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558·【回歸篇·齋藤線】·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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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田五郎:“……”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震驚之後, 他就是這麽有點茫茫然地聽著她對他所說的話——她好像使用的是他也聽得懂的語言,然而她所說的內容在他聽來恍如天方夜譚一般虛妄難懂。

    “你……你真的要去……蝦夷?”他呆然地問道。

    然後他看到她默默地向他一頷首。一層淡淡的笑意浮上了她的眉間。

    那是, 已經作出決意的表情吧。

    他的內心中一直都有一道邁不過去的高檻,是他所見過最優秀、最可靠、最值得信賴和崇敬,讓他心甘情願追隨的人, 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刻還堅實地支撐著幕府——不, 或者說,武士道——這杆大旗的人,是新選組的副長。

    他並不是一個妄自菲薄的人。雖然平時沉默無口,但內心中也擁有作為一個頂尖劍豪而產生的自信, 無論麵對何種艱難的情景,也不曾喪失自己的冷靜。

    然而在麵對副長的時候——確切地說,是在麵對副長和清原雪葉在一起的時刻——他總有種力不從心之感。盡管有些時候那兩個人隻是正常地在交談公務而已, 也並沒有表現出那種令人插不上嘴的絕讚默契感。

    事實上, 副長和清原雪葉從來沒有在他rén miàn前表現出那種簡直閃瞎人眼的默契感,反而是經常吵吵嚷嚷,簡直就像那種笨蛋情侶一樣——

    啊, 對了,就是這個詞。

    雖然在從前的那些日子裏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心領神會一般的神級默契,反而還經常表現得彼此間的思考線路完全不在同一條直線上, 然而即使那樣, 到了最後——到了該訣別的時候, 大家還是會覺得, 隻要那兩個人像那樣一直在一起並肩前進的話, 就好像事態就永遠不可能會到最糟糕的地步,好像那些已經消失在夕陽裏的、來自過去的最好時光,就還是會一直一直持續下去那樣。

    那個樣子才是最可怕的。

    對他而言,那種已經在大家的內心之中形成了定式的想法,侵蝕著他那顆同樣想要靠近她的心,讓他裹足不前。每一次當他感覺自己更加接近她的時刻,他都會油然想起那位已經消失在幕府的夕陽下的、堪稱一時之英豪的人——

    他當然知道他有他的優點。他也知道她看到了這些優點。甚至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在會津分別時的她,站在他麵前流著眼淚,說要他完成了自己身為武士的義務之後再回去找她,再去追趕上她——

    可是,他還能追趕得上她嗎?

    “所以,雪葉君……”

    他不知不覺地說出了聲。

    “……請選擇我。”

    柳泉:?!

    站在他麵前的她微微睜大了雙眼,露出了極為驚愕的表情,像是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真的這麽說似的。

    而他繼續說了下去,就像是拔開了內心的那個塞子,所有的回憶、所有的顧慮、所有的退避與躊躇,都一瞬間從那裏湧了出來,然後衝進夜空,消失了蹤影。

    “請選擇我。”他又重複了一遍。

    “即使……即使未來有一天重新見到了副長——”

    他又十分艱澀地停頓了一下。

    “……也請選擇我。”

    柳泉:“……誒?!”

    藤田五郎——不,齋藤一終於把視線固定在她的臉上。那雙深藍色的眼眸裏閃著光芒,那是已經下定決意的眼神。

    就像,那一夜在會津,他告訴她說他打算留下來一樣。

    “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也相信你是想要回來的。”他說,語氣沉穩認真。

    “我會一直相信你……”

    他頓了一下。也許是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稍微有點礙口,他的臉上又浮現了不明顯的紅潮。

    “……也會,一直在這裏等你。”他終於說了出來。

    他目光堅定地直視著她,眼眸中仿佛蘊含有不可摧折的意誌,清直而明亮,像是夜間天際最明亮的星。

    “就像你當初那樣的相信我,那樣的期待著我會回來找你一樣。”

    他再度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

    “當你回來的時候……我會送你吃都吃不完的櫻餅,當作重逢的禮物。”

    柳泉:!!!

    不知為何,眼淚猝然衝進了她的眼底。她不得不立刻仰頭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強忍下那股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意。然後她重新凝視著他,看著他把嘴唇和下頜都繃得緊緊的,一副既堅定、又倔強,就像個執拗的少年一般的模樣,忽然感到自己的心髒發出咚的一聲響。

    不妙啊。再這樣下去的話心髒會爆裂的吧。

    她不得不作了好幾次深呼吸,然而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裏仍舊帶上了一抹鼻音。

    “……為什麽?”她說。

    他沉默良久,隻有微微翕動的鼻翼顯示出他此刻的內心也難以平靜。

    最後,他一字一頓地答道:“因為……粟田口吉光一生之中隻製造過一柄太刀——那就是‘一期一振’。”

    她慢慢地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

    他繼續說道:“因為那是一生中僅有一次能夠遇見的珍品。”

    他的聲音如同夜間從屋簷上滴落的水滴那樣,清澈而澄明,像是會滌蕩盡一切人間的陰暗與猶豫,劈開迷茫,宛如朝陽。

    “……不可能再遇到第二次。”

    他說。

    “世界上也不可能再有那樣的珍品。”

