想起多少也該去看看母親,我去給她好好描述一下紫硫的狀態,總比她自己胡亂猜想好些。雖然現今這個情況明顯是要我去撒謊。
剛去了她宮裏,崔姑姑便開口道,“娘娘剛剛睡下。”
我便隻輕聲問了她今天是否好些了,便離開了。
卻不防步輦剛剛行了不過數百步,崔姑姑便奔跑著追來,氣息不穩的道,“娘娘突然驚醒了,問是不是殿下來過。我說是了,娘娘便想見見殿下。”
步輦調頭回去,我快步走進她的寢殿,掀開床幔,撲麵而來一股濃厚的藥氣。她伸出手來招呼我,“青璃。”
我忙握住那隻手,她卻轉頭道,“葉予,叫他們去把門窗開開,青璃受不得我這藥氣。”
沒有的事。”我將臉貼上她的手心,“日日也是吃慣了藥的,哪裏受不了一點藥氣?”
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這幾日也沒怎麽吃藥了,身子好多了。”
她用另一隻手撫摩我的麵頰,“隻是苦了你。”話未盡麵上又落下淚來,我聞見她嘴裏酸苦的氣息,是藥氣與不佳的脾胃組合出來的結果。
母親。”我叫著,將麵頰在她手心裏廝磨,“我卻是很滿足。”
你向來懂事。”她已經拿了帕子拭淚。“可是看看別人家的女兒,哪一個不比你強壯些,哪一個不是發色都比你濃重的。唯獨你,唯獨你。。。。。。”她臉上淚水止不住的掉“我隻有你與紫硫二人,偏偏現下,沒有一個是好的。。。。。。”
她這話並沒有什麽旁的意思。
我知道的。
她是一個母親,並且是一個非常愛自己子女的母親,我知道的。所以向她求了許可,說要出去找若紫。我說的那般雲淡風輕,仿佛之前的話我都沒有聽見一般。
但是心裏就像針紮一樣陡然刺痛了一下。
明麵上我確實不曾因為自己身體不好而自卑而惱怒過。但我心裏並不能說毫不在意。
這具身體,連劍都舉不起來。
這頭發,從來沒有長到胸口過,從來沒有單靠它自己挽出一個正常的出身於宮內的少女該有的發髻過。
我居然在這樣的一具軀體內過了十五年。
不長不短的十五年。
如今我十五歲。
一個本該是女童轉變為少女,各式各樣神奇的變化迅速的展開的年紀。
我回去,十五年來在平日裏少有的按照品級,規規矩矩的收拾了一次自己。假發,首飾,各式規矩的裝扮層層疊疊的穿在身上,尚未邁步隻是微微一偏,便是環佩叮當。
我素來穿的簡單隨意,一切隻以輕便簡潔為主。因為頭發短,又不愛假發,發飾也隻是稍微別上幾隻,多了後那脆弱的發髻也承受不住。現下這般盛裝,竟是被發飾扯的頭皮發痛。
都不用在鏡子裏仔細打量自己就能明白,這個少女脆弱的一如名字。是易碎的琉璃。我若是不在了,又有誰能夠照顧那個同樣虛弱的母親呢?
那是我的兄弟。
不管他對旁人如何,待我卻從不曾虧欠過。
這世上總有那麽幾個人,不管他們待旁人如何,不管旁人如何評價他們,你總是會願意站在他們身邊,無條件的支持他們,無條件的相信他們。
如同有些父母執著的相信自己的孩子天真無邪,不會有任何錯處一樣。
其實哪裏又有毫無錯處的人呢?
你隻是覺得瑕不掩瑜。你隻是覺得不管他犯什麽錯你都應該原諒他。
有些人犯了錯,可你就是想要原諒他。這毫無辦法。是你內心深處最軟弱最虛偽的地方。你明明說著眾生平等,你明明說著任何人犯錯都該受到懲罰。可你內心到底知道,對這個人,你狠不下心。你隻恨自己當初為什麽不能規勸他,可是說到底,你舍不得他。
他與我牽連著一樣的血脈。
我羨慕他有著健康的身體。我羨慕的很。
紫琉。。。。。。
他曾是那般的健康與美麗。
褪了華服,卸了高鬢,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那本來瘦弱的身體失去了外物的包裹,隻剩下了虛無。
鏡子裏的少女瘦弱,單薄。並沒有漆黑如夜色一般的長發,也沒有櫻桃一般嫣紅的嘴唇。甚至沒有貴族常見的欺霜賽雪的肌膚。發色是栗色偏黃,嘴唇發白,鎖骨更是如同鋒利刀芒,隨時準備破開肌膚展露自己,手腕上的血管是青色的,舉手投足間仿佛要折斷一般的細瘦纖薄。
然而不僅是手臂,這身體略微發黃的肌膚下盡是嶙峋的骨骼與血管。全身上下幾乎沒有脂肪與肌肉。血液在這皮囊裏麵慢慢的流淌。
看不見,卻也隻覺得在這一具不健康的軀體裏,就連血液也是稀薄的。
陡然間一股淒涼湧上心頭。
我捂住了臉,正服侍我更衣的睡蓮一把握住我的肩膀,迫切的問我,“殿下怎麽了?”
我哭的不能自己,我問她,“睡蓮,我怎麽變得這麽難看了?”
殿下?殿下?殿下怎麽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我,隻是把我摟緊。
我的眼淚生生被自己忍了回去。
是了,她怎麽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想哭?她不知道的,他們都不知道的。
隻是。。。我怎麽。。。變得這麽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