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9.707·【回歸篇·之四】·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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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髭切走了。

    膝丸也隻能叫著“阿尼甲!”, 徒勞地在背後目送他的背影。

    他看上去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柳泉隻好上前去默然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感覺這麽做還不夠, 於是她索性踮起腳來, 張開雙手, 從旁環抱住這個再一次失去了哥哥的好弟弟。

    ……因為不這麽做的話, 她擔心自己就要哭出來了。

    雖然和這一位髭切隻是萍水相逢、很快就又分離了, 然而他的溫柔與腹黑, 理智與意誌,都和她印象之中的一模一樣。

    而且, 臨行之前,他還告訴了柳泉一個大秘密——或者說, 正式證實了她的一個腦洞炸裂的猜想。

    他說, 他原來的審神者,化名為“屋島賴義”, 真實身份確實就是時之政府在曆史之中精心挑中的、兼具出眾的武力值和作為大將的指揮才能的曆史人物, 源九郎義經。

    對於源九郎義經來說, 時之政府的招募,也是他擺脫悲劇宿命的一線契機——他曾經深深信賴和仰慕、甘願為之效死的兄長源賴朝, 猜忌他的聲名與他的能力,最終借他的童年好友藤原泰衡之手, 將他逼死在平泉的高館;這種遭遇足以讓他性格大變, 在為不知用何手段救了自己一命的時之政府豁出一切效命的同時,變得執拗且偏激。

    重新成為大將的他, 不得不頂著一個化名生存;然而那些屬於“源義經”的過往, 卻深深在他身上刻下了印記——

    他在連隊戰中其實運氣不錯, 早早就找到了髭切;然而因為髭切曾經是自己的兄長源賴朝的愛刀,他對待髭切的態度十分嚴苛。他的嚴苛對待漸漸轉化為尖刻的虐待,最終忍無可忍的髭切,在一次出陣與時間溯行軍的戰鬥中終於下定決心逃離了他的隊伍,卻因此不得不與時間溯行軍為伍;然後,他隨著那些惡形惡狀的怪物一道來到了1868年的宇都宮城,卻在這裏遇見了他的弟弟,以及那位聲稱曾經是源賴朝手下、又目擊過源義經和藤原泰衡的最後時刻的女審神者。

    “小心那位‘屋島賴義’君發現了你曾經為鐮倉殿效力的事實,對你下手啊。”

    在臨行之前,他這麽淡淡地笑著,用一種悠閑的語氣提醒她道。源義經的那個化名被他用尤其諷刺的口吻慢慢念出,他凝視遠方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長。

    “我也曾經想過,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時之政府要冒著顛覆曆史的風險招募源義經?為什麽時之政府選中了他而不是其他人?但是這一切都不是我的力量能夠得知的。”

    他收回目光,最後一次將之投向女審神者的臉上。

    “假如你還願意記得我的話,就聽聽我的話,小心那個人吧。”

    他說。

    “別讓他動你……別讓他動天真丸。”

    他血紅的眼瞳久久停留在她的臉上,仿佛要望進她的內心深處去。

    “……可以,替我做到嗎?”

    柳泉深吸了一口氣。

    “好的。……我保證。”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

    髭切勾起唇角,笑了。

    “很好。”他露出了一絲愉悅的表情,隨即語調裏就帶上了一絲戲謔之情。

    “有人說‘門牙大的女人最重情義’,那麽我就當作你能夠守約吧。”

    柳泉條件反射一般地捂住嘴巴,隻留下兩隻眼睛在外,怒瞪著他。

    髭切朗聲笑了起來,就在膝丸湊過來疑惑地往女審神者的臉上一邊偷偷瞥著、一邊好奇問著“誒主人的門牙真的有些大嗎我怎麽沒注意過!”之類的天真問題的語聲裏,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向街道的盡頭走去。

    現在,髭切的背影終於已經看不見了。

    而女審神者,也慢慢鬆開了膝丸的肩頭,往後退了一步。

    膝丸紅著眼眶,疑惑地望向女審神者,卻赫然見到她伸手一把拽掉了自己衣袖上別著的那枚新選組袖章。

    膝丸驚訝得說話的時候打了個磕絆。

    “主……主人?突、突然拿下袖章是為什麽……?”

