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1.669·【回歸篇·之四】·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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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 站在他對麵數步之遙的“不聽話的部下”,表情卻有點奇怪。

    在燈火昏暗的夜間街頭, 這位前·新選組成員的現任審神者,就那麽抿著嘴唇站在那裏,左手按在腰間的太刀刀柄上。昏昧的光線下, 沒有人注意到她看似虛虛搭在刀柄上的左手, 五指其實已經收緊成拳, 用力得手背上都浮現了微微的青筋。

    不妙啊。

    即使就是站在這裏, 就這麽看著他, 眼淚都像是想要瞬間噴發一般地、急不可耐地想要湧出來。

    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 他說過的話,在腦海裏翻湧著。

    【……像我這樣的人, 想要和她在一起, 是妄想吧】

    女審神者用力抿緊嘴唇, 下頜緊緊繃著, 仿佛隻有這樣做才能讓自己麵部的五官不會突然垮下、在洶湧的眼淚之中融化一樣。

    ……不。

    土方先生……

    你不知道, 像我這樣的人,想要和你在一起, 才是妄想。

    是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白日夢啊。

    沒聽到這位平時看上去十分可靠的隊士的回應, 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狐疑地皺起眉頭。

    “清原?你是啞巴了嗎?”他的口氣有點不好。或許是因為接到聯絡、急於趕去池田屋, 他看上去有點焦躁。

    “算了這些人的事就等到事情結束以後再說……喂!清原!你身後這些孩子,是可疑人物嗎?跟長州沒關係吧?!”

    女審神者看上去有點愕然。

    幸而今天出陣時, 為了方便戰鬥, 她將自己的頭發高高綁在腦後、梳成一個馬尾, 現在看上去那個發型跟新選組副長的造型倒是差不多——而她所穿的巫女服的造型大約是大正時期形成的,其實就是當時所興起的男裝風的濫觴,所以乍然看上去和男裝有些相似;隻是沒有披那件新選組標誌性的淺蔥色羽織而已。

    所以現在要直接冒充那位被定義為“女扮男裝的新選組隊士清原雪葉”,也並沒有什麽不可。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脫人設,女審神者清了清嗓子。

    “是的!副長,我在趕往池田屋的途中被長州藩的多名亂黨襲擊,不得已丟掉了羽織,對此我甘願接受處罰……這些人是……是海軍操練所的學生!因為……因為得知了有部分同學將要參與在京的作亂事件,對此持有反對態度,特意、特意前來幫忙的!”

    粟田口家的小短褲們:“……”

    山姥切國廣:“……”

    聽了這種女審神者在一分鍾之內就構想出來的絕妙謊言——完美解釋了為什麽他們穿著西式軍服或洋服一樣的出陣服,年齡不一卻全部攜帶刀劍、成群結隊地在京都夜晚的街頭出現——唯有始終從容而有餘裕的笑麵青江微勾唇角,無聲地吹了一聲口哨。

    借著路旁屋簷下的燈籠以及身後隊士擎著照明用的翕燈的微弱光線,土方銳利的目光掃過女審神者身後的那幾人,但暫時沒看出什麽破綻來。

    那些人裏有十幾歲的少年、也有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雖然全體穿著西式軍服,但沒有一人看上去表現得慌亂不安、滿懷心事——看起來不太像是壞人,他身為新選組的副長,這點看人的自信還是有的(?)。

    他又稍微聯想了一下今天稍早前抓住的那個古高俊太郎的一臉躲躲閃閃、心懷不軌的心虛相,最終總算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更關鍵的是,清原好像是個十分忠心於新選組的隊士。在此之前,她就已經多次表現過自己的能力與對新選組的忠誠。除去她竟然是女扮男裝這一條讓人實在是有點惱怒和疑慮之外,她實在算得上是個能夠讓人信任且托付重要任務的好人選。

    而且現在也不是深究的好時機。近藤君正在池田屋以寡敵眾,那邊馬上就要反叛作亂的長州藩亂黨,當然比幾個一臉稚氣的少年學生要更加重要——當然應當優先予以剿滅。

    於是土方狠狠剜了一眼這個不太聽話的部下,轉過身去喝道:“走!全體跑起來,前往池田屋支援!”

    他這麽下了命令之後,又好像記起了什麽似的,回過頭來,有點不耐煩似的盯著站在原地、並沒有在聽了他的命令之後作為新選組隊士立即行動的清原那家夥。

    “傷腦筋哪……竟然在這種臨戰的時候把羽織給弄丟了……”

    他嘟囔著,狠狠瞪了一眼那個扮起男裝來宛若清秀少年一般的家夥。

    “沒穿羽織的話,衝進去會被當做亂黨不由分說被砍殺的吧。……真是的!今天本來就缺乏人手,別給我亂來啊!”

