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7.545·【回歸篇·齋藤線】·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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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一時間居然完全喪失了語言和思考的能力。
即使從前麵對再艱難的苦戰、再難纏的對手, 或受了再重的傷, 都不曾像現在一樣,對方輕輕的一擊就足以破壞他整個人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冷靜。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但是又好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似乎什麽話都不能真正地表達出自己現在的心情, 什麽話都不能確切地傳達他心髒現在跳動的節奏和聲音——
最後, 他蠕動嘴唇,在腦子裏一團混亂的情形下, 卻結結巴巴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怎、怎麽可能不……喜歡……”
他並沒有說完整句話,尾音就消失在一片喧囂之中。
“喂!你幹什麽!”
“你敢踩老子?!”
“你竟然敢動手?我要給你一點厲害瞧瞧——!”
似乎是遠處靠近舞台的地方,有兩個看戲的閑漢因為一點小事吵了起來, 繼而動起手來。那個地方頓時爆發出一陣混亂。
藤田五郎立刻住了口,瞪大眼睛往事發地點望去, 好像立刻就要過去調解爭端似的。
柳泉在他身側發出一聲小小的歎息。
“所以說……到底是什麽啊。”她微帶惱怒似的自言自語道, 然後鬆開藤田五郎的腰間, 改而扯住他的一隻手。
“你現在可是休班期間,並沒有穿著zhì fú吧。……就這麽貿然前去調解糾紛,萬一對方拒不聽從,再把你卷入爭端就糟糕了……”
藤田五郎好像仍然在注意著那個方向, 一時間並沒有回答她。
柳泉手上微微用了一點力氣,把他往外扯。
“外麵的街道上應該會有巡邏的巡查吧……去找他們來處理此事吧。”
幸好這個時候外麵已經有人喊了起來:“別打了!別打了!巡查已經往這裏趕來了!”
於是這次新戲上演就這麽草草收場。當然, 即使沒有這次町人的糾紛打斷了新戲的結尾,這出戲的內容也讓人感到一陣索然無味。
不過柳泉還是竭力表現得很開心的樣子——說起來,每天都呆在九條家那種壓抑的環境裏, 還要不時提防著神出鬼沒的那位“天下五劍”的付喪神, 她的神經早就已經緊繃到了極限。
所以今晚能夠跟小一這位徹頭徹尾的治愈係男子一起出遊, 無論發生多糟糕的狀況,都不能抹滅她的好心情。
而且……被撩的小一甚美味,她是不會說的!
兩個人離開淺草,搭了一段車之後,就在距離九條邸不遠的地方下來步行。
因為提前離開了戲棚,所以現在時間尚早。柳泉一想到自己回到九條邸之後又要麵對成山的爛攤子就頭痛,於是當小一吞吞吐吐地詢問她要不要步行一段的時候立刻就很愉快地同意了。
但是沒走多遠,路旁一輛馬車裏就跳下來一個人,把他們兩人攔住了。
柳泉:?
那個人看上去是馬夫,恭恭敬敬地擋住了她的去路之後,自報家門說是桐野家的家仆,請“九條xiǎo jiě到馬車裏去稍坐,我家xiǎo jiě有話要說”。
……桐野鬱子?
柳泉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的小一,看到他也是一臉問號地望向她,就衝著他習慣性地笑了笑以作安撫,壓低聲音簡單說了一句“大概是為了哥哥的事吧,我去去就來”,然後把手中拎著的那隻寫著“淺草雷門”的燈籠交給他,跟著那個馬夫走向馬車。
馬車的車門打開,柳泉欠身鑽了進去,果然看到那個不管何時都是一臉冷淡之色的桐野xiǎo jiě端坐在馬車裏。
她穿著一襲外出時的和服,即使在昏暗的天色下,織物表麵的金線也隱約泛起光澤。
即使是坐在馬車裏,她的脊背也挺得筆直,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尊雕像那麽冷淡、蒼白、枯寂、毫無活力。
柳泉忍不住在心底微微歎了一口氣,坐到她對麵的位置上,同樣坐正了之後,才向她頷首為禮。
“夜安,桐野xiǎo jiě。”
桐野鬱子那雙如同深井般冰冷無波的黑色眼瞳停留在她的臉上,停頓了幾秒鍾才開口說道:“……九條xiǎo jiě。”
和她冰冷的態度截然相反地,柳泉臉上始終帶著一個淡淡的笑意。
“桐野xiǎo jiě等候在此,有何見教?”
桐野鬱子並不立刻回答,而是慢吞吞地轉動脖頸,將視線投向窗外的街道上,身姿挺拔地站在原地靜等著這位“九條xiǎo jiě”的那個青年。
然後,她說:“就是他嗎?”
柳泉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什麽?”
“我想知道,九條xiǎo jiě為自己選定的婚約對象,是否就是那個人。”桐野鬱子又轉回頭來直視著柳泉,聲音清冷得就像是深秋山中的小溪奔流而過。
柳泉有絲意外,略微思考了一下,含笑答道:“這件事對於桐野xiǎo jiě來說很重要嗎?”