    女審神者若無其事地把那枚布質的袖章疊了一下放回自己的衣袋裏,轉身向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不為什麽。”她頭也不回地答道。

    “……隻是,我們不去新選組的本陣了。”

    膝丸驚訝極了。

    “……可是,您千辛萬苦潛入這座城裏,不就是為了去見……呃——”

    他思考了一下,才從記憶中找出那個稱呼來。

    “新選組的副長……?是吧?”

    女審神者聞言,腳步微微一頓。

    幾秒鍾之後,她又按住腰間的刀柄,慢慢走了起來。

    “現在我知道了。”她說。

    “我去見他,是不明智的行為。”

    膝丸:“為什——”

    女審神者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此刻停了下來,按著腰間的刀柄,回頭望著還下意識呆立在原地的膝丸。

    仿佛是在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她抬起右手來,用食指輕輕刮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既然這一次我注定要站在他的對立麵上……想要從他身上獲得勇氣的期待就毫無意義。”

    她微微垂下了視線,聲音裏帶著一抹淡淡的、自嘲似的笑意。

    “想要在戰前見他一麵,也不過是為了在內心懇求他的寬恕……然而我甚至連‘我今天將要做你的敵人,請原諒我’這樣的話都無法坦率地說出來。”

    “明明剛才……還對髭切君說了那麽漂亮的話,結果,原來自己才是個軟弱的人嗎——”

    她的尾音突兀地中斷了,語氣裏一瞬間充滿了惆悵。

    “……不行哪。”

    “即使再近在咫尺,也不應該再往前踏進一步了。”

    “……髭切說得對。我現在不是誰的部下了……我,已經是大將了。”

    她的目光一瞬間惆悵地飄遠了,越過膝丸的肩頭,望向那理應存在著的、新選組的本陣方向。

    一路走來,其實新選組現在究竟駐紮在何處,已經有了許多線索;隻要沿著這些線索一路找下去,就總會找得到他們。

    找得到他們許多年以來信服、尊重並有點懼怕著的,威嚴又操碎了心的鬼之副長,土方歲三。

    他此刻也在這座城中。距離她隻有咫尺之遙。並且,他所尊敬、信賴、願意豁出性命去拚命維護和追隨的大將——新選組局長近藤勇,即將在兩天之後被新政府斬首。

    在這種時刻,他會是怎樣的心情呢?即使他一定會掩飾著自己徹骨的悲痛和憤怒,更努力地率領大家一道前進,也不能夠遮去他在四下無人時、想起近藤先生時,會格外地感到無能為力的痛苦這一事實。

    正是因為他在流山聽從了近藤的命令,讓近藤一個人去麵對那些來勢洶洶的新政府軍,他現在想起這一事實的時候,會感到格外的痛苦難耐吧。

    可是在這樣的時刻——即使是在他對她並沒有產生多餘的特殊情感的曆史裏——讓她眼睜睜看著他忍受痛苦、指揮那些昔日的同伴和自己作戰,最後還要受傷、吞下敗果,這件事就更加令人覺得傷感。

    然而,即使她在這一時刻多麽想要跟隨在他的身旁,也是不行的。

    即使再想在這種時刻陪著他一道經曆離別和失敗的傷痛,擁抱住他那風霜披落的雙肩告訴他仍然有人願意追隨他和那麵誠字旗一直到底——也不行。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

    “……走吧,膝丸。”她微微揚起聲音,呼喚著稍遠處好像已經被她反複無常的決定弄得完全迷茫了的付喪神。

    “我,現在是你們的大將了。所以,就要有所承擔,對你們負責……在必要的時刻,忍耐那些有害的情感……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在臉上緩緩展開一個有些釋然、也有些心酸的笑容。

    “因為這是近藤先生曾經教曉過我的事啊。”