    在月色和街邊房屋簷下的燈籠發出的微弱光線的照耀下,土方看到那個被他嗬斥了的家夥卻唇角微彎,仿佛像是浮起了一絲笑意。

    這種愉快的表情仿佛讓他感到更加生氣了。

    瞧瞧這家夥一副臨戰前缺乏緊張感的鬆懈模樣!即使擁有著不錯的身手和劍術,也不能這麽散漫啊!真是的,總司那家夥到底在幹什麽!他手下教出來的隊士簡直跟他一樣難纏!

    土方狠狠擰起了眉,粗聲粗氣地說道:“你,既然沒有羽織、進去了也容易被誤傷,那就在池田屋外麵的街道上警戒吧!”

    他又剜了一眼聽到這個命令、似乎顯得有點驚訝的那個家夥,記起她剛剛解釋的、她身後那幾個少年的來曆,追加了一句。

    “還有,把你後麵那幾個孩子也看好了!既然是從海軍操練所偷跑出來舉發亂黨的,腦袋總算還有救……等今天的事情解決了以後,交給京都所司代——不,還是帶回屯所,仔細查問一下他們還有什麽情報可以提供給我們!為此你可不能鬆懈,知道嗎?!”

    一口氣地吼完這些他認為該叮囑部下的內容,他就轉過身去,想一刻也不再耽誤地趕快率領剩下的隊士趕往池田屋支援近藤君。

    他大聲吆喝了一聲:“全體,給我跑起來——!”

    而在他身後,那位被他定義為“能力不錯卻讓人頭疼”的不聽話部下,望著他奔跑起來的背影,以及隨著他堅定有力的奔跑的腳步而微微振蕩著的黑長直馬尾的發梢。他的淺蔥色羽織飄起的下擺上以白色繪著的山形紋和背後的白色紐帶,在寂深的黑夜裏顯得那麽明亮清晰,仿佛深深地映入了其他人的眼中——

    在他率領著其他十幾名穿著淺蔥色羽織的隊士沿著三條通的大路一直衝了下去,經過了木屋町通、衝進了池田屋,背影在依然佇立在三條大橋橋頭的大家視野中遠去之後,女審神者終於微微移動了一下自己仿佛已經僵直的身軀。

    然後,她收回一直凝望著遠處池田屋方向的視線,轉過頭去,望著身後的付喪神們,表情半掩在愈來愈深的暗夜裏,看不分明。

    按照祗園祭的流程,第二天就將是重頭戲“宵宮祭”,裝飾華麗的山鉾——也就是類似於“神輿”和台車一類的花車——會在京都的街道上巡行。因此,這一天晚上,有很多居民出來納涼,感受祗園祭的熱鬧氣氛。

    此刻,搭建在京都各處的山鉾旁,奏起熱鬧的樂曲。隔著一條沉默的鴨川,女審神者仿佛側耳聆聽著遠處傳來的笛聲與鼓聲。又或者,她隻是假裝如此,實則是在側耳傾聽著另一個方向上的池田屋裏傳來的喊殺聲以及刀劍相交、金鐵撞擊的聲音。

    最後,她抬起視線,環視了一圈自己帶來的付喪神們。

    “……我們回去吧。”她語調沙啞地說道。

    沒有人說話。直到一道金光閃過,大家重新從建立在本丸庭院裏的傳送陣中踏出來的時候,依然都保持著沉默。

    然後,女審神者徑直大步流星向著走廊走去。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今天就到這裏,解散吧。”

    被這種糟糕的氣氛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粟田口家的小短褲們飛也似地回到了自己家的房間。

    雖然山姥切國廣不會主動說今天的見聞,笑麵青江也未必會說,然而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女審神者離去之前,也並沒有嚴令大家不得將今天所遇到的異狀外傳。

    於是,到了晚飯以後,從出陣回來之後就躲在房間裏、以處理公務為名,並未在其他付喪神麵前露麵的女審神者,洗完澡一邊用毛巾擦著還在滴水的長發走在走廊上——並沒有像平時一樣哼著歌——一邊看也不看地推開自己臥室的障子門時,瞬間動作就凝固在了那裏。

    ……如同這漫長的一天裏稍早些的時刻,當她在元治元年的三條大橋橋頭,聽到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的聲音時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麵露錯愕之色。

    因為屈膝正坐在她房間內的那個人,穿著藍色的和服式內番服、內裏還配襯著老年人式保暖內衣,聞聲抬起頭來,衝著她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

    “啊哈哈哈,你終於回來了嗎,雪葉君。”

    女審神者擦著濕發的動作僵住了。片刻之後,她好像理智回籠一般地長長舒了一口氣,輕巧地向天飛快翻了個白眼。

    “……所以說,今晚來寢當番的居然是你嗎,三日月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