也許是因為被對方輕巧地轉移了話題而略感焦躁,桐野鬱子的眉眼微微沉鬱了下來。
“我今晚到府上拜訪道治先生。”她說,“鑒於我們兩人的身份,這也是應有之義……”
她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然而,我卻察覺到道治先生整晚都心神不寧。因為九條xiǎo jiě你和那位所謂的‘追求者’先生出門了的關係。”
雖然一副端莊到近乎冷淡的舊華族大xiǎo jiě的死板模樣,桐野鬱子的性格裏看起來卻意外地有著實用性極強、並不真正拘泥於禮節,直言不諱的一麵。
“這讓我對未來的前景感到了一絲擔憂。”
桐野鬱子直白地說道,目光冷冷地鎖定在麵前的九條則子的臉上。
“哥哥寵愛mèi mèi,對這一點我沒有什麽要說的。……然而,凡事假如超出了限度,這就令人困擾了。”
“可我也不能因為這個就擺脫掉這樁婚約。歸根結底,我和道治先生為什麽訂婚,大家心裏都很清楚。隻要西鄉大人和我家的父親大人認為這樁婚約還有延續的必要,那麽即使道治先生心中真的對你懷有什麽不良的妄想,我也不會放手的。”
桐野鬱子冷冷地說道。
“九條xiǎo jiě也是聰明人,何不在大家鬧得麵子上難看之前,為自己打算打算呢?”
她的目光又飄向了窗外的那個青年。暮色裏,他俊秀的五官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暗昧不明的霧靄。他佇立在街邊,手中拎著一串包著點心的紙袋以及一隻寫著“淺草雷門”的燈籠,看上去造型有點滑稽可笑,然而他卻好像渾然不覺似的,隻是專心致誌地站在那裏,極有耐性地等待著那位此刻坐在她麵前的年輕女子回到他的麵前。
“如果九條xiǎo jiě擔心你的心上人身份不夠貴重、分量不足以讓九條大人同意你們締結婚約的話,我可以幫忙。”她拋出了誘人的條件。
然而她麵前的柳泉……哦不,九條則子——先是露出了微微訝然的神色,聽到這裏的時候卻終於啞然失笑出來,輕輕搖了搖頭。
“……沒想到桐野xiǎo jiě是個這麽坦率的人啊。”她說,那絲笑意在注意到桐野鬱子稍微變了變臉色之後,就顯得更深了。
“道治君的事情……不足以讓您擔心。因為道治君是個性格柔軟溫和的人,隻要您堅持己見,他就會順從您的。”她緩緩說道,巧妙地把九條道治的“軟弱無能”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措辭包裝了起來。
“更何況,您成為道治君的夫人,這也是九條家上下衷心盼望之事……”她說著,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
“……包括我在內。”
桐野鬱子冷哼了一聲。
“……真無情啊,九條xiǎo jiě。”
九條則子臉上笑意未變。“哦?”
桐野鬱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一哂。
“可憐的道治先生……真心被人踐踏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我想。”
九條則子微微一挑眉。
“在世人眼裏,道治君所需要的,隻有桐野xiǎo jiě的真心。”她微笑答道。
“畢竟,我並不像桐野xiǎo jiě這麽xìng yùn,遇到一位還願意事事為您多打算一些的養父。”她同樣以一種直白到可怕的語氣回答道。
在欠身下車之前,這位九條家的養女又回過頭來,注視著依舊在黑暗的車廂內坐得筆直的桐野家的養女。
“假如您……或者那些大人,對九條家有任何想法的話,就請直接向我們傳達吧。”她說。
“再說明一點——”
“外麵的那個人,我的確很喜歡。”
她的臉上勾起一絲奇異的笑意。
“……不過,也僅僅隻是‘很喜歡’而已。”
“我們,早就不是同一個世界裏的人了。”
桐野鬱子臉上露出微微訝異的表情,想了一下才說道:“……那麽,你這是在說,今後你仍然有可能橫擋在我們的路上,給我們製造麻煩了嗎。”
九條則子無聲地笑了。
“我是在說……今後的一切事情,也理應與外麵那個人無關。”
“即使沒有他的存在,我仍然會去做我應該完成的事情。”
“現在他就站在那裏,也阻止不了我繼續去做那些我認為有意義之事。”
她頓了一下,以一種直白到近乎殘忍的口吻答道。
“我所著眼的,從來都不是道治君啊。”
“所以,我並不會去擋你的路,桐野xiǎo jiě。”
桐野鬱子坐在車中,透過車窗望著那個總是麵露親切之色、卻令人總有一種高遠且傲慢之感的九條家的養女,穿過空曠的街道,腳步輕盈地走向街對麵的那個青年。
她突然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
“九條則子……”她念著這個名字,舌頭在口腔中慢慢地翻卷起來,舔了舔自己略微發幹的上頜。
“父親大人到底在做什麽。隻是一個小小的養女而已……她的過去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查清楚啊。”她自言自語的聲音裏微微帶上了一點怨氣。
“而且,這麽長時間以來,隻有那個男人能讓她另眼相待……”
她側過臉,注視著九條則子停在那個青年麵前,微微仰起頭來望著他,似乎正在笑著說些什麽。
“露出這樣的姿態、這樣的神情……”
“也難怪道治先生會擔憂啊。”
桐野鬱子輕輕嗤笑了一聲。
“我可不能讓你來妨礙我們呢。”
“所以說……事情和那個人無關的話……”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青年身上,看著他在愈加深濃的暮色裏伸出手去扶住了九條則子的手,就好像認真地擔心著她會在這種陰暗的天色下因為看不清楚路麵而跌倒似的;注視著那兩人的這些動作,桐野鬱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再這樣下去的話,也隻好……請你消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