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705·【回歸篇·之四】·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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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的街頭, 已經被連日來的戰火破壞得滿目瘡痍的宇都宮城內, 襯著清晨日出時淒清的天色, 有兩個人影正在激鬥。
認真地看過去, 一方是衣袖上綴著新選組袖章的、麵容俊秀到雌雄莫辨似的少年, 有著和那種秀麗的相貌幾乎不相稱的利落身手;而另一方更加出乎意料, 是長著猙獰短角和骨刺、五官卻殘留著從前時的那種優美感, 說不清是惡鬼還是非人一般怪物的青年。
那青年的劍術極其淩厲,每一次出刀的時候都像是人生的最後一擊那樣, 賭上性命、拚盡全力,仿佛要燃燒著生命一般地把鋒銳之感凝練到極點, 附著在刀鋒上, 刺向自己的對手。
然而和他相對地,那個衣袖上別著新選組袖章的少年, 身形和劍術都以輕快迅捷取勝——他移動的速度更快, 應變的速度和招式也令人眼花繚亂;和那個五官俊美、但表情淒厲猶如惡鬼一般的青年相比, 看起來像是新選組隊士的少年好像劍術並沒有對方那麽出色到了極致,然而他巧妙地以自己的速度優勢將這種劍術上的微妙劣勢遮掩了過去, 身形輕盈、一沾即走,然而轉瞬間即再次發動攻擊, 一時間兩個人竟然顯出勢均力敵的架勢來, 難分勝負。
站在一旁麵露焦急之色,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卻在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拔刀、也不知道拔出刀來之後應該去幫哪一邊的黑衣青年, 目光在激戰中的兩人身上來回跳躍了好幾次, 好像越來越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這麽發展、自己又到底應該怎樣反應才合適;於是他用力咬著牙, 眼眶都憋得發紅了,瞪著那兩人的眼神好像又是傷心、又是不解。
他仿佛左右為難了好一陣子,終於似乎下定了決心,唰地一聲把刀抽了出來。
鋒利的刀刃在初升的日光下閃出一線冷光。他的右手五指握著刀柄,一時放鬆、一時又痙攣似的握緊;最後,他咬了咬牙,好像剛要握著刀衝上前去——
忽然,那個少年一抬手“當”的一聲架住青年的刀,隨即借勢往後猛然跳開兩步,劇烈喘息著重新架起了自己手中的刀,頭也不回地斷然喝道:“膝丸,站在那裏別過來!”
那個被喚作“膝丸”的黑衣青年一愣,先前蓄勢待發的勁頭就緩了一緩。
那少年的對手好像也不太好過,畢竟經曆了這麽一番激鬥卻沒有在對手身上取得多大的便宜,反而消耗了自己的體力;那前額上長著尖角的青年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並沒有趁著對手後退之機追擊,而是發出了一聲哼笑。
“想在凶暴而不知道體諒他的哥哥麵前,顯示出自己有多麽為他著想、是個好主人嗎。”
他諷刺似的笑道。
不過,那少年並沒有生氣,而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不。”他平靜地說道。
“即使你再凶暴、再不體諒他,對他來說,還是一樣……”
少年凝視著幾乎已經變成惡鬼的青年,他的目光清澈明亮,神色坦然。
“從以前到現在……不,到一切的終結為止,他的主人,可以有很多個……”
“然而,他的哥哥,卻隻有一個。”
青年:!!!
聽到這句話以後,他那形如惡鬼一般冰冷淩厲、充滿嘲諷的神色,終於有一瞬的鬆動。他微微垂下視線,目光明滅了一霎,最後又抬起頭來,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刀,從喉間發出一陣嗬嗬嗬嗬的哼笑聲。
“……真遺憾啊。”他有如耳語一般地低聲說道。
下一瞬間,他重新揮動了手中的太刀,腳下同時啟動、朝著少年的方向猛地衝過來!