    說到這裏,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異常認真地注視著她。

    “所以,雪葉君……”

    “……請和我在一起。”他說。

    他看到麵前的她微微睜大雙眼,像是很驚訝的樣子。然而他就那麽不屈不撓地站在那裏,努力想要通過自己臉上嚴肅的表情,來傳達自己十分認真地作出了自己認為最好的決定這一事實;然後,他看到她忽然眨了眨眼睛,長睫閃了幾下,唇角微微上揚,笑了起來。

    她並沒有回答他的話。然而下一刻他卻覺得自己眼前一花——

    她居然徑直伸出雙手環抱住了他的頸子,身體前傾微踮腳尖,嘴唇猛地碰上了他的。

    藤田五郎下意識地從喉間發出“呃?!”的一聲驚歎,然而那聲驚歎很快就被吞沒在他們相觸的唇間。由於她這一下前傾有些突然、也有些用力的關係,他站立未穩,失去了平衡,往後倒退了一步,砰地一聲後背撞上了房門。

    藤田五郎幾乎是立刻就緊張得額頭冒汗。

    這一下聲音實在太響了……不可能不驚動這間宅邸裏的其他人的吧?到、到時候假如被人看到——

    然而他的冷靜思考也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她不但把自己的嘴唇緊貼住他的唇,而且還得寸進尺地伸出舌尖,在他因為驚愕而微微張開的雙唇上微微舔舐而過,繼而毫不客氣地鑽進他的齒間,調皮地戲弄起他的唇舌、輕咬他的下唇,最後竟然卷起他的舌尖,活像是要將他的靈魂從口中卷走、吞入自己體內,由她自己來永久保管一樣。

    與此同時,他的後背先是撞上了房門、繼而又被她貼近的身軀迫得緊靠在房門上,沒有一絲空隙;她柔軟玲瓏的身軀緊貼著他的,讓他的心髒咚咚咚地像是下一刻就要衝破胸膛、直接跳到地上去了。

    她並沒有說“好”。

    然而這就是“好”的表示了吧。

    他感覺得到她的雙臂緊緊環繞過自己的脖頸,身軀貼合著自己的懷抱、不留一絲縫隙;自己的呼吸和她的一樣淩亂,心髒在胸口躍動著,像是要證明他們有多緊張、多親近;他一向引以為豪的冷靜頭腦現在卻成了一團漿糊,混亂得隻有嘴唇和身體末梢的感官是清晰的——在那裏,一個不屬於他本身的體溫熨帖著他,溫暖著他,像是在會津、在鬥南……在那些他九死一生、傷痕累累地倒在原野上的時候,那些在冰天雪地中隻能通過回憶溫暖著他的時刻裏,他心中所浮現的那個人影一樣。

    然而此時,在他麵前的她,卻感覺自己的嘴唇微微顫抖,仿佛馬上就要流下淚來。

    在她心裏,沉甸甸地壓著一個比副長的下落更加致命的秘密。她思前想後,無論如何也無法坦率地說出,自己是異世界來客,自己即將離去的事實。

    像這樣親吻著他,擁抱著他的機會,是一生中最後的一次了吧。正如他們每次作出約定的時候,都會用來作為暗示的那柄國寶級的太刀的名字一樣。

    一期一會。

    就像這樣擁抱著他,卻仿佛距離他很遠,而且再也無法縮短這種距離的感覺,為什麽這樣難過呢。

    在眼淚流到他們相交的唇間之前,她微微往後撤了半步,離開了他的嘴唇。

    可是她不敢再去看他明亮的眼眸。於是她垂下了視線,為了掩飾臉上的表情,故意用自己的鼻尖去碰著他的鼻尖,啞聲說道:“齋藤……”

    在說出這個熟悉的名字時,她停頓了一下。

    “……一。”

    雖然此刻這個姿態讓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過小一那張認真又真誠的臉上,一定是充滿問號了吧。

    啊啊,明明還沒有真正地離別,但她為什麽從這一刻就開始懷念這張臉了呢。

    “……這並不是一君的本名吧。”她繼續說道。

    他在她頭頂低低“啊”了一聲。也許是表示肯定,也許隻是因為驚訝於她為什麽突然提起這種話題。

    柳泉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眨掉一顆已經在睫毛上凝結成形的水珠。

    “可是,我覺得這個名字,真好啊……”她慢慢說道。

    “‘一’……有著‘第一’的意思吧。”

    “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毫不動搖的信賴,令人安心……”

    “即使我並沒有完成任務,即使別人都說我背叛了新選組……”

    “在別人也許都開始動搖了的時刻……”

    “一君,認真地相信著我呢。”

    她的手指慢慢撫過他後頸的肌膚,讓他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一下。

    “能夠認識你,是多好……多好的一件事啊。”

    即使翻開真相,清原雪葉的內裏隻是一個腐壞了的人偶,踩著刀尖跳舞的卑劣密探……徒有虛名的大xiǎo jiě,或者受製於他人的一把刀——

    這些事實,她雖然並沒有明說,然而她引導著他去調查了。隻要他能夠查到九條道清這個人,就不難找出“九條則子”這個名字背後的一些真相。

    然而他現在仍然站在她的麵前,說著他信任她,他喜歡她,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這就是,不管時光如何變幻,不管發生再糟糕的事情,都始終心地明澈堅韌,一如既往的一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