少年飛快地倒退一步,同時轉側過身子,讓開了他揮下的刀鋒將要落下的路線——
然後,他右手忽然動了,將手中刀往上輕輕一拋、使用了巧妙的力道讓刀在半空中轉了半圈,落回他手中的時候正好使得刀背朝下;幾乎在同一時刻,對麵的青年劈下的刀鋒已經到了他的麵前,唰地一聲劃破空氣,貼著他的身軀堪堪掠過!
少年倏然向左平移了一步,這個動作使得他的位置瞬間閃到了青年的右臂外側——下一刻,他已經雙手握住刀柄、用盡全力將手中的刀背狠狠磕向青年的手腕處!
刀背擊中腕間,發出沉悶的一聲噗響。
青年脫口短暫地痛叫了一聲“呃!”,仿佛有那麽一瞬間失去了重心,身體晃了晃、手臂也猛地向下一沉,像是下一刻手中的太刀就會脫手掉落。
旁邊那個穿著黑衣的青年——被少年稱為“膝丸”的——大驚失色,脫口喊道:“……阿尼甲!!”
然而那位在此之前一直表現得極為通情達理的少年——被青年嘲諷地稱為“為膝丸著想的好主人”——這一次卻並沒有顧及膝丸的心情。
他猛地一抬右膝,恰巧迎上了青年喪失重心的彎腰動作,他的膝蓋因而狠狠頂上了青年的腹部。
少年動作絲毫不停,順勢一個轉身來到了青年身後,借著他因為腹部被撞擊而更深地躬下身去的動作,在自己剛巧可以順暢做出動作的高度,伸出左臂、從青年身後一下揪住他背後肩胛骨上生出的骨刺,右手則閃電般地一回手,將剛巧朝上的刀鋒橫在青年的喉間。
“你輸了!”少年沉聲喝道。
膝丸一滯,剛要衝上去的腳步又遲疑地停了下來。他睜大了雙眼緊盯著眼前這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仿佛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蹌似的走了兩步。
“怎麽會……阿尼甲……”他喃喃地說道。
然而他的話並沒有再說下去。少年的聲音再度響起,打斷了他沉痛的言辭。
“髭切君,勝負已分,是我贏了。”他朗聲說道,右手的刀鋒一點都不遲疑、也不動搖地指著那個青年的喉間。
“假如你還有一絲理智的話,就現在放手吧。”少年清朗的聲線在曙光初綻的街頭回蕩著。
“我,是絕對不會被你殺掉的。”
“因為人總要先活下來,才能夠論及其他。我才不會笨得為了刷什麽好感度或者聲望值,就對自己的敵人毫無底線地一直寬容下去。”
說著充滿自信和銳氣的話,他手中的刀鋒也穩穩地停留在髭切的喉間。
“明白了嗎?要是明白我的決心,和膝丸對你的期盼的話,就現在答應跟我回去吧。”
而在他的刀鋒之下,麵容曾經十分俊美、現在卻如同惡鬼一般的青年,無聲地閉了閉眼睛,歎了一口氣。
“跟你回去……嗎。”他自言自語似的重複了一遍這個要求,唇角慢慢彎起,露出一痕淺笑,就像是覺得這件事真的很好笑似的。
“你現在還來找我有什麽用呢?如你所見,我已經暗墮了。”他平靜地應道,就像是真的對少年提出這種要求的動機感到單純的疑惑似的。
“喂,你不會像是那些天真單純的小少女一樣,以為隻要把我擊敗並踩在腳下,再來上一點一廂情願的甜言蜜語,源氏的重寶就會像那個傻弟弟一樣,心甘情願地伏在你的腳下,稱呼你‘主人’,然後歡天喜地地任憑你提出種種要求,費盡心力去完成那些你異想天開的任務吧?”他還真的像是低頭仔細想了一想,然後戲謔似的反問道。
裝扮成少年模樣的女審神者,聞言好像感到有點荒謬似的,輕巧地向天翻了一個白眼。
“嘛,‘找到髭切’固然是我的目的之一,然而這差不多也是你弟弟最大的願望吧。”她坦率地回答道。
“我的本丸裏因此永遠為你留著一個位置——因為你們不僅僅是源氏的重寶、或理應團聚的兄弟,而是因為你們不應該就這麽被埋沒……”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像是短暫地在思考著接下來要表達的東西。
最後,她說:“總有比對彼此揮劍相向更好的方法來慶祝團聚……你的價值,也不應該通過暗墮才能夠體現。髭切君,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遭遇過怎樣的事情,但這個世界上,有的是珍惜你的存在的人,也有的是人明白並尊重你的價值。”
“髭切君,並不是隻有改變曆史才能挽回一切……加入我們吧。跟我們一起並肩作戰,或者你就會真正理解我們的使命……”
髭切:“……”
形如惡鬼卻依然俊美的付喪神沉默良久。然後,他輕輕一笑。
“就這些嗎?”他問道,“……你想要對我說的話,就隻有這些嗎?”
女審神者還沒有應答,在一旁的膝丸卻已經按捺不住了。
“阿尼甲!”他大聲喊道,“我、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跟我們回去吧……我找了你很久,好不容易才再見到麵了——”
髭切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嗬……跟你們回去?就以這樣的麵貌嗎?”他好笑似的反問道,似乎全然沒看見雪亮冰冷的刀鋒還橫在自己頸間一樣,他低下頭,展開空空蕩蕩的雙手,仿佛像是在對自己的弟弟展示著自己現在扭曲的外形。
“叫你‘天真丸’,你就真的天真起來了嗎。”他笑著歎息道,還露出一臉無奈的神情搖了搖頭;若不是女審神者及時把橫在他頸間的刀鋒往外稍微移動了一下的話,那鋒利無比的刀鋒就會因為他搖頭的動作而割破他的喉嚨。
注意到女審神者這個動作,髭切微微一頓,隨即笑容變得更深了。
“嗯嗯~你的果決與仁慈,都表現得很到位~”他甚至拖長聲音表揚了她一句,聲音裏的小波浪線簡直聽得讓人有絲心驚。
“你們人啊……你們這些‘上位者’,都是通過這樣的手段來表示自己有多討人喜歡、讓人追隨的嗎。”他笑歎道,語氣忽然一轉。
“可是,這沒用的喲。”
他忽然不顧橫在自己頸間的冰冷刀鋒,也不顧女審神者還緊攫住他身後橫生的骨刺,就那麽強行用了一點力度,慢慢轉過頭來,身子就那麽半側著,充滿憐憫地凝望著自己身後的女審神者。
“暗示你與鐮倉殿或泰衡大人有關也好、表達你對弟弟的關懷也好,甚至是在這樣的我——暗墮的我——麵前表現出你的寬宏大量、願意接納這樣醜陋的我也好……”
他慢慢地作了個深呼吸,就像是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多麽重要一樣。
“小姑娘……”他忽然笑了起來,就那麽側著身子回頭望著他,無視她仍然橫在他頸間的刀鋒,氣息微微不穩,上氣不接下氣似的說道:“你的那些小手段,隻能騙騙單純丸那樣的家夥……”
女審神者有一霎那瞠大了雙眼。在意識到他說了什麽之後,最先跳進她腦海裏的想法,居然是“啊這個當哥哥的一早上給他弟弟到底起了多少個外號啊”。
然後,才是“啊果然騙不倒原作中就雙q爆炸的白切黑阿尼甲嗎,這樣下去可怎麽辦呢”。
仿佛很滿意於看到女審神者的驚異之色,髭切繼續用一種溫柔到可怕的語調慢慢說道:“要我怎麽說你才能夠明白呢——你那些光輝的過往,或不得了的身份,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
在這麽近的距離上回頭望著她,他唇齒間冰冷的氣息,仿佛都要隨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而撲到她的臉上來。
“因為即使你再努力也沒有用——看看我吧,我已經被源義經毀掉了。”
他忽然發出一陣乖戾而扭曲的冷笑聲。
“哈哈哈……看到了嗎?這惡鬼的尖角、這平白生出的骨刺,扭曲的麵孔、醜陋的手……”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舉起自己的右手,舉至她的眼前,展開五指,好讓她看清楚自己那已經變得粗大腫脹的關節、粗糙的皮膚,以及長而尖利的黑色指甲——那實在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人類的手了,更確切地說,更像是所謂的“指爪”。
女審神者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剛在兩人對峙之時,因為要全神貫注觀察他的意圖、預判他下一步的動向,所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表情和身形的動向之上,對他的五官和外形上的微妙異狀並沒有過多關注。
現在這麽近距離地看到這一切,她忽然感受到了那種所謂的“暗墮會造成的真正傷害”的直觀形式,不由得內心咯噔一下,仿佛有種冰冷的浪潮湧了上來,一點一點慢慢將她覆蓋,淹沒,直至完全滅頂。
她極力控製著自己內心所湧上的寒意,最後隻得咬緊下唇;因為不這麽做的話,她可能就會逐漸因為這種冰冷的感受而難以控製自己的身體在發抖,一直抖到連牙齒都咯咯作響——
髭切冷眼看著這一切,忽然搖了搖頭,換了一副表情,無聲地勾起唇角,充滿憐憫地注視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慢吞吞地說道:“哦——可憐。”
他注視著她,慢慢地把自己攤開在她眼前的那隻右手收回來,在自己的頸間,試探性地捏住了她手中太刀橫在他咽喉處的刀背部分。
然後,他慢慢地用力,將那柄刀漸漸拉開,遠離他的咽喉處——並沒有受到任何反擊或抵抗。
這個結果讓他血紅的眼瞳中浮現了一抹真正的笑意。
他慢慢將她的刀鋒拉開到距離自己的咽喉一尺有餘的地方;脫離了刀鋒的威脅之後,他並沒有立刻跳起來攻擊她、也沒有立刻遠遠地逃離她,而是徹底地轉過了身子,麵對著女審神者——這位弟弟口中的“好主人”。
“我把弟弟托付給你了。”他突如其來地、簡單地說道,“天真丸雖然有點天真……不過,以後還請多多關照他吧。”
膝丸:!?
“……阿尼甲!”他在一旁興衝衝地喊道,一臉感動得要死的樣子。
“跟我們一起回去吧,阿尼甲!長相什麽的,根本無所謂啊,阿尼甲就是阿尼甲……我也好、主人也好,或者是本丸的大家也好……隻要好好解釋的話,大家一定會理解阿尼甲之所以會變成這樣的苦衷……”他又是激動、又是苦惱,用一種殷切而期盼的表情,這麽顛三倒四又認真異常地衝著站在女審神者麵前的髭切這樣說道。
盡管膝丸這麽說著,站在女審神者麵前的髭切卻連頭都沒有轉過去看上弟弟一眼。
他扳開了女審神者指向他喉間的刀鋒之後,血紅的雙瞳緊緊鎖在她的臉上,仿佛帶著一股能夠蠱惑他人的力量那般,他向著她持刀的手腕緩緩伸出了手;冰冷的手指輕輕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女審神者的眉心輕微地跳了跳,卻並沒有立刻暴起反殺他一記。
髭切笑了一笑。因著那個笑容,變得有點尖利的小小虎牙在他的唇畔若隱若現著。
然後,他緩慢但堅決地微微用力,將她的手腕翻轉了小半圈、再慢慢按住她的手,向下一點點扳過去,直至將她的手完全按到垂落身側的程度,手中的刀尖徹底指向地麵——
“嘛,源義經雖然對我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但是,總算還有一位審神者看起來是不錯的。”他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悠閑語氣含笑說道,那副在他未曾暗墮的時候遊刃有餘的態度終於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女審神者的嘴唇蠕動了一下,聲音聽上去像是從咽喉裏硬擠出來的一樣。
“……他,